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時,他遇到了月之奇跡。
湘北本是個人煙稀少的小村落,七年前有人在臨江的地方揀到一個棄嬰,因他清秀可愛,便收留下來,取名叫流川。
七年後,這個孩子執意要改名為,『流川 楓』。
家人向來便於他疼愛依從如同己出,只是卻不明白,為何這個小小幼童,竟如此執念於一個『楓』字?
黑髮黑眸的男孩,眼中是大人們所不能讀懂的,決絕的光。
秋天的夜晚,山路上落滿浸透白露而嫣紅的楓葉,那一天,是滿月。
尚在貪玩之時的流川小心翼翼的向一隻伏在草叢中的野兔逼去,正待手到擒來之時,那兔子聽到微響,飛也似竄了出去。
流川自然不肯甘休,拔腿便追向山林深處。
然而小孩子的氣力,左轉右轉便不見了野兔,而林中也漸是無路的陌生。
秋夜涼初透。
然後他看到了那片林間的空地。
滿月在天邊浮現,青色透明的月光溢了滿地。
七歲的流川,信步走了過去。
有時候所謂的永恆只是一瞬間的記憶,只是這瞬間的記憶在人生中經過無數次的提取重播,也便成了永遠。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楓。』
秋日落英,除非每日有人打掃,這空地決不可能維持如此的潔淨。
然而這地方,又不像會有誰來的。
尚幼的流川並沒有考慮太多,只是這開闊的空地,似乎並不可能是兔子的藏身之地。
男孩四下裡望了一望,便欲轉身離去。
『是你麼?』
突然之間響起的聲音,在這片無人的空地中,縹緲而空寂。
七歲的孩子,吃了一驚,握了拳緩緩的轉回頭去。
月光如水,然而淡青色的月光,卻著實有些異常。
自小便比同齡孩童冷靜果敢的流川,突然蒼白了臉色。
──是一個人,漸漸的自月光中浮現出來了。
英挺的少年,臉上的表情是淡極至無的,長至腰際的髮絲和潔白和服上層疊的楓葉,都是近於妖異的紅色,然而在這樣的月光下,那絢爛的紅色,竟也無故的讓人感到蒼涼。
絢爛蒼涼的仿若夢幻。
山風自陰鬱的林中經過,撥動霜葉悲涼的微聲。
『你…』
張口想要問他是誰卻不知為何不能發出一言,流川只是仰頭望向那少年,靜靜的與之相注視。
月光流瀉。
『七年了,真的…很想你呢。』
少年突然綻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打破了空間的沉靜。
七年?!
……那就是一生吧。流川想著,手心一絲冰冷。
完全……不明嘹呢。
紅髮的少年,緩緩的走近流川,半蹲下來,有一絲酸楚的笑容。
『你,一定都忘記了吧?……』
絲毫不瞭解,絲毫不明白,是…忘記了什麼嗎?
月光流瀉,一切宛若夢境。
少年的肩膀抖了一下,臉上突然現出天真而憂鬱的表情來。
我很想你,每時每刻都在想你,一直的…都在想你,沒有你在,好像自己也不完整了一樣…可是,你是一點都不知道的…被取去記憶托生於人世的你…早已經忘記了一切都不對?我明知道的,可仍想要來看你,就算…你什麼都不知道也罷……
……僅僅是,想見你一面的願望……
還有……
『我……不知道,但是,也許我們很久之前就相識了?』
七歲的孩子,突然之間異常冷靜的口吻。
月光與少年的雙手都是異常的冰冷,然而與他燦爛的紅髮卻又是格格不入之中的和諧。
『可以…這樣說吧。』
低垂了眼瞼,聲音也是低低的,然後卻突然抬高了語調,少年的唇角,微微的勾了起來。
『所以你一定會想起來的對不對?』
如水的眸子中望不出喜怒哀樂的情感,只是映出少年英俊的臉龐來,叫做流川的男孩伸出手來,撫向他柔軟的紅色髮絲。
『我不知道。』
『不,一定會的…』
流川一驚,望向少年突然之間燦爛的笑臉,右手卻已被握住,紅豔的髮絲垂下,無名指上有溫軟的感觸。
『因為……我們本來就只有彼此啊!』
空寂而縹緲的聲音。
『記住,你的名字叫做楓。』
絢爛的紅色漸漸的溶在了青色透明的月光中。
男孩愣愣的站著。
少年,竟就這樣,消失了。
一切宛若夢境。
山風自陰鬱的林中經過,徒留霜葉寂寞的微聲。
或許,真的是夢吧。
村人在第二天將神情尚有一絲恍惚的流川送還家中時,這個原本活潑的男孩,臉上的表情是淡極至無的。
『這孩子的笑容,被山鬼吃掉了。』
村中如此傳言。
黑髮黑眸的男孩,沈默著攤開右手,無名指上,是小小一片絢爛而近於妖異的,紅色楓葉。
『從今天起,叫我流川 楓。』
……僅僅是,想見你一面的願望……
還有……
為了證明你也不曾……忘記我。
可曾達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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