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

龍堂

〈7〉藤真健司【續:於是向前走】

 

天氣到了二月中時,襲來的冷氣團次數已經明顯的減少了許多。因為這幾年的溫室效應,使得氣溫開始有提早逐漸回春的頃向,老枯樹上開始出現新芽的跡象,就連原本屬於冬天的西北季風,也開始慢慢的轉變走向。
在櫻木叨叨絮絮的雜唸了史田一這個名字約一個星期後,就發生了一件拉走他所有注意力的大事:流川鐵塔預計三月初時,和交往兩年的女友木喬子訂婚。

這件大消息所帶來的影響並不大,至少到目前似乎只有櫻木一個人為此而雀躍不已;當在那天家庭聚會鐵塔宣布時,流川原說這是孩子的事情,流川雪會心一笑的著說早已不是新聞,而流川楓則只是面無表情的對著哥哥說了聲恭喜後,就再也看不出他聲音裡到底含有多少份真正真的喜悅。

只有櫻木花道,自那天的飯局之後,他便像是突然愛上了電話一般,只要整天有那麼一絲的空閒,便會拿起話筒湊到耳邊,而撥打的號碼,則永遠都是同一組:流川鐵塔的手機號碼。

『白痴...』當流川看到櫻木又開始準備拿起話筒時,聯想到了這個月的電話費,眉間明顯的皺了起來。

他不懂鐵塔只是要訂婚,又不是要結婚,為什麼這小事足以讓櫻木如此興奮,大事小事都要插上一手,甚至連結婚典禮當天兩人的訂婚宴會佈置這種事,他也要“熱心”的對哥哥說要自己承包下來;對於人生原則為盡可能杜絕所有麻煩事的流川而言,櫻木的熱心是他的理解範圍之外,不管是史田、藤真或者是哥哥的事情都一樣。

就連鐵塔的反應也較相似於流川,他沒有櫻木這麼的興致盎然,甚至還有些興趣缺缺。大部份時間,當櫻木打電話過來說要討論相關一切時,鐵塔都只是笑著說一切從簡就好,再不就是答應讓櫻木承接下來(除了當天的晚宴之外)。

然而,櫻木對鐵塔的這種態度則非常的不能諒解。
『狐狸....』有一夜裡櫻木剛結束與鐵塔的通話後,他帶點洩氣的在床緣裡坐了下來,那時流川則已經開始在周公家門口徘徊『鐵塔大哥愛木喬子小姐嗎?』
『白痴....』流川很想睡去,但就和過去一樣,他還是清醒了過來,只要是櫻木的聲音。
『為什麼,』他不搭理流川的挑畔,繼續盯著三步外地上的一個黑點說著『本天才總覺得他好像對這次的訂婚沒有興趣呢?』
『不知道。但是,』流川從背後抱上了櫻木,將頭靠上了他的肩上,再次將眼皮閉了起來『哥哥不容易將情感表現出來。』
『誒???那不就跟狐狸一樣了?』
『白痴!!』流川緊了緊手上的力道。
『好痛!!臭狐狸,你謀殺啊...』櫻木掙扎著想轉過頭去『真是的,不要在本天才身上睡著啦∼∼∼要睡就乖乖躺回去睡。聽到了沒!!!小狐狸??睡著了???醒、醒...』
那天櫻木最後還是半拖著已睡著的流川躺回原位。但卻不再為鐵塔的反應而感到洩氣,因為他相信就像流川說的,鐵塔也許很高興,只是愛假裝自己不在乎的樣子,畢竟鐵塔和流川流有一樣的血,天才這樣想著。

所以到了第二天黎明再次照耀在這個大地時,他便再次迫不及待的拿起了話筒,而這次的話題內容,則是關於流川鐵塔和木喬子未來孩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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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喬的說法,這是櫻木最後一次的看診了。半年之間不再發病的他,終於讓喬點頭答應讓櫻木跳出觀察名單內,只需要在家裡利用藥物控制即可,而若再半年之後情況依然穩定的話,則櫻木就可以完全從過去的陰影中擺脫。

然而,這一次的會面如果不要在最後時再提到流川的事情,對櫻木而言應該是一場最愉快的會診。喬再次提到了流川精神分裂的機率,以及一些過去病人家屬的連帶案例,這讓櫻木感到鬱悶,雖然說之前在櫻野事件時,自己曾允諾如果流川精神病,這次就換他來照顧他:然而在他心裡的深處,卻還是冀望著能永遠離開這個名詞。

所以,當櫻木離開喬的診所時,即使已經過了晚餐的時間,月亮也已高傲的掛在高空中,但在從診所到家之間的這段路裡,他卻絲毫不感到肚子的饑餓。今夜流川值夜班,得到半夜才會回到家,櫻木悶鬱的轉開了家裡的大門,卻在兩腳還沒安好踏入玄關前,家裡的電話就在這時響起。

來電者是藤真健司!從話筒另一端傳過來的聲音斷斷續續,聲音也顯得比平常還要微弱,使得櫻木非得將話筒更貼近耳朵,才能聽得出藤真說的話;而聽著藤真那像是感冒的怪異聲音,讓櫻木感到非常的擔心,一時間反將剛剛那一切心煩的事拋至九霄雲外。

“好∼∼∼本天才馬上就過去,藤真你等等再慢慢說。”櫻木慌張的對著電話一頭吼著,像是以為其實現在藤真的聲音之所以小聲,完全是因為電話的關係,所以若自己不大聲點,藤真肯定也聽不見。

掛上電話,櫻木匆忙的拉著外套就往外跑,卻在十分鐘之後再次回到電話旁,拿起筆在便條上寫著:
“小狐狸: 本天才去藤真的家,12點前會回來,不用擔心。  天才留”
才又急促的打開大門往藤真家衝去。

一到了藤真健司的家後,開門來迎接的藤真,整個人憔悴不少,頭髮不再像過去一樣整齊的經過梳理,反而略顯的蓬鬆;雙瞳裡不再像過去般帶著一股無法忽視的自信與霸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像是在記憶和現實中掙扎的茫然;就連衣著方面也不再像過去一樣讓人感到他的無可捉摸,散亂的它們誠實的表達主人現在的心情。

當藤真開門見到櫻木時,一時間反而嚇了一跳,像是其實是櫻木自己不請自來;直過了幾秒之後,他才蓦然想起剛剛那通電話,退了一步讓櫻木進來。
『喔..對...你要來.....唉..進來吧...』在他讓開的時後,一邊還喃喃的自語著。

櫻木一進到藤真的家後,心情變得比剛剛在喬那裡還要糟。之前當他躲到藤真家時,藤真家裡的雜亂已經可以讓人聯想到意外事故,然而如果和現在比起來,那時的情況可說是好上了幾十倍。

在牆角的附近,躺著散亂一地的玻璃與瓷器碎片,和夾雜著幾本已因力道過大而有點損毀的書籍;而沙發離原處也至少有10公分以上,桌子上則是擺滿了一整桌已經喝光的酒瓶,裡面還有一瓶還剩下1/3,這也解釋了為何藤真此時的臉非常的紅。

接下來,藤櫻的情況變成了之前的情況的角色對換:已經半醉的藤真不斷的在櫻木對面說著話,然聲音不但小聲,字句間也都糢糊難辨,就連內容也總是完全無法讓人輕易理解,有時甚至是完全忘了眼前的櫻木花道,開始喃喃的自語自嘲著。

櫻木花道不是一個細膩的人,至少在一般情況下他絕不會是;他更不會是一個擅於安慰的人,所以對於現在這種情況,反而讓他整個人不知所措。幸好在這時後,他想起了之前洋平曾說過,在這種時後,只要“嗯嗯∼∼喔喔∼∼”的就好,對於一個已經醉的人,他們需要的不再是你的回答或者建議,他們只是想要知道有人在聽他們說話。

然而,當短針指到了11與12之間時,藤真竟然在說某一句話之後,突然的扯住櫻木的手臂,然後開始說著要櫻木和他交往的什麼的話。櫻木一時間完全找不到話反駁,他只是窘迫的紅著臉一直說著不要、不行等支字,可惜藤真卻沒有放棄的趨勢,反而越來越往櫻木的身上靠去,口中的語氣也越來越堅定。

櫻木在慌亂的瞥到了藤真背後的時鐘時,想起了自己在離開家前留的字條。
『藤、藤真...要十二點了,我、我要回去了,那隻狐狸要回來了。』
『流川楓???哼...又是流川楓。』藤真將身體仰了回去『回去吧∼∼全都回去吧...反正我藤真健司本來就比不上流川楓。』
『藤真..我...』
『回去吧!!』
櫻木看了看在一旁鬧著脾氣的藤真一會,又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後,他還是拿起了旁邊的外套,站了起來。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時,從小腦處傳來了一陣強烈的鈍痛,然後在下一秒,他便就這樣倒在沙發上;而拿著一根木棒的藤真,則是站在背後,看著櫻木紅髮的眼神裡,燃燒著一種熾熱的光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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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個星期裡,櫻流家的氣氛都非常的凝重。櫻木很想要改變這樣的氣氛,也許打一場久未出現的架,也許來場違時已久的激愛,不管怎樣,櫻木覺得只要能夠化解現在的氣氛,要他做什麼都可以。

然而,自從流川在那晚在闖入藤真健司家,看見躺在藤真懷中被卸得一絲無掛的櫻木之後,他就沒有真正的原諒過他。

這不是白痴的錯,流川心中非常的明白;然而即使這麼想著,但流川還是無法忘掉那天所看到的景像,也無法原諒櫻木竟然如此的讓人趁虛而入。所以第二天,當櫻木還懵懂的從睡夢中醒來時,流川那毫不留情的拳頭便跟著落下,那天流川下手比平常還要重,而櫻木也因為自知理虧而沒有反擊,這只造成了一個結果:就是當流川恢復理智時,櫻木早已全身是傷。

在一個星期後的某一天,一個人在家的櫻木接到了一通原本是打給流川的電話,是哥哥,話中的鐵塔支支吾吾,但最終還是說出了是為藤真打來的。櫻木只是拿著話筒,低著頭一下一下的應和著,偶爾緊了緊手上握話筒的力道,有時小聲的嗯了幾句,但直到那天結束之前,櫻木都沒有跟流川提到有關於那通電話的任何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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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藤真提早到達相約的河堤岸邊時,看到的不是拜託鐵塔約出來的流川,卻是難得提早赴約的櫻木花道,總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一副自信從容的他,在此時卻露出了平常難得一見的退怯表情,雖然他自己看不見。

櫻木那頭奪目的紅髮在空中飄逸著,穿著一件黑白相間的T-SHIRT和淡藍的牛仔褲,眼神直直的勾望著他,有那麼一瞬間,藤真確定從這道眼光帶過來的,除了那依舊乾淨的金色雙眸外,還帶著那足以灼傷的熱度,無形的指責著他之前的所作所為。

『看到本天才就想逃嗎?』看見藤真有轉身跡象的櫻木,不屑的大聲喊著。
『.........』藤真將雙拳握了緊,打消了原本轉身的念頭。
『原來我認識的藤真健司是這種膽小的懦夫。』
『.....?!』像是完全被打敗一般,藤真不掩飾的嘆了一聲,便轉過身來,用著原來屬於藤真健司專有,那種彷彿永遠藏著秘密的微笑,正對著櫻木花道,大方的往前走去。
『反正我有天也得跟他道歉的,跟誰說都一樣...』藤真用著只有自己才聽到的耳語,碎碎的默唸著。

『櫻木,那天...我....啊?!痛?!?!』還沒說完話的藤真,隨即就被櫻木一拳給擊中了小腹上,從未承受過櫻木力量的他,疼的不禁跪了下來,第一個反應竟是開始佩服能跟櫻木常年打架的流川。
『這一拳,是上次後補的你偷襲本天才的懲罰!』

語畢,櫻木便突然的在藤真身旁的草地上坐了下來,學藤真剛剛的樣子歎了很大一口氣。
『原本還想打害本天才跟狐狸吵架的那一拳,不過...』櫻木看著身旁還一手抱著肚子的藤真,好像很痛的樣子『後補的你太沒用了,如果再打下去的話,你一定會重傷,這樣等下本天才準備很久的話就沒機會說了。』

‘還、還要...打嗎?’藤真的心裡不安的閃了下,突然覺得很慶幸櫻木有話要對他說。

『不過後補的,你真的太弱了。』看著慢慢爬起來的藤真,櫻木帶著一點大義凜然的樣子對著身旁的人訓著。
『是....』是你太強了吧∼∼∼|||||||
『你在笑什麼啊?難道你在笑本天才?』
『呃...不、不是...』藤真很想跟櫻木說這明明是苦笑,不過念頭一轉,對櫻木這種想法直線的孩子,也許換套說法會更有效。『我只是在笑我自己怎麼比天才弱。』
『哼哼∼∼∼那當然。因為我可是櫻木花道大爺啊∼∼平民百姓怎麼可能比本天才厲害?!哈哈哈哈∼∼∼』
『^^||||||||||||.............』如果是平常,他藤真肯定會趁此捉弄下櫻木,然則因為今天是自己有錯在身,他便也不好說什麼。

『那個...櫻木....』聽了櫻木的笑聲幾秒後,藤真不確定的發了聲音打斷。
『幹麻∼』完全忘了原本是自己要找藤真“訓話”的,被打斷佩服自我情緒的櫻木,有點不滿的問著。
『對不起....』

笑聲停止了,在兩人之間有那麼一段時間氣氛尷尬了起來。櫻木又想起了那天夜裡藤真攻擊他的那一幕,而藤真則想起了當自己看到流川而恢複理智時,當時的情況。

『本天才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櫻木不期然的突然蹦出了這句話。『所以今天才代替狐狸來的。』
『對....』
『本天才不是想聽這句話才來的!』櫻木生氣的把藤真的身子扳正向自己,略帶點慍怒的說著。

他要知道藤真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他要知道在藤真肩上到底偷偷一個人扛了多少東西,所以才會發生那夜那樣的事情!即使自己幫不上忙,他還是想知道,就從藤真本人的口裡說出--

藤真頓了一頓,便轉頭看著不遠處正在河堤上遊戲的三個小男孩微笑著。這次的沉默很久,久到讓櫻木想說些什麼來打破,卻又總在話到喉嚨時被吞了回去,直覺告訴櫻木此時並不該由他先發聲。於是櫻木只能不停的將目光在孩子和藤真之間游移著,只希望藤真能快說些什麼,甚至是句無關緊要的嘆氣也可以。

『花道,你還記得我們那次看的電影內容嗎?』藤真好不容易出了聲音,視線卻依然停在兩個孩子之間。
『電影??啊...你是說那個打仗的什麼愛情的鬼東西嗎?...呃...我不是說他是鬼東西啦∼只是像本天才這樣...』
『我很喜歡那部片呢。』
『呃...其實那部片也不是那麼糟,就是那個女主角太...』
『我最喜歡那個女主角。』
『咦...其實那個女主角也不是很不好,就...夠了!!!後補的,你是在耍本天才嗎?』

『呵呵!!糟糕,被發現了。』藤真輕笑了一下,他覺得自己是真的很喜歡櫻木臉上那各式各樣的表情。
『你!你!你!你..』原本想要給藤真一個天才頭鎚的櫻木,卻被藤真再次發聲給停住了動作。

『但我沒有騙你,我是真的很喜歡那個女主角。』

櫻木看著藤真在夕陽下的笑容發了愣,他從未看過如此美麗的笑容,甚至是從流川的臉上也找不到。一片綠色及橘紅所營構起的背景,加上藤真好看的臉龐,那個笑容彷彿正告訴所有人,它承載著滿滿的情感...

櫻木不知道藤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即使跟他認識了幾個月,但他對這個人的私生活卻依然一無所知--,恰巧他也不是一個善於觀察的人;但即使遲頓的他,卻也感受到了那個微笑所要表達的故事:美麗、堅強、智慧,及悲傷...

他終於知道,他之前一直覺得藤真微笑時很像某種場景,而這個場景,就是那部電影裡的最後那一幕。櫻木感到了眼眶上微微的發熱,這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對於當初看電影一點感覺也沒有的他,此時卻被只是一個小小的微笑折服。

櫻木花道知道,這輩子再也找不到比這個更美麗的笑容!他深深的記住了這個笑容,每當未來想起了藤真健司這位朋友時,他也會連帶的想起了這個笑容...

『不早了!該回家了。』藤真看著孩子們離去的背影,轉頭打斷了櫻木的恍惚。
『可是.....嗯。』櫻木知道今天藤真還是不會跟他說其他的話,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便接受了這個提議。

『花道,我真的很高興能夠認識你!所以給你一句話』藤真對著距離一百公尺外的櫻木背影說著。

『你最不相信會欺騙你的人,往往會是奪走你幸福的人....』

而這句話,成了藤真留給這世界的最後一句遺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