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日.明日》

闌珊

〈10〉

 

到了秋天就一起去看紅葉。——櫻木花道

*****

深藍的Benz靠邊停下。仙道彰轉過頭:“花道……”

看到眼前的景象,剩下的話語化作喉間輕不可聞的歎息:“睡著了嗎?”

櫻木睡得很熟。仔細聆聽,甚至可以聽到他細微的鼾聲。

浮現出一個近似寵溺的笑容,仙道無奈的搖頭:怎麼就睡著了?不是要上班嗎?那麼,要不要叫醒他呢?

看了看櫻木黑黑的眼圈,凹陷的臉頰,他決定還是讓他繼續睡下去,反正偶爾翹一天班也沒什麼關係。

視線上移,“頭髮長長了。”他喃喃低語。伸手想撩開遮住櫻木眼睛的瀏海,卻在方方觸及的剎那縮回了手。還是別吵醒他,他想。

他看著櫻木。他知道他看他很久了,從在東京重逢開始,不、也許更早,從他用力握他的手開始,然而櫻木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是沈沈睡著,頂著一張和年齡不符的天真而疲憊的臉。

他感覺有些痛從胸膛左邊蔓延開來:他什麼也不知道,因為我什麼也不能對他說。即使我對他說了……可是我該對他說什麼呢?……

漆黑的夜裡,在東京都中心附近的某街道旁,仙道彰意識到他能使用的辭彙其實貧乏的可憐,心裡最想說的永遠找不到合適的字眼。他只能看著他,希望藉著這一舉動把對他的感情傳遞給他,即使他明知這近乎奢望。

然而他還是看著他,用一雙溫柔的摻進些許憂傷的眸子看著他。

*****

Paradise Club的經理室中,伊吹樹正含笑聽著副理的報告,右手食指有節奏的叩擊著辦公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對某事不耐煩的徵兆,偏偏他面前這位上任沒多久的副理對此毫無知覺。

在保持良好風度聽完副理喋喋不休的指控後,他提了個問題:“羽田先生有驗傷報告嗎?”

“沒有。畢竟羽田家是名門望族,事情鬧大了會損害他們的名譽。但是櫻木居然毆打客人,太不像話了,必須給予嚴厲處罰。”副理說得義憤填膺。

“我想也是。”伊吹點點頭。

“那麼您是贊同我的意見了。您認為該怎樣處罰櫻木呢?”

“處罰櫻木?為什麼?”白皙的臉上寫著迷茫,眼中卻是一片清明。

“您剛才不是說‘我想也是’……”

“哦,那個……”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伊吹拉長了語音,“我是指羽田果然沒有驗傷單。想想也是,不過被澆了桶冰塊,怎麼會去驗傷,又不是傻瓜。”

“即使如此,櫻木對客人無禮是事實,如果不處罰他……”

“事實?”打斷副理的話,他的笑容裡多了幾分嘲弄,“客人說的就是事實嗎?”

終於察覺上司的不悅,副理的聲音不覺輕了:“櫻木沒有否認。”

“他就那脾氣……”他的語氣緩和了許多,沈吟了一會兒,“你先出去吧,等他來了我會和他談的。”

伊吹看著眼前的紅髮青年。他有些不安,他想。

沒等他開口,櫻木花道就向他鞠了一躬:“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直起身,澄澈的眼睛毫不退避的望向他:“但是我不會向那個混蛋道歉的。”

“我也沒那打算。”伊吹笑起來,“不過櫻木,你這次會拿鎮酒的冰塊澆了人家一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可以讓他冷靜一下。”

“好主意……但是最近這類人多起來了。”他盯著櫻木的眼睛,不意外的發現那絲不安在擴大,“有些人甚至直接向我打聽你的價碼……”

“伊吹先生!”

不理會櫻木語調中的怒氣,他繼續說:“雖然我也告訴他們你只是這裡的服務生,不提供附加服務,但是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畢竟那些有頭有臉的人關起門來可是什麼事都做得出。我又是開門做生意的,勢必不能得罪他們。”

“伊吹先生……”

“所以我想你不如幹到月底別幹了。”身子往後一靠,他風輕雲淡的說。

“但是合同到年底才期滿,我借你的錢又是從工資中抵扣的,要是只做到月底,我就還不清債了。”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這樣好了,剩下的就當是我賠給你的違約金。”

略一思索,櫻木搖搖頭:“合同裡沒提到違約金。”

“你這人……我願意付不行嗎?”

“伊吹先生,我希望明年還能繼續做下去,我需要這份工作。”

“我以為這裡的環境不適合你。”

“……我會努力適合它。”

“即使你可以有另一份薪酬不錯的工作?”

“咦?”

“我有個朋友在銀座開了家西餐廳,需要找個有經驗的領班,我推薦了你,他同意了。如果你願意,下個月起就可以去那兒工作了。”

“可是我白天要上班。”

“沒關係,他要求的工作時間是晚上六點半到十點半。具體的情況你可以直接和他聯繫。”從名片簿裡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櫻木,他加了一句,“不過我可以保證薪水比這裡高。”

接過名片,櫻木低頭瞄了眼又抬頭盯住他,“謝謝你。不管怎樣,你還真……”

“是個好人。”大言不慚的自誇了一句。

“惡劣。”看著他僵住的表情,櫻木露出了今晚來上班後第一個笑容。

櫻木花道離開後,伊吹樹將椅子轉了個身,朝向開著的窗戶:“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說‘勢必不能得罪他們’時。”清脆的聲音從及地的窗簾後傳來。

微微皺眉,語氣卻是愉悅的:“偷聽不是好習慣。”

“你有說了什麼不能讓人聽的嗎?”

“沒有。”伊吹答得很乾脆。

“我倒覺得有。”

“……”

“會長是讓你看著櫻木花道,可沒讓你做他的保姆。”

“……”

窗簾後的人有些沈不住氣了:“你最好離他遠點,不然到時候倒楣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伊吹看著因風拂動的窗簾,眼底滿是笑意:“少爺要回來了嗎?”

“你也不是很笨嗎?如果讓少爺看到你和他的戀人那麼親密……哼哼!”

那番自認頗具威脅的話顯然沒對伊吹起任何作用,他神色不變:“那又怎麼樣!他們早就分手了。”

“那又怎麼樣?”終於忍不住跳出來,流川槿一手插腰,一手幾乎戳到伊吹的鼻子上,“就算這樣,你不要以為你就有機會了。我跟你說,少爺壓根就沒忘記他,你看他在美國的那些情人就知道了。”

“大概他偏好紅髮吧。”

“才不是呢!他是想找個替代品,因為他對他仍然念念不忘。”

“你怎麼知道?”

“直覺。”

“女人的直覺……”

“伊吹樹,你什麼意思?哎呀!”

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伊吹一臉滿足:“那憑你的直覺,他們會和好嗎?”

“當然。”懷中的女子轉眼就忘了先前的不快,笑顏如花,“畢竟他們相愛著。只是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會長明知道之前少爺的母親曾找過櫻木,他們分手十有八九與之有關,為什麼他卻不告訴少爺?”

望著窗外一片漆黑,他緩緩答道:“我也不明白。”

*****

凌晨兩點,櫻木花道走出俱樂部。

夜風襲來,他打了個冷顫。視線被某些東西吸引,伸出手,抓住一片飛舞的落葉,眉間露出些許落寞。“秋天又到了嗎?”他低語。

春天的時候看櫻花,到了秋天就一起去看紅葉,好不好?
嗯。

耳邊響起的是誰的聲音?

胸口又開始隱隱的痛,他抬起頭,深吸一口氣,不期然在東京的夜空看到一顆星,在城市明亮的夜空裡仍然散發著自己的光芒。

像他的眼睛。他想,可是轉眼他就否定了這一想法:不,他的眼睛更明亮。而且,沒有許多坑坑窪窪。

他被自己天才的笑話逗樂了。這天直到臨睡前他都覺得很快樂。

睡著前他問:今天你過得好不好,楓?

無人回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