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繩紀事》

闌珊

〈下〉 --獻給MEIXI,為所有令我感動的文和愛花道的心

 

反星聯總部內,仙道彰正專心致志的研究著他的魚,一旁的副手越野宏明滿臉苦笑,不知頭兒到底有沒有聽到他剛才的話。
許久不見反應,他決定重複一遍:“仙道,要不要派人去找花道?”
“啊?”猶如大夢方醒,仙道回頭看向越野:“他又拆了門跑了啊?”
“是。”
“既然是他自己要跑的,找也沒用,等他自己回來吧。”
“咦?”怎麼這次的反應和以往不同?
看出越野的疑惑,仙道轉過頭:“兩小時三十七分鐘前離花道房間最近的空間通道入口發生力場異動現象,這表明有人進了那個通道。經空間通道到地球以全速計只需一小時五十三分,也就是說很有可能現在他已經坐在地球上的某家餐館裡了。你知道他對地球上的食物一向沒什麼抵抗力。”
“那要不要讓人暗中保護他?畢竟那裡是星聯總部所在地,他的身份又……”
“沒有必要,讓他受點教訓也好。”仙道揚了揚眉,“再說如果他想走,你以為哪扇門攔得住他!”
憶及那一扇扇不得善終的門,越野不禁莞爾:“說得也是。”
但仙道彰還是估計錯了,櫻木花道並沒有直接去地球,他去了離地球最近的聯盟星Phe.α。在那裡他辦了一張30天有效的地球通行證,然後以觀光的名義大搖大擺的乘坐星聯定期航班飛向地球。
幹大事時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是天才行事準則的重要一條。順利過閘時櫻木如是想。但當他站在NY段著名的小吃街上時,大事和麻煩都被他扔九霄雲外去了,他的鼻子裡眼睛裡腦海裡只剩下美味的食物這個片語。

兩小時後他心滿意足走出第五家小吃店,乘坐租來的小型飛行器飛往NY段最東邊的實驗所--地球之行的落腳處,打算先歇息一下再開始著手尋找流川楓。
實驗所的情況出乎他的意料。
“這裡……真的被荒廢二十年了嗎?”走在光亮鑒人的複合金屬地板上,櫻木滿腹狐疑。
一間間獨立的實驗室內,還有一些儀器上的指示燈在不停跳動,記錄的資料仍在自動更新,仿佛使用者只是暫時離開,隨時都會回來繼續未完的工作。
經過一扇密閉的門時,櫻木停下腳步。Dr. A. Sakuragi,名牌上花體的刻字反射著銀白的光。指尖輕輕劃過,思緒有瞬間的游離:爸爸……
搖搖頭,晃落心中油然升起的思念之情,卻立刻想到另一件事:對了,爸爸說過自己二十歲生日的禮物就藏在這裡的地下室,不知是什麼東西?偷看一下應該沒問題吧,反正遲早是自己的。
打定主意,櫻木向地下室飛奔而去。

*****

流川沒想過自己會發燒。他雖然不是特別強壯,但從小到大卻沒生過病。正因為如此,他對病魔的抵抗力特別弱。即使在戰鬥中流血受傷都不吭聲的他,現在卻躺在那裡翻來覆去,情緒煩躁,怎樣都覺得不舒服。
身旁的罪魁禍首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看著他,先前被他拍開的手僵在半空中,滿臉的不知所措。
這算什麼事?生病的不是他嗎?流川燒得有些糊塗的腦子勉強憶起前一天發生的事……

那天原本計劃去狩獵。早晨起床時,素來比他早起的花道卻睡過頭,被他搖了好久才醒。流川沒留意,只當是他一時貪睡。傍晚回洞穴時才發現他雙頰緋紅,手心滾燙,竟是發燒了。在無醫無藥的時代,無法可想的流川只得用了最古老的退燒方法--接觸散熱。
褪去衣衫,擁他在懷裡,如同抱住一輪小小的太陽,溫暖的近乎燙手。流川漸漸發現,這方法不管有沒有用,都很不好使。因為他抱的不是人偶,而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不斷散發熱力之餘,還會扭動身體,以尋求一個更舒適的位置;間或因痛苦而發出的呻吟,偏又曖昧的引人遐思。
“嗯--”花道轉了個身,更向他懷裡縮近一點。飛揚的雙眉微微蹙著,臉頰上佈滿不正常的紅暈,看起來卻非常--可愛。
如果對他說的話,那他一定又會睜大眼睛盯著自己追問了吧?流川想。他的嘴角不知不覺揚了起來,眼中的溫情慢慢漾開。
如果他問的話,該怎麼回答呢?流川凝望著那張熟睡的臉。他的眼神溫柔而專注,專注得像要把那張臉,一刀一斧,刻進腦海。
可愛,就是讓人想愛啊!他的笑意慢慢加深,眼中的溫情幾乎溢出。
那麼,愛是什麼呢?
……是我們要用一生的時間一起體會的東西。
流川是含著笑入睡的。這一晚,他睡得很香。

第二天,花道的燒退了,流川卻病了。
病中的流川是有些小孩性子的,清醒時一刻都不願身邊的人走開。先前花道趁他睡著時去取水,沒來得及趕回,惹得他很生氣。在花道想觸碰他額頭時,他推開他的手。

楞了半天,花道回過神來。
“流川,你好了,有力氣了。”
白癡!我還沒到奄奄一息呢,當然有力氣。
“你要吃什麼?魚還是肉?”
都不要。難吃。
“沒有別的吃的了。”花道露出一絲為難之色,“還是去換些別的吧。”
他做勢欲起身卻被流川抓住。
“不要。”
“我很快就回來了。”拉開流川的手,以自己的雙手圈住,安撫他。
手緊緊抓住他,以示堅決的反對。
“可以向巫師要些藥,給你治病。”
不要。不要你去那些懷有惡意的人處;那些因你的紅髮將你視作鬼怪的人,那些將初生的你拋棄的人,那些將你驅逐至此地的人……不要你去,怕你受到傷害。
“巫師人很好,常常給我多餘的麥子。”
眼瞼漸漸合上,手卻固執的不肯放鬆。
“我不去了,你好好睡吧。”
他的聲音,縹緲不真切,猶如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流川卻因得到了最想要的保證而安心進入了黑甜鄉。

*****

修長的十指在操作儀上快速敲打,隨著顯示內容的不斷更新,櫻木花道額頭的熱汗越冒越多。
這算什麼事?櫻木恨恨的想。如果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他也許會毫不猶豫一個頭槌就敲過去,管他是不是他爸爸。
看他到底造了什麼?以他天生過人幾等的智慧以及對此機器二十多分鐘的擺弄,櫻木幾乎可以斷定這台佔據整個隱蔽地下室的龐然大物是一台時間機器。
時.間.機.器!星聯和反星聯都禁止研發的機器。他二十歲的禮物。更糟的是……
“竟然是個半成品!”
“這麼大我怎麼帶走,拆零打包嗎?!”
“啊--”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喊,震得自己耳朵嗡嗡作響,櫻木瞪著顯示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有人通過這機器去了時間的某一點沒回來,記錄顯示出發時間為兩周前。
是爸爸嗎?不可能,靈力場不一樣。那是誰,找到這鬼地方啟動了機器?
不管了。櫻木抓了抓後腦勺,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人逮回來再說。
但是,怎麼逮?
這個半成品最大的問題就是定位,既無法確定他現在所處的時間,又怎能把他帶回來。
櫻木花道目光呆滯,陷入有生以來第一個難題中。

*****

流川醒來時,花道已不在身邊。
手掌中殘存的溫度在潮冷的空氣中慢慢散去,他覺得有些涼。
他還是去了嗎?他皺了皺眉,有些不安。
不會有事的,他安慰自己,花道不是第一次回部落換東西,他身手很好,再說那個老巫師挺照顧他,應該沒什麼問題。
雖然知道,卻無法消除心中不斷擴散的不安。他跳下床,打算去接他。

那是一條他不熟悉的路。在過去的五十多個日子裡,他和他一起踏遍了附近的每座山頭,卻很少去平原地帶,因為那裡住著他曾經的族人。
“他們說我是妖怪,”花道說這話時很平靜,平靜的不像那個會哭會笑的花道,“因為我頭髮的顏色。妖怪是什麼?”
他轉過臉,看著他。正午的陽光透過樹梢漏了幾縷下來,灑在他的髮間。
“他們錯了。花道是精靈。”
看出他眼底的疑問,流川很認真的向他解釋那種他和他都從未見過的生物:“像鳥一樣,不,像蝴蝶一樣,有翅膀,會飛。”
“可是,我沒有翅膀啊。”他說著就笑了起來。他笑的時候很大聲,連帶著整個樹林都回響起來。
不會有事的。流川在心裡想。

穿過樹林到達山腳時,流川不經心的抬頭看了看天--
日食?
匆匆的一瞥,見到太陽似乎缺了個角。
是偏食、環食還是全食?
略略搜索了一遍腦海,依稀記得西元前兩千多年好像有日食的記錄,卻忘了在這地區到底能看到哪種了。
那不是問題。問題是接下去該往哪兒走?
站在完全無路可言的平原上,流川徹底失去方向感。

流川楓。
誰在叫他?是花道嗎?
順著風吹來的方向跑著。不停的奔跑,就像那天一樣。只怕一個停步,他就會消失,在他生命之中。
越來越近了,他們離得越來越近了。他的心在胸膛激烈的跳動,“像揣了一隻小鹿般”,想到這個短語,他幾乎笑起來。

然後,所有的感覺都停止了。
他的天空漆黑一片,只剩下那抹紅,不顧一切的燃燒。
“花道?”
被綁在柱子上的少年似乎聽到他的呼喊,撐開眼,望向他;視線在空中交彙,流川看到他扯了扯嘴角,分明笑了。
所有的感覺都瞬間死去,連呼吸都已停止。
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中,流川走入火中,抱住那個著了火的少年。
別怕,花道。我和你,兩個人,在一起。

*****

“找到了!”櫻木花道興奮得從椅子上摔了下去。
他都快放棄了,從地球誕生到目前多少億年,他連想都覺得煩,何況也有可能是掉到未來了。沒想到這人的靈力場一下增強,讓搜索儀找到,簡直是天助我也。
重新坐回椅子,櫻木氣閑神定的輸入一串指令:鎖定,啟動返回程式,OK。
確認程式正常啟動後,櫻木迫不及待的跑向轉移場,打算給這位冒冒失失的時間旅行家一個“熱烈的歡迎”,卻不料聽到了有人強行進入的警報聲。
咦!這裡不是禁入區嗎?那麼來的是……特別行動組?看著監視屏上醒目的白色制服,櫻木決定先閃人再說。雖然自己一定不會輸,但幹大事時還是應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機器一時三刻也搬不走,以星聯現有的能力恐怕也很難明瞭它的用處和用法,就暫時擱這吧,等有機會再來拿。
十分鐘後,特別行動組在第二層地下室中找到流川楓。

NY段綜合醫院內,牧紳一面色沈重的站在手術室隔壁,聽著臨床分析--
“他的手部、足部及臉部都有嚴重燒傷的痕跡,另外,腦波很紊亂,可能是精神方面受到很大的打擊。”
“他不會有事吧?”平板的問句沒有一絲的語調起伏。
“外傷不是問題,但是精神方面……要不要給他做記憶消除手術?”
“沒必要,流川楓不會那麼容易被打倒。”牧瞄了瞄手術臺上的男子,說。

Phe.α星上,櫻木滿面笑容的打著星際長途,與他相比,另一位通話者笑得勉強許多--
“你說你要去報考聯盟縱隊?”
“嗯。”喝了口當地特產的阿拿那果汁,櫻木笑得更甜了。
“以你的成績?”
“喂,仙道彰,你什麼意思!我可是有安西校長的親筆推薦信哦!”
“咦?”笑容波動了一下,“那樣的話……到時可別灰溜溜的逃回來。”
“仙道--”

*****

下午四時三十五分,NY段歷史博物館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貴賓;接待的小姐起初並未認出來人,只是公式化的露出笑容,“抱歉,本館進館時間到四時三十分為止,請您明天……”
來人摘下墨鏡,一雙比星子更明亮的眼眸靜靜瞅著她,她立刻心跳加速、口乾舌燥、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您……您……是……流川將軍?!”
微微頷首,肯定她的猜測;流川在接待小姐“默許”的狀態下進入博物館。

穿過空無一人的寂靜長廊,流川走向舊行星歷史陳列館。
西元39世紀,西元29世紀,西元19世紀……在西元前19世紀的陳列室前,流川停下腳步。
好像冥冥中有個聲音在輕聲呼喚,流川神志恍惚的走進去。
黑的陶,古樸而美麗,但他只是匆匆一瞥,便移開視線;那不是我在找的,他的心告訴他,我在找的是……
角落裡,櫥窗中,幾截褐色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屏住呼吸,放輕腳步,生怕一個大聲就會驚動什麼,再也尋不回;流川慢慢接近,他的目的地。
斷成幾截的繩子,打了結的繩子--

打了結就記下來了,那個少年曾經說。八千年前,在黑暗的洞穴裡,他在一根繩子上打了個結。
八千年後,在昏暗的博物館裡,他發現那個結其實打在了他心上。

花道……
有些溫熱的液體溢出眼眶,猶如泉湧,無歇無止。
有一句話,有一句話,我還來不及告訴你……
他閉上眼,清楚的意識到心口已經痛到無法呼吸……
“我……”
張開嘴,想要說什麼,卻化成無法遏制的哽咽,訴說心底最深處的悲傷。
“我……”

“男人哭成這樣很難看。”
他驀地睜開眼;透過薄薄的水霧,他看到那個少年--

“給你。”
櫻木花道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多管閒事,可能是因為這個人哭得實在太淒慘。真奇怪,這裡有什麼能讓他哭成那樣的東西嗎?接過手帕也不擦擦臉,只是傻愣愣的看著自己,他該不是傻子吧?

“花道,你好了沒?”入口處傳來同行者不耐煩的叫喊聲,”那裡面只有一堆破石頭,有什麼多看的?你再磨磨蹭蹭就不請你吃拉麵了。”
“喂,等等。”怕被拉下的櫻木幾乎立刻奔向入口處。跑開幾步後,他突然轉過頭來,不經意望進那雙深邃幽遠的黑色眼眸--

他不知道,他當然不會知道,在他回眸的那刻,千年的歲月悠悠流過……

 

——END——

後記:

總是試圖用文字表達花流兩人間的羈絆,卻總是覺得不夠。在自己所不知道的地方,欠缺些什麼。
因為那兩人原是簡單而純樸的少年,我偏用筆為他們染了自己的顏色,讓他們活得好辛苦。
這篇裡的花和流,其實是我理想中的形象:幾乎是不經世事不懂情愛的少年們,卻在相處的過程中有了感情,而這種感情,足以穿越任何時間和空間。

謹以此文獻給我非常喜歡的作者meixi,祝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