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

Katy

〈11〉

 

人之所以是人,不只是一股意識流的存在,依賴的是感官上的接觸來確認,自己別人和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存在。

記憶如一道古代壯大冰河的刻蝕。即使遺佚了一場冰河期的開始經過結束,軌跡始終留著無法抹滅。

忘記了又如何?只要還殘留著行使的痕跡,總是會想起的。

「嗨!」仙道站在門外,那聲音有某種期待。
「……」好像見過……應門的流川努力的回想這人究竟在哪兒看過。
「不請我進去坐坐?」
「…那白痴不在。」好一會兒流川才想起幾天前櫻木有帶他回來過。
「呵~態度還真不友善啊!我又不是陌生人,好歹我們也見過一次。」仙道笑。「而且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來找你的。」
「?」流川一頭霧水,臉上寫著"幹嘛跟我裝熟?"「我不認識你。」
「無所謂,我也不認識你,只是想確定一件事。」這句話不算有說錯…仙道這麼想。

自身上流淌過的時間死滅,但確實存在過。

「忘記一切?」進屋後仙道並沒有坐下,「你會在這裡,因為你忘了一切?」流川也站著,有些愕然,仙道的話對自己造成不小的衝擊。「否則你不會在這裡。」

什麼意思?流川不解。

眼前這個人似乎知道有關自己的事,關於自己遺忘的,自己的事。

「不過即使你失憶了,也不能改變一個既成的事實。」
「你……知道些什麼?」
「問我嗎?」仙道又笑,笑得有點邪魅。「你問我的應該你自己要很清楚才對。你的一切不關我的事,但我必須了解你這原本與我不相干的人,至於為什麼,到時候你會懂的。」
「記憶……」流川吶吶地說,眼神卻銳利的很。「這種不可靠的東西,還有用嗎?」
「你覺得沒有用?」又笑。流川不禁懷疑他是不是只有這個表情?「如果你最重視的人因為你失去的那段記憶而受到傷害的話,你就不會覺得它是沒用的東西了。」

最重視的人……怎麼一回事?

「你到底是誰?」流川全身的細胞都被撩動,急切與不安。
「我不是誰,我就是我,這一點不會比你的記憶來得重要。」仙道走向門口,流川跟了上去。「還是早點去找回你的記憶吧!」

仙道離開後,流川一乾坐在房間角落,沒有睡著,雙眼直愣愣的盯住前面的桃木色櫃子。這種狀態持續到天色昏黃之後,到大門再度被拉開之後,到櫻木踏進屋裡之後,到他扯著他的衣襟狂搖大喊"狐狸夢遊到哪裡去了?"之後,流川在腦海中不停的搜尋著自身與自身記憶的關聯性。

「喂喂喂!!還在不在?」櫻木在流川耳邊大吼,流川的思路"啪"的一聲斷掉,白茫茫的視覺焦點化成櫻木那張過份誇張的臉。
「……啊?」
「啊什麼啊?我叫你很久了耶!」櫻木放開流川,兩張臉的距離一下子被拉開。流川的目光依然聚焦在櫻木臉上。

「幹什麼?」最近流川老愛盯著自己的臉看,感覺有點怪怪的,是哪裡怪又說不上來。「欸,本天才知道自己很帥,但你也不用一直看吧!」
「你有忘記過什麼嗎?」
「嗯,什麼?」今天的流川真的很奇怪…
「某個人或某件事。」
「問這個做什麼?」
「……」
「…是有啦,不過我覺得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所以也沒特別在意。」櫻木想起被自己遺忘的……母親溫柔的臉龐。
「……要怎麼想起忘記的事?」
「狐狸你是怎樣?老問一些鬼問題,我不知道啦~~~~」櫻木神情詭異的看流川。
「……」還是乾坐著。

流川的眼裡沒有任何光輝。當他的心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也就是現在,與世界完全的隔絕。

櫻木開始擔心了……
「喂,你沒事吧?要不要出去走走?」
「……」
「整天悶在屋裡你不煩嗎?耍自閉也要有個限度。」
「……」
「吶,去看海吧!海邊很好玩的,你沒下過水喔?」櫻木說得興致勃勃。
「好啦~~~走吧走吧!」櫻木拉起流川的手把他從地上拖起來,很孩子氣的笑著。

流川望著櫻木稚氣的笑容,感到心裡的某一部份,早已塌陷的那一部份,在發熱。

我想要…一輩子守護這樣的笑容……

『如果你最重視的人因為你失去的那段記憶而受到傷害───』

流川想起仙道的話,發熱的心卻也隱約抽痛著。

但是,我的存在會傷了你嗎……櫻木?

「你看你看!是海!是海耶~~~~好舒服~~~~」雖然早上就來過了,櫻木還是開心得像個頑童,迎著風展開雙臂,面向半沉入海面的夕陽,點點金光灑在身上,彷彿下一秒就要振翅飛往遙遠的彼方。
「喂!不要愣在那裡,我不是帶你來發呆的!」櫻木敲了流川一記叫他清醒。
「會痛,大混蛋!」流川敲回他一記,狐狸復活了!
「哈哈~~~這才像你!」
「!?」
「我跟你說,喂,認真點聽!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來海邊,然後像這樣…」櫻木把手掌圈在嘴邊做放射狀。「啊~~~~~~~~~」
「白痴!很吵。」
「只有這樣我的胸口才不會悶悶的,你也來吧!」
「才不要,跟白痴沒兩樣。」
「哼,本天才為你好耶!不要就算了,不領情的小狐狸。」

哪個是真正的自己呢?認識櫻木前的那個,現在這個,還是自己遺忘的那個?

或者,全部都是?

「哈!看招!!」櫻木趁隙勾住流川的脖子把他一起拖下水。
「!!?~~~~~」
「哈哈~~~知道本天才的厲害了吧?」櫻木不斷地舀水潑向流川,自己也搞得一身濕。
「你這……」好樣的居然偷襲我!流川踉蹌站起,被鹹澀的海水嗆得有點難過。「大白痴!!」一堆水潑回去,打起水仗來了。「有種不要逃!」
「誰理你~~~~~白痴才會呆呆讓你潑!」
「那你還跑?」白痴不就是你!?
「哈哈哈~~~~~~~」兩人在海邊追打著,水花四濺。櫻木跑到比較深的水域裡,水淹至肩膀。「來啊!」
「別以為我不敢!」流川半游著往櫻木前進,櫻木忽然唰地潛入水中,看不見人影。

「出來!白痴。」久久沒有浮出水面,流川有點急了,不會有事吧?
「喂…唔…」流川的腳被扯了一下,整個人沒入水中。

勉強在水裡睜開眼,穿過淺淺的光束,流川看見櫻木鼓著頰的笑臉,不時還有小氣泡從他嘴角冒出。

兩人衝出水面後,流川馬上一把水潑過去。「夠了!」
「哈哈~~~我就說很有趣吧!心裡舒坦多了喔?」
「……」
流川濡濕的瀏海垂在額上,都碰到鼻樑了。櫻木伸手拂開他的髮,露出美麗的雙眼。「你的眼睛快看不見啦!」
「笨蛋!」流川抓下他的手,海水中滲透著櫻木的溫度,暖暖的。

我還可以感覺到你……

「我們上去吧!天快黑了。」

火燄般的髮,真摯的笑顏。

「喂,不快點不等你了!」

都還在我的身邊……

「慢吞吞的狐狸,被海水沖走我可不管!」

所以暫時忘了,又有什麼關係……?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