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

Katy

〈12〉

 

遺失的記憶是神秘的───至少對流川來說是如此。


記憶,掉落在時間的夾縫裡,藏匿在大腦的皺褶裡,沉殿在靈魂的最深處;神秘,在所有東西裡,在遙望無垠的天際裡,在陣陣波濤的海洋裡,在靜謐漂浮的空氣裡,在櫻木心裡,也在自己心裡。


我的記憶……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流川不只一次問過自己。


這裡是都城。流川和櫻木在熱鬧的街上胡亂閒逛著。


「大白痴,來這裡做什麼?」流川實在不習慣這種熙來攘往又吵又雜的地方。
「為什麼?因為有一隻狐狸想把自己悶成狐狸乾!」


自從上次在海邊大鬧過一場後,櫻木就經常把流川拖出門去。讓他待在家的話,要嘛睡覺不然就是坐著發呆,跟個瓷娃娃裝飾品沒什麼兩樣,櫻木看了很受不了,怎麼有人可以活得這麼"死"?


「那也不用來這種地方。」流川寧願去坐在礁石上聽一整天的海浪濤聲。(作:這跟發呆有什麼差別?)
「你不喜歡?這裡很不錯啊!」
「吵死了,有什麼好的?」流川睥睨的望著四周的人聲鼎沸。


流川因為一個不知名的原因佚失了一段記憶,從出生到認識自己之前的記憶。而自己和他相處的時間不過短短幾個月,如此份量怎麼能相比?

是不是……當他想起那段記憶之後,就會把自己給忘了呢?然後這些日子都將成為一場過度延長的夢境,一場無法預見盡頭何時會出現的夢境?


櫻木害怕事情會走到這個地步,因為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歡流川,愛著流川。


不想失去……不過在這之前,至少可以像現在這樣陪在他身邊,欺騙自己是一輩子不會變的守望,多少是點安慰吧?


櫻木不意地托住流川的掌心,十指交纏緊緊握著。
對於櫻木的動作流川有點驚愕。「喂,這裡人很多。」
「你在意嗎?」
「……不。」流川回握櫻木的手,不知為何心裡有些感動。
「今天晚上就在外面過夜吧,天黑以前是趕不回去的。」
「……早叫你不要來。」
「啊───混帳!你以為我是為了誰呀!?」
「哼……」
「本天才可是特地賺了兩倍的錢計劃這趟出遊耶!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什麼都沒做還嫌!當心我一腳把你踢回你的狐狸洞。」
「你敢?」流川擺出一副要掐死某人的表情,猛力握緊牽著櫻木的手。
「哇啊~~~~~不要握得那麼緊啦!會痛!!」櫻木哀嚎,流川這才稍稍鬆開。
「臭狐狸這麼暴力!」櫻木不滿的埋怨道。
「笨蛋閉嘴。」流川隨口丟下一句,在櫻木的唇角輕吻了一下。
對於流川的動作櫻木有點驚愕。「喂,這裡人很多。」
「你在意嗎?」
「……不。」櫻木微微一笑,不知為何心裡有些感動。


位在城郊的日式旅館,不甚華麗卻很潔淨樸實的裝潢,看起來很舒服。

旅館掌櫃見有兩位高大年輕人進來,馬上笑盈盈地上前招呼。
「歡迎光臨!兩位需要什麼?」

「給我一間房,兩個人的。」櫻木說。
「好的,請在這裡簽下您們的姓名。」掌櫃遞上一本名冊。
櫻木簽下自己的名後交給流川。「喂,自己的名字自己寫!不要什麼都不做。」
「……」寫個名字也要計較。流川不忘白他一眼再簽名。
「您姓流川?」旅館掌櫃看過名冊後又用像見到鬼一樣的眼光看著流川。
「……?」不對嗎?
「不不……沒什麼,請從這裡走。」掌櫃的又連忙否認,領著兩人到他們的房間。

流川和櫻木看在眼裡,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你認識這裡的老闆?」
深夜,兩人躺在各自的被褥裡,櫻木忽然轉向流川問了這個問題。
「……可能嗎?」流川反問他。
「呃……應該是不認識。」
「……」知道還問!?流川翻過身子閉上眼睛。


從一大早被櫻木挖起來後就沒睡了,實在應該好好補個眠,但翻覆了幾回就是睡不著。流川掀開棉被起身打開窗子坐到窗臺上。


「怎麼不睡了?」櫻木從被窩裡爬出來坐著。
「睡你的,別管我。」沒有溫度的聲音。


開玩笑,怎麼可能不管你!?

從剛剛開始櫻木就感覺流川有點奇怪,哪裡怪又說不出來,想問也不知道要怎麼問。


櫻木看著流川,流川看著窗外,兩人默默無語。


暗沉夜空星稀,流川望著窗外的側臉,襯著暗夜的基底,白晰的皮膚勾勒出形狀優美的臉部線條,像一幅人物肖像畫,真實中又帶點虛幻的美。藍紫色的眼瞳在長長的睫毛下閃著不思議的光,這黑暗中唯一的光,如原野上飛舞的流螢,如天際邊熠亮的極星。


遠方的唇山被夜染成灰黑色,四周的景物也全無色彩,彷彿正在欣賞一紙古色的山水畫,顏色不存在於視界,沒有遠近的距離感。
月亮懸在空中耀出光輝,已是春分了,那輪明月卻有著凍結般的姿態,宛如葉脈酷薄的美,宛如沒落深海的不安,不安是心中記憶模糊的浮現───


僅僅只有那麼一剎那,流川感覺到一抹不真實的幻像從眼前閃過,方才所見窗外的景色都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眩目的刀光,空中飄散的血味,掌心黏膩的觸感,人聲驚喊……如膠卷的輪轉一幕幕播送。然後流川感到自己的意識狠狠地撞擊了一下,就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那些幻像隨著也佚失了,那些轉瞬間閃逝而過的記憶。


腦子裡最中樞的區塊隱隱發痛了起來。


「流川!!」櫻木大叫了一聲,這一聲把流川從自己無意識編織出的非現實空間中拉了出來。
「唔……」流川手撫著頭,眉間輕皺。
「喂,怎麼了?」櫻木抓住流川的肩膀搖了他幾下。
「……什麼?」流川只覺得自己剛才似乎有幾秒的時間呼吸停滯,而魂魄不知遺落到哪裡了。努力回想,卻再也想不起那幾秒的時間究竟發生過什麼。
「你還問我!?你剛剛全身都在發抖,拳頭還握個死緊,一下又抱著頭很難過的樣子,你到底是怎樣?」
「……?」流川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過這些反應,他打開手掌,指丘上的確清楚印著四個彎月形青紫色的指甲掐痕。
「搞什麼嘛你……」櫻木拉過流川的手,一一撫過他掌上的掐痕,以輕柔又帶點深刻的力道,想撫平那像是掐在自己心頭上的傷痕。流川收握起手掌,剛好握住了櫻木的手。
「……幹嘛?」
「不…我……」流川想講些什麼,卻發現實在無話可說,只好又放開他的手。「沒事……我去睡了。」流川坐到枕邊,意外地瞥見房內梳妝臺的鏡子,映出一半自己的形影。


一只左眼,接近闇黑的那種深沉的藍紫色。


世界上還會有另一個人擁有這樣顏色的眼睛麼?


好像從那只眼睛看出了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看見。


一只熟悉又陌生的左眼。


櫻木看著流川,流川看著鏡子,兩人默默無語……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