2199年12月31日
地球
世紀末的年頭,總是莫明的惆悵。
身邊不斷閃耀的紙醉金迷,天空高速飛馳的交通工具,這是人類創造的文明。
走在街上就能感覺氧氣的缺乏,抬頭再也看不到滿天的繁星,這也是人類一手促成。
功與過,是與非,誰知道?
在這個世紀末的年頭,又有誰在乎?
他一臉頹喪地走在灰濛濛的街上。不時有叛逆的少年駕駛著飛行器與他擦身而過,更有幾個在身邊打著圈,明顯的挑釁。他卻連眼皮都沒抬起來一下。
尾隨了幾條街,他們選擇了離開。那個人身上的煞氣,就算是在這個氧氣缺乏的環境,他們還是嗅得出來的。
世紀末的年頭啊,人們都怎樣在過活呢。
搖了搖頭,他轉身隱沒在一條小巷裡。聞名的酒吧一條街。
走到裡面,混亂的燈光並沒有讓眼睛有絲毫的不適應,和外面的世界沒什麼不同。
一樣的行屍走肉,一樣的燈紅酒綠,一樣的無所適從。
一張張陌生卻又常見的臉饑渴地,高高地仰著,任憑霓紅燈在他們臉上班駁,花花綠綠像打翻了的顏料在上面炸開了鍋。狂亂地扭動著的身體在人造光下幻化成鬼魅的黑影,舞池瞬間變成地獄陰司。
他覺著好笑,因為它的名字,很貼切──人間地獄。
一進來就看見了他。雖然是一張再平常不過的臉,但是那是一張有著正常人表情的臉。要知道,在這個世紀末的年頭,這種正常的表情卻是最不正常的。
“嗨,洋平。”
“來晚了哦。”男子拍拍旁邊的座位。
“幾個小鬼纏著,所以遲了。你叫我來有什麼事?”坐到他旁邊。
“沒什麼事,好久不見,出來喝一杯總可以吧?”一邊說,一邊幫他點了他最愛的酒。
讀到好友眼中的關懷,他本想說些感謝的話語,最後卻像找不到詞似地
“呵呵”傻笑兩聲,又習慣性地撓撓頭。手垂下來的時候,幾根赤色的髮絲飄落,搖搖晃晃地似乎極不情願地沒入黑暗之中。
旁邊的隱蔽角落裡,一名黑衣女子靜靜地注視著它們墜落。
“哎……”一聲輕輕的歎息,從她嘴邊泄出,沒有人聽到,也不會有人聽到,在這個冰冷又嘈雜的世界裡。
“花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不然怎麼突然狂追女孩子,而且一連三個月被抛棄五十次?”洋平手中搖晃著高腳杯,很漂亮的血紅色,心裡讚歎了一句。
“還有一個月。”他的朋友低著頭,答非所問。
“恩?什麼一個月,花道?”洋平轉頭盯住他,這樣的他讓他有點陌生,有點害怕。
“沒什麼,洋平,我可能喝多了。我去一下洗手間。”勉強的展顏一笑,昏暗的燈光抹掉了那滿滿的疲憊。
紅髮男子起身,離開。他身邊的黑髮男子也緊跟著起來,來到那個神秘女子面前。
“怎麼樣,他沒事吧?”洋平的聲音明顯不似以往的輕鬆,因為剛才的櫻木竟然會讓他生出強烈的不祥的感覺。
“哪部分?全部說的話要這個數。”黑衣女子沒抬頭,兀自伸出五個手指頭。
“好,說。”
“他沒什麼問題,一切都會好起來。記得明天把錢匯到我戶頭。”說著,她開始收拾面前一些奇奇怪怪的類似紙牌的東西。
“就這十三個字?我看,你不如去搶錢好了。”男子坐下,靠上後面的軟墊,跌起雙腿,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收拾。
“就這十三個字。你想問什麼就快問,我的時間很貴。”女子似乎無視他口中隱含的警告意味,繼續收拾。
“他的愛情?”洋平一直不懂為什麼一直對情愛沒太大興趣的櫻木會突然去追女孩子,而且無一例外的失敗。其實,櫻木並不是個沒魅力的人。
“那個人已經出現了,後面要看他自己了。所謂命運,不過是決定大的環境,最後還是要人自己來選擇。”收拾妥當,起身走開,沒有說再見。因為,她知道,他們沒有再見的必要。
洋平順著她剛才的目光看去,一個頗高的身影晃進了通向洗手間的過道。
看不太清楚,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個男的!
要去看看麼?下一秒,洋平已經坐到吧台邊和酒保聊天了。
抬腕看了看時間,22:17分,本世紀的最後一天也快要結束了。
“櫻木花道……是時候了……”黑衣女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悠悠吐出一句。
“啪!”她突然打了個響指。
時間:2199年12月31日22點17分。
地點:地球,酒吧──人間地獄
人物:櫻木花道,不明男子
(洗手間的那個不知道,即將推門進去的那個男子會和他有什麼樣的糾纏。)
(手握住門把就要進去的男子,也不知道裡面的那個人會給他帶來多大的衝擊。)
也許,這就是命運。
在世紀末的最後一天。
“吱呀∼”有人進來了。
他慌亂地旋開水龍頭,抹了把臉。
是他。只有他。
雙手撐在洗手池兩旁,挺拔的身材因此微馱。
可能是剛才臉洗得太急,前胸亞麻制的T-shirt染開了一大片。
低垂著頭,看不清面容。但那一頭紅髮已經讓人移不開視線。
過了兩秒,他向門口走去。
突然站住的也是他,因為沒想到。
沒想到那個闖入者並沒有進到裡面。
沒想到一個陌生人會以著一種探究的眼神望著他,悠閒地靠在門口。
“白癡,很難看。”
說著丟給對方一團東西,櫻木下意識地接住。
是手帕。
在這個時代,竟然還有人用手帕。
沒有回口,沒有拒絕。他胡亂地在臉上抹了幾下。
因為不想別人看到自己的狼狽樣。
純白的棉質手帕,和他身上的衣服是一個顏色一個質地。
喜歡白色棉質東西的男人。這樣的男人保守,自我,固執,卻也總是英俊。
“我在門口,就聽你哭得好難聽。”走到櫻木面前,用他似乎淡漠的聲音說著。
紅髮人惱怒地抬頭瞪視他,卻在對方眼中捉到不太真實轉瞬即逝的關懷和溫柔。
心忽然就柔軟了,鼓漲著某些東西有些生疼。酸酸的,想要找個出口。
剛才要鬥狠的氣力也沒了,突然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把紅色埋進了對方的頸項。
終於,哭出了聲。
在這個陌生人的肩頭。
於是,闖入者打消了推開他的念頭。
開始奇怪為什麼自己在門外聽到哭聲時就猶豫著,徘徊著。
為了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他。
想不通,所以就沒有深究。
只好筆直地僵硬地站著,承擔著那個人的重量。
周圍一下變得好安靜,甚至有些詭異。仿佛天地間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一個在安靜地哭,一個在安靜地聽。
其實,那是一種錯覺。門外的人群依然躁動。
“聽說來年就要召回所有的人造人,說什麼實驗失敗,那些狗屁科學家!媽的,本來就沒指望他們成功過。好好的,搞什麼能適應缺氧環境的新型人,哼,都是他媽的神經病!”
“那些人……真可憐啊。說起來和我們又有什麼不同呢,還不都是人。就算是人造的,被當作實驗的,也有他們的生存權利吧。這個世道,哎……”
洋平靜靜地聽著旁邊兩個男人的言論,口中繼續和酒保有一句沒一句地閑搭著。
心裡想著自己的朋友,櫻木花道。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如那個女人所言好起來。
生下來就沒有母親的他最近又失去了父親,雖然對他一直都不怎麼好。工作又莫名其妙地弄丟了。接著連續失戀五十次,怕是一般人都會一蹶不振。他也只是個一般人啊……
“那小子,怎麼還不回來啊?”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洗手間裡的兩個人還是那種姿勢。
唯一不同的是紅髮的已經止了哭聲。
許久。
恢復力氣的櫻木倏地抱住那個剛才給他依靠的男人。
想反抗,卻掙脫不了,讓人窒息的力量,還有那灼熱的呼吸。
“白癡,放開!”黑髮的有些惱羞地叫了一句,聲音卻不大。
“不放……”嘴唇因為還抵著衣服,聽不真切。
緩慢地抬起頭,臉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摩擦著對方的,滿意地感受他的輕顫。
澄清的眼睛流露出的狹促笑意,卻意外地真誠。
“陪我,今晚。”低啞的聲音,因為身體的變化。
腦中陡地一片空白。
被蠱惑似的,黑髮男子點了點頭。
下一秒,他驚醒了。再下一秒,又迷失了。
溫軟的在口裡翻攪的是紅髮人的舌,腰間禁錮的支撐著的是那個人的手。
腦中警鈴勉強響了一下就停止運作了。胸腔的氧氣像是快被抽乾了,卻又似乎很快樂。
下身有東西抵著,意識到是什麼之後黑髮男子的最後一絲理智也“啪”地一聲燒斷了。
沈淪吧,愛欲中的人們。
2199年的最後的一天。
讓我們放縱。
欲望來了,怕是什麼都擋不了的。
特別是男人的欲望。
恍惚間黑髮男子被擁進了一個狹小的空間。
互相拉扯著彼此的衣服,狠不得撕裂了去。
終於坦誠相見。終於無路可退。
所以,沒有猶豫。
他們開始做愛。
很靜,仔細聆聽才能分辨出偶爾的粗喘和低吟。
爆發的激情,狂烈地燃燒。
卻執拗地不叫出來。
兩個人,壓抑著。
像是在屋內隔著玻璃窗欣賞一場暴風雨,洶湧澎湃地怒吼,可是卻聽不到一點聲響。
又像是孩童時代玩過的爆竹,早早捂住耳朵不安地等待它的爆裂,卻原來是個啞炮。
他們安靜地做愛。
因著疼痛流下的淚水晶瑩透亮,他溫柔地幫他舔去。
心中突然一陣酸楚,也淌下他的滾燙。
像兩個初識性事的孩子,他們交換了彼此的眼淚。
那承載了第一次痛楚和快樂的眼淚,烙在了彼此的心上。
安靜地流著淚地做愛。
固執地不讓對方看出脆弱地對抗。
當黑髮男子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那個陌生人的家裡了。
很大的房子,卻沒有人氣。豪華的裝潢,但總覺有些不對勁。
最顯眼的地方掛著一張電子掛曆,很多日子旁邊標著一張張哭臉。
抬頭欣賞天花板的浮雕,卻意外地看到了攝像機,不是隱藏的那種。
他放肆地地打量著一個不算認識的人的住所,無視它的主人在他身上同樣放肆的眼光。
看了好一會,他突然愣住了。
到此時,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做了什麼。
很驚訝,可是並不後悔。
既然做了就沒什麼好後悔的,但仍是心驚。
心驚自己淡漠的性子怎就輕易地答應了一個陌生人的要求。
是欲望,是寂寞,他如此安撫著自己。
“你在發什麼呆?”
“白癡,洗手間在哪?”從容的掩飾。
“我的臥室在樓上第一間,等你。”扔下這句話,指了指旁邊的一個房間,兀自上了樓。
從洗手間出來,黑髮男子並沒有馬上上去。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在發抖,因著這座房子。
若大,陌生,空洞,冰冷,被窺視。
深呼吸了一下,踏上樓梯。
第一步,“啪”,很清亮的聲音,激蕩起了四周寂寞的空氣。
想到書裡描述的古堡探險,一個人踏上沒有人居住的陰森樓梯,等待他的是宿命的死亡。
被這突如其來的相似嚇了一跳,心裡一緊,突然擔心起樓上的他。
一步做三步用,飛快地來到他門口。
還好。
門敞著,沒有開燈,那個人立在窗邊。
走道上鋪著地毯,他似乎沒有聽見他來了。
掛鐘“滴答”作響,11點31分。
房間並不很暗,外面有光透進來,卻怎麼也描摹不了真正月光半點。
柔柔的如同紗一般的薄霧,如今卻只能從書裡猜想著。
人造的是怎麼也及不上自然的,男子更認定了這一點。
光把窗邊男人的影子拉得好長。
來的人站在他的陰影裡注視他的背影。
一切,都不復真實。
不真實的氣味,很苦澀。
不真實的心動,很疼痛。
窗邊的人轉過頭,側著臉看了他一會,然後走近門口的那個。
突兀地抱緊他,聆聽一起加速的心跳。
鏗鏘的聲音,瞬間填滿了原本寂靜的房間。
沒有言語,也許默契。
急躁的唇同時尋找到對方的,摩擦,舔舐,糾纏。
把他壓貼到自己的胸膛,想擺脫慌亂的心跳。
不安定的情緒找不到出口,痛苦地想死掉。
不夠!遠遠不夠!
撕爛了的衣物丟了出來,又一場暴風雨開始了。
床上兩條修長的人影重疊著,糾纏著,律動著。
很激烈,木制的床頭不斷地撞擊著牆壁,發出“篤篤”的聲音。
King size的大床被搖晃得支離破碎,吱吱呀呀地響個不停……
佈滿情欲的雙眼很炙熱,也很冰冷。
空洞地看著身下的人,卻在對方看過來的時候避了開去。
即使是在有暖氣的房間,即使是在高溫的懷抱中,他們仍然覺得寒冷。
從心底慢慢地,堅持不懈地,流出來的汩汩寒意。
所以,抱得更緊,索求地更瘋狂。
這樣,心就可以溫暖了吧。
兩聲低吼之後,一切又恢復平靜。
許久。
櫻木從睡夢中醒來。
每晚如此。
做著童年的夢,然後驚醒。
試著活動左手,才發現已然麻木。
一個黑黑的腦袋壓在上面。
紅髮人的嘴角上揚,化成一個溫柔的笑容。
原來小狐狸還沒走。
第一次見面就知道他很英俊。
精致的五官沒有給人柔弱的感覺,反而是冷冽。
但是現在睡著的他卻有著不一樣的風情。
微皺的眉,夢中也有什麼不幸發生麼。
閉著的眼眸沒了醒著的清冷,多了份溫情。
直挺的鼻子,白玉般的顏色和觸感。
被蹂躪過的紅唇張闔著,吐著些不明音節。
明明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櫻木卻一直有想疼惜他的衝動。
意識到這點,有些許的意外,更多的是釋然。
“當,當,當……”十二下。
電子掛曆自動跳到了下一天。
全新的,2200年1月1號。
櫻木卻似乎被那聲響嚇著了,猛地打了個哆嗦。
“還有29天……”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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