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
——借刀殺人•以《損》推演
背叛是件很難界定的事。
從一個陣營跳到另一個陣營,從稱兄道弟到刀槍相向,人總是會變的,就連似乎永恆的宇宙星辰也在變化,又怎能要求別人對你永遠忠誠?理念的更改,是自由的旁證,這算前進還是後退,明珠暗投還是棄暗投明?
總有人為此受傷,卻不能就此認定對方錯了,對錯豈是由你說了算的?笑裡藏刀、過橋抽板、出爾反爾、借刀殺人——兵不厭詐!
你哭,他笑。但總還是有什麼可作為規則基準的吧,即使無關道義。
※ ※ ※
流川端正的坐在正對指揮室大門的椅子上,下垂的黑色瀏海遮蓋了他的表情,讓人生出冷漠疏離的感覺。自從狂戰士們離開這個房間,他就不再參與其他人的討論(原本也沒說什麼),也沒有主持任何工作,坐在離大門最近的地方,顯的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安靜。
晴子注視著他那雕塑般完美卻冰冷的側影,漸漸聽不見了同伴爭論的聲音,沉浸在溫暖的深海,無比的安寧。戰爭已經遠去,少女心中只有滿腔的柔情似水,雖然這個男子從來沒有在公務外多看她一眼,但只要可以在他身旁不受干擾的看著他,她就覺得幸福。
愛著他。
一直看著他,雖然從來沒有奢望過自己會成為融化冰川的人,但在看到那樣的流川和那樣的櫻木後,卻心酸起來了。某個晚上就那麼突然醒來,一摸冰涼的臉上全是淚,嘴角卻意外的輕輕揚起。那個人,叫她怎能不愛他呢?於是晴子對自己說:“無論發生什麼,我只要繼續愛他就可以了!”那天之後,酸的感覺就帶上了甜,只覺渾身輕鬆。
櫻木君,是個很好的人呢。
就在晴子露出白日夢中人典型的表情、逕自笑的開心的時候,本來坐的穩如泰山的黑髮青年忽然晃了一下,整個人慢慢的前傾,腰還是直的,頭卻越來越低,然後猛的一點,又回仰到原來的角度。以如此怪異的姿態重複往返,每每驚險的要倒到地上,把晴子嚇的心跳漏一拍,又不敢去扶(主要是害羞),只好絞著手看他鍛煉自己的平衡性。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的異狀。
在宮城和木暮還不明所以的發呆時,三井已開始顫抖,只是為了避免驚動當事人(怕看不到好戲)才勉強忍住不出聲。彩子看著他不斷抖動的肩膀一秒,隨即走到流川身前,伸手就去拍他。藤真見狀幾乎要喊出聲來,不知為何忽又靠回椅背,扯起嘴角一臉的精靈古怪。
擾我睡覺者死!
彗星般的拳頭在速度和力量上都堪稱完美,繃緊的腿部肌肉甚至也已準備發力,一切卻在一把材質普通的扇子中消融——天誅!頂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包,低血壓的流川徹底清醒。
“親愛的流川楓學弟,前輩的話應該好好回答,你說對吧?”彩子瞪了一眼笑到天翻地覆的傢伙們,回頭又是明媚亮麗的表情,聲音輕柔的對在某次軍官培訓班中做過她一個月學弟的人索要滿意的答案。
從無所懼的青年看著那笑容卻背脊發冷,直覺的做出明智選擇,不過還是堅持沈默是金,沒有表情的點了點頭。
“好,那你以後想怎麼做?”彩子繼續發揮自己笑容的魅力,當然真正為此陶醉的七葷八素的只有宮城,其他人連遲鈍的木暮都開始相信一句話:女人惹不得,美麗的女人更惹不得!
不問該怎麼做嗎?真是有技巧的提問。流川不動聲色的站起來整整軍服,淡淡的說:“去他在的地方。”
啊?宮城開始懷疑這個冰川是不是在說人話了,三井卻吐了口氣,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順便小小的嘀咕一下自己的朋友——這小子除了和彩子相關的事,智商為零了!
已經這個時候了嗎?可以感覺到他開始移動了,要去了吧?流川再不顧其他人,轉身就走,腳步幾乎是急切的——狂戰士們的動作很快。
“流川!”門開時藤真驀然開口叫他,綠色的眼睛裡光芒閃爍,似在期待什麼,“你是這裡的司令。”
“不再是了。”黑色的身影不曾稍停。
牧,你這一次算是栽在自己設下的陷阱裡了吧!明知流川從來都不像我一樣忠心於組織和你,高傲如他是不屑於去做任何有違自己意願的事的,你卻為了招攬他而承諾“只要你覺得有更合適合自己的地方,隨時可以離開”,反而成就了他的合法背叛,真是諷刺!
藤真悠悠的笑了起來,腦中電閃而過幾年來和牧一起的片段,卻不再彷徨——該怎麼辦,流川已經做給他看了,在外敵面前內戰算什麼,他不是個沒決斷的人!
“司令不在,這裡由我這個副司令作主——我命令在座的所有人跟司令一起去做想做的事!”
“那你……”彩子和三井同時張口。
“去盡我的責任。”藤真回眸一笑,竟恍然有傾城的神韻,多日來的黯淡一掃而空,臉上看去比平日還要豔麗耀眼,就那麼走了。
“牧是不會被說服的……”彩子低聲說了一句,便即揚眉叫起來,“大家動作快點,不然我那個笨學弟大概會自己遊到主大陸去了!”
運輸船起飛的時候,Protoss們已不見了,不過是同樣的目的地,總歸是會見到的。宮城忙碌的為駕駛中的彩子準備愛心茶點,晴子繼續觀察小白鼠流川,三井自斟自酌還哼起了歌,木暮則因為某人一句“不能讓這個笨蛋繼續被牧利用”而被二度綁架。至於流川,獨自坐在舷窗邊,支著下巴好像在看星。
這場戰爭,自己不參與的話就沒有意義了。我曾想逃避,還真是可笑……櫻木,我會向你證明,今後絕不會再離開……喔,那邊有個看起來很眼熟的人,但不是白癡啊……對了,是那個叫周什麼公的老頭子……呢……
登船後3分52秒,流川少將在冥想過後開始勤練自己的平衡性。此時晴子的眼睛已成了跳動的心型,胸口有如鹿撞,有點迷糊的想這大概是自己永遠都不能治癒的“病”了。
船上無人注意的角落,之前被另一批人遺下的男孩轉著晶亮的眼珠,手裡忙乎著什麼,嘴中念念有詞。仔細聽的話,好像是——
呵呵太好了,碰上了流川少將他們,記下來記下來……他們都在幹什麼呢,嗯,全部記下來記下來……流川少將好像在做什麼運動,趕快記下來記下來……
後來據(自稱)可靠人士透露,為放置《星際戰爭》的筆記材料,蓋起了一座博物館;為儲存這些材料,光碟工廠的工人因超強度的工作舉行了罷工。另據(自稱)不可靠人士透露,材料中出現的“記下來”及其相似詞句的字數相加達到了總數的三分之一強,不過因為沒有人可以數清楚,這個消息有待證實……
所以請放禮炮二十二響!慶賀《星際戰爭》一書是在彥一長出了白頭發後才修訂發行的,否則——God bless us,Amen。
※ ※ ※
當漫天的紅、紫、褐突然如開水般沸騰紊亂,金色的光芒開始侵佔這片天空,其他所有顏色都猛然退卻,被金色網線絞碎。
“打開所有艙門,發射艦載機!”如山一樣巍峨的男子佇立在空中揮下他的手臂,身後的藍色殘影也因此而晃動。
金光閃爍的那一個瞬間,無數光點聲勢浩大的從航母中飛湧而出,和之前的同伴會合,眨眼金色海浪滔天。這些光點是無人駕駛的小型艦載機,速度奇快,又密又急,如狂風暴雨般襲向Zerg的空軍。比起其他空中部隊,牠們顯然更能占到自殺飛蟲的上風,
一來不怕有人命傷亡,二來體積小速度快,難以截擊。
“難怪你會說空軍裡能有效對付自殺飛蟲的只有航母了!”北村從指揮塔的螢幕裡縱覽戰況,看那不可一世的空中異形迅速潰退,讚歎聲中隱有介懷——如果是人類面對這些巨無霸,可以做什麼呢?
櫻木心裡湧起豪情,與有榮焉的說:“全因指揮官優秀!”如果是地面戰,他自信難覓對手,不過在空中嘛……他到現在還對艦隊運作處於霧裡看花的狀態,還好有大猩猩!
航母很快清理出一小片藍天,幽靈戰機和瓦格雷便在成千上萬的導彈塔和巨型機械人的火力支援下起飛參戰了,Zerg無法抵擋兩軍的聯擊,持續的退卻,天上互相滲透的色彩越發絢爛。
“坦克第一集團軍前進!第二集團軍攻城模式掩護!”
隨著大地的顫抖,第二集團軍把巨大的液壓釘打入地下,伸出炮管一發齊射,褐色的敵陣立時染綠了一片。第一集團軍則在整四個集團軍的火焰兵、機槍兵和醫務兵的簇擁下向前推進,攻擊力雖然不及兄弟部隊,仍然不可阻擋。一直在鋼鐵防線後保持守勢的陸戰部隊排成了一個緊密的陣型,向Zerg的地面部隊發起了第一輪衝擊。
會贏!
開闊的平原上,在Terran的軍隊面前,聲勢浩大的Zerg是那麼缺乏有效的組織,幾乎潰不成軍。跟在隊伍最後的戰地記者們興奮的喊叫著,揮舞起自己手中的攝影機;被恐懼壓迫的城市裡數以百萬計的人們在家中對著螢幕歡呼雀躍;躲在地下深處開會的政客們甚至已開始討論戰後的處理以及對“克哈之子”的打擊。
嘭,幾個龍騎士用四條粗壯的機械腿走上了行星表面。他們是年老傷殘的狂戰士和機械結合而成的生命體,用機械代替手腳,用小型光子炮代替光刀,用豐富的經驗和及遠的攻擊彌補了狂戰士們的不足。幾十名年輕的狂戰士也跳到了地上,揚起灰黃的煙塵,運輸船迅速返回以承載更多的部隊。
“Protoss的地面部隊也集結的差不多了,正是全面進攻Zerg的好機會!”北村那張滿是皺紋的臉放出光來,像熱血的年輕人一樣興奮的下令,“澤北上校,準備進行戰術核彈攻擊!”
“是,將軍!”通訊器那方傳來堅定的回答。
複雜的地形對他們的任務很有利,在這個幾乎沒有其他生命的地方,四名Ghost各自相距五百米匍匐在地等待命令。他們沒有等太久,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頭盔中響起,離他們不遠的指揮官傳達了最高司令的指示。
“我是澤北上校,打開你們的感測器接收時間座標,大家分頭行動!”
四個矯健的身影一躍而起,數秒間變的透明,讓光線也扭曲了一下,隨即溶入空氣不見。這是引導核彈的慣例,因為定位時Ghost沒有戰鬥力,如在定位成功前被殺死核彈就不能發射了,所以每一個目標都由兩名Ghost分別指引,以增加成功幾率。
感覺著部下氣息的遠去,澤北慢慢踱出藏匿的地點,臉上是淡淡的悲天憫人的表情,輕輕搖了搖頭:“真是可惜啊!”
在核彈攻擊範圍外的安全地方進入隱形狀態,半蹲著以左手支撐右臂平舉,將感測器前端發出的紅色鐳射點投射在選定的目標上,不能晃動。有效距離不超過一千米,修正誤差在一米內,然後需要五到七分鐘等待超星系戰術核彈引導系統的回應,得到答復後核彈的降臨就不可阻止了——這就是Ghost們要做的與眾不同的工作,生還率通常為30%。這個工作所帶來的精神壓力連終極戰士也無法承受,只有少數人在一生中做那麼一次。
而澤北已是第十三次了。
“都說十三是個不吉利的數字,就不知道是對誰不吉利了。”端平著右臂,聽著耳邊傳來悠揚的音樂,等待指引成功的提示,熟悉的一切讓他幾乎有時光倒流的錯覺。
“如果你知道殺死家人的兇手是誰,是否還會為了野心與霸業待我如上賓呢?”語氣不怎麼在乎的自語著,然後忽然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幾乎虔誠的聽著一個莊嚴的女聲給予他最後的回答。
“Nuclear Launch Detected。”
※ ※ ※
小小的彈體尾端點著幽藍的煙劃過天穹,無法目視的白光瞬間把其他一切顏色鎮壓,衝擊波、放射線、幾十萬度的高溫火焰把地面上覆蓋的部隊整個包圍,塵土殘骸彙聚成巨大的蘑菇雲升騰,激戰中的燦爛天空也變的昏暗一片。然後,又一片白光,重複著可怕的屠殺。
原該歡呼的指揮塔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發不出聲音。北村現在看上去是個真正的老人了,面容蒼老灰白,暗啞無光,不再挺直的腰腿顫抖的幾乎無法站立。
為什麼攻擊目標會錯……守在他身後的森重僵著身體,這個直線條的勇猛戰士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執行任務的是自己和無數士兵所敬佩的人,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Zerg是遭到重創了,大概有兩個集團軍的兵力被一下抹掉,露出滿目瘡痍的地面。但讓人類驚訝的是,前來支援他們的Protoss也同樣受到沉重打擊,航母的金光弱下了五分之一,登陸地表的幾千名狂戰士和龍騎士更幾乎損傷殆盡!在星際戰爭開始以來,Protoss尚是首次遭受損失。
核彈瞄的太准了,全部落在異族陣中,連一個人類都沒牽連。發現這一點後,驚訝變成了焦躁,通訊官近乎歇斯底里的拼命呼叫五名Ghost,但全無回音。
“我要真相!”櫻木仰視著螢幕,眼睛發出紅光,一個字一個字的往牙縫迸著話。如果不是措手不及,Protoss的部隊不會有這麼大的傷亡,如果不是太相信別人,就可以把陰謀扼殺於無形!
“是榮治……”老將軍閉上了眼,疲憊而悲傷。每一個Ghost的裝備都是個人專用的,莫說其他人不能使用,澤北也不是會受人威脅的人,所以這次核彈攻擊,是出於他自己的意志!已經無法面對櫻木了,看看Protoss對他們的幫助招來了什麼——忘恩負義!最讓他痛苦的還是那個視如己出的人,從背後來的狠狠一刀,打亂所有佈置。
櫻木的腦中是冰寒燒灼的感覺,長年的心靈修煉讓激狂與憤怒暫時靠邊,迅速分析起形勢。看的出澤北的背叛本身便是對聯邦軍的極大打擊,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原本在四個勢力中最弱的反叛軍已在其他三者相互間的苦鬥裡占了上風了。
牧紳一!
紅色系的深邃火眼中有淩厲的劍光,他的笑容從未如此冰冷,心裡翻湧著滔天巨浪。是個好對手啊,我還是低估了你!
“我們為什麼還留在這裡?!難道被賣了還要幫他們數錢嗎?!”大楠狠狠的把杯子砸向了牆壁,但那晶瑩剔透的東西還是違背了他的願望,咣的反彈到地面,完好無損,他扒著頭髮叫嚷,“去!怎麼不給玻璃杯!”
野間沒有說話,往日嬉笑的臉也沉了下來,那些無端喪命的戰士裡有他的朋友,甚至不久之前他們還在同一個地方把酒言歡,現在卻因為盟友的錯誤不明不白的死去了,而且屍骨無存。
高宮不再吃他吃不完的零食,心裡又酸又澀,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同伴在那死亡襲擊中的慘狀就無法吃下任何東西。
“不是的。”洋平強忍著悲憤試圖開解他們,這種安定失去平常心的人的工作,幾乎總是由他來做,但今天,語言也顯得蒼白了,“我們要仇恨的物件不是聯邦軍,他們也是被出賣的人,而且是被自己人出賣了。”
“你說的對,澤北也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平日狂放自負急如風火的櫻木反而是當中最鎮定冷靜的一個,語調聽來平和,由心而發的熱力淡淡撫過每一個傷痛的靈魂。
“有人拿刀傷了你,難道還去找那把刀算帳嗎?”
狂戰士們都不作聲了,只聽見房中古老的座鐘發出的滴答聲,鐘擺規則的來回直晃人眼。他們在等,通訊被阻隔的現在只有用原始的方法探察戰況,仙道去找赤木,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終於,身負他們所托的人出現在門口,慣了閒散的優雅青年竟然狼狽不堪,透著緊張憔悴的眼與櫻木一接觸便低垂下去,似乎不能承受此中的重量。
“赤木長官,下落不明!”
櫻木只覺眼前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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