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尋常的工作日。
七點四十分櫻木花道準時出門上班。赤木晴子在他走後開始整理房間。
十點十五分晾完最後一件襯衫後,晴子想起這天是她復診的日子,拿過手袋,她匆匆出了門。
定期檢查的結果出人意料的好,醫生最後半開玩笑的說:看來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考慮添個小寶寶了,你先生應該也會很高興。你病危的時候他那麼著急,為了爭取優先換腎的名額甚至威嚇主任,這麼愛護太太的男人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她沒有作答,只是一味的笑著,在腦海裡想象著那個不可能存在的孩子的模樣。
臨走時她還是澄清了事實:醫生你弄錯了,那不是我先生,他是我朋友。
不理會醫生一臉的難以置信,她翩然離開了醫院。
晚飯做什麼好呢?她邊走邊想:花道最近都不怎麼有胃口,應該做些開胃的菜。
在附近的大型超市買好所需的食物,回家時她再度溫習了一遍當晚的菜譜。因為過於專注,她完全沒有聽到背後的呼喊聲,以致有人輕拍她的肩膀時,她如受驚的小鹿般跳了起來。
對方顯然也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怎麼了晴子?”他直呼她的名,顯得很熟稔。
這個人是誰呢?她想。她覺得他的臉很熟,應該認識,卻怎麼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人似乎被她的沈默傷害了:“晴子,你忘了我嗎?我是XXXX。”
在他說出那個名字時她愣住了。那個名字,對她來說並不陌生,確切的說,極為熟悉。她曾為這個名字的所有人與家人決裂,也曾為他的無情背叛痛不欲生。一度,她曾以為這個名字會像某種咒語般緊緊束縛住她,不管幾生幾世都不得解脫。然而現在她卻發現她甚至已記不清他的臉。她無心去追究其中隱藏的含義,只是淡淡笑了:“哦,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見了。”
“是好久不見了。”他望著她,眼神中含著希冀,“能聊聊嗎?”
“不了,我還得回家做飯呢。”
“那太遺憾了。”他低下頭,藏起臉上的失望,抬起頭時,已恢復平常,“你現在……幸福嗎?”
微微一怔,隨即展放一個真心的笑容:“很幸福。”
“看得出來。”他也笑了,只是苦澀的味道濃了點,“那麼……也不再恨我了?”
“不恨了。”話出口時,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似乎有一道無形的她幾乎要忘記存在但確實存在的桎梏被打開了。
他無語注視著她。她的臉上有他不熟悉的東西,那是他們在一起時他從未見過的發自內心的滿足與安定。那是他想給她,當時卻給不出的東西。他花了太多時間追求他藝術的靈感,而忘記了最重要的人的需要。
從口袋裡摸出兩張入場券,遞給她:“這是我畫展的入場券,希望你和你……”瞄了眼她的左手,他接著說,“朋友能來。”
“謝謝。我們會去的。”她向他鞠躬致謝。
他不禁苦笑,張口想說什麼,卻在出口時改了詞:“你和你父母、哥哥和好了吧?”
“……嗯。”
“他們還是住在神奈川縣?”
“嗯。”
“代我向他們問好……也向你朋友問好……另外,謝謝你曾為我付出那麼多。”
到了最後,他還是無法告訴她:正是因為她的付出讓他倍感壓力,所以才會在遇到瓶頸時去別人懷裡尋求溫暖。然而對他而言,自始至終只有她一個人是他的謬斯女神。
晴子目送他的背影遠去,知道同時遠去的還有年少時那段轟轟烈烈的愛情。到了最後,她還是對他撒了謊:她的父母、哥哥在去機場接她的途中已死於車禍。那天之前的夜晚,她在電話的一端哭著說要回家;那天之前的下午,她第三次撞見他和別的女人的情事。
*****
十二點十分,櫻木花道風風火火的沖進辦公室附近的料理亭,由於關門的聲音太大,吃了服務生一記白眼。
習慣性的撓撓後腦勺,他說了聲對不起。立定,環顧四周,在看到靠窗的那人時他露出笑臉,大步走過去。
那人白淨斯文的臉上帶著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正專心致志的翻看面前厚厚的一疊資料。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你來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沒等多久,我也剛到。”男人把資料收好,“餓了吧?我幫你點了拉麵。”
“啊?”
說話間,服務生已經把他們的午餐送了上來。“一杯牛奶,一杯檸檬紅茶,一份招牌拉麵,一份咖哩飯,東西齊了,請慢用。”
盯著眼前的食物,櫻木的臉有些扭曲:“拉麵配牛奶?你確定這是點給我的,花形醫生?”
放下剛拿起的勺,花形透十指交叉擱到桌上:“怎麼?對你的私人醫生有意見,櫻木先生?”
好半天,櫻木才輕聲答了句:“沒有。”
“那就快吃吧,拉麵涼了就不好吃了。”
“那個……牛奶可不可以……”
“花道,只有小孩子才挑食。”微揚起眉,花形擺出嚴肅的樣子,肚子裡笑翻了天。
“誰是小孩子!?”惡狠狠瞪他一眼,拿過杯子就往嘴裡灌。
“慢點,別嗆著了。”
努力咽下最後一口牛奶,阻止了浪費的可能,櫻木的臉漲得通紅:“喂,你該不是真把我當孩子了吧?”
“只有小孩才怕上醫院。”花形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垂下眼簾,靜靜瞅著湯上的蔥花。“……我餓了。”抬起頭,對上花形的視線,“開動了。”
“花道,你在躲什麼?”
“我餓了,透。”
輕歎一聲,花形有種無力感;為什麼呢?對面坐著的這個紅髮男人,有著近一米九十的身高,左看右看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成年男子,可是為什麼每次當他那樣注視著自己,都會讓自己覺得強迫他是欺負小孩的行徑呢?但是這次不能心軟,不能每次都讓他這樣混過去——
雖說如此,話到嘴邊卻完全走了樣:“先吃飯,吃完再說。”
似乎是想回避之後的談話,這頓飯櫻木吃得特別慢。而花形絲毫沒有催促他的意思,自顧自享用著濃郁的Espresso。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櫻木放下筷子準備走人:“我該去上班了。”他的唇角已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卻在下一秒僵住——
“下午我幫你請了事假。”
“我不記得我有什麼事要辦。”英挺的眉糾結起來,櫻木覺得有些頭痛。
“你的醫生想和你談談你的健康狀況,還是你希望他直接和你的上司談,櫻木先生?”
“透,不要逼我。”眉頭皺得更緊了。
花形推了推鏡架:按牛吃草也許會簡單些吧,但是即使如此……這次一定要說服他。
“花道,這是上周日的檢查報告。”翻開文件夾,將他遞到櫻木面前。
瞄了眼那張密密麻麻的報告:“我看不懂。”
“雖然其他各項指數沒有太大變化,但是你的體重比上次檢查輕了2.7公斤,兩周少了這麼多肉,你最近有按時吃飯嗎?”
“有啊,一天四頓,早中晚另加夜宵,都很準時。”不過因為最近比較累,胃口差,吃得不多而已。
“這樣的話……還是儘快住院動手術比較好。”
“……”
“我下周一要去維也納參加歐洲腫瘤年會,在這之前,我會幫你安排好住院手續,等我回國後立刻開刀。你回去準備一下……”
“等等,我需要時間考慮……”
“已經沒有時間讓你考慮了,花道,”花形的表情認真而焦急,認真而焦急的表情下藏著隱隱的不忍和同情。“你還想和那個人呼吸著同一個世界的空氣吧?”
呼吸在瞬間有些困難,語氣卻是異常的輕鬆:“這麼糟啊,醫生?”
“也不是,只是還是儘早切除好……住院的話,有利於觀察。”
“那麼,可不可以下周一開始呢?”在那之前,還有些事要辦。
看著突然沈靜下來的櫻木,花形有些不安:“花道……”
“如果你不在,我該找誰聯繫呢?能給我個電話嗎?”
“哦,你可以找外科的尾川醫生……”
……
*****
十二點四十分東京成田機場外,流川楓坐進一輛計程車。
“請問去哪裡?”
順口說出一個地址,下一刻卻猛然醒悟那並非自己此次回日本的目的地,而是……他的住處。要不要改呢?流川問自己。
陽光透過車窗灑在身上,暖暖的,讓人憑添幾分慵懶。去就去吧。他想。
車子行進在陽光大道上。
*****
十二點五十七分,櫻木花道在全日航的一處售票點買了一張去洛杉磯的來回機票,並鄭重地將它放進錢包。
十三點十四分,櫻木花道在住所樓下遇見赤木晴子。
“正要出去嗎?”
“嗯,去找你。”
“出什麼事了嗎?”
“有話告訴你。把頭低下來,再低一點……”
“我愛你”,看著他的眼睛,說出自己想說的話,赤木晴子將自己的所有獻給這個人,以吻訂約。
“真熱情!當街表演啊——”計程車司機輕佻的吹了下口哨,準備靠邊停車,“您的目的地已到……”
“繼續開!”
“但……”所有的話語都因車廂中彌漫的冷空氣凍結了,司機打了個哆嗦,踩下油門,只期儘快將這位有特異功能的客人送到目的地,但是,他到底要去哪裡呢?
流川楓沒有覺得冷,他只覺得熱,他覺得他快被焚燒殆盡,化為灰燼。緊握雙手,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血流出來,汙了雪白的T恤;觸目驚心的一片紅,像燒盡一切的火焰。
低下頭,他輕輕念著他的名花道……
櫻木推開晴子,輕輕地,堅決地。
“謝謝你,但我不能接受。”
“我愛流川楓。”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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