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戀》

草頭

〈1〉

 

“幹的不錯。”水戶洋平拿過外套,披在了一直垂著頭默不作聲的男人身上。
汗水順著鮮紅的頭髮滴在肩膀上,那人微微皺起了眉頭。左手腕好像是脫臼了。自己確實太不小心,居然被對方偷襲了一拳。
“覺得怎麼樣?”洋平側過身子問道。
“還好。”有些悶悶地回答道,“那傢伙夠菜的。”
“下次還是要當心呀,剛才好險。”
“沒有下次了。”
“這樣就好。”洋平點了點頭。
正說著,一股血腥味忽然地沖著鼻子而來。
擔架上的人頭部不停湧出的紅色液體,一路灑在暗褐色的地磚上。經過他們身邊時,興許是回光反照吧,他伸出乾枯的手指向他們,嘴巴裡“啊啊”的叫著。
人流偏過兩邊。
“他還沒死嗎?”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響起。
話音落下後,走廊上一片寂靜。
過了一會,洋平拍了拍紅髮男人的後背,“你沒事吧?”
“沒事。”
殺或者是被殺,這是應該要有的覺悟。太複雜的事情自己是做不來的,唯有這樣的以性命相搏的遊戲,才比較容易掌握吧。
“我們走吧。”想到這裡,男人往更衣室走去。
“嗨,待會想去吃點什麼嗎?”洋平追了上去,“車站前新開了家居酒屋還不錯。”
“要回去了。”
“哦,……是嗎。”看著在面前關上的門,想要接著說的話,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洋平搖了搖頭,往門前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2〉

 

玄關處並沒有替換的鞋子,很明顯地家裡沒有人在。
那傢伙還沒有回來嗎?
四處看了一圈,瞥見料理臺上的兩份便當,便毫不客氣地拿出了一份,空虛的腸胃也非常和時宜地叫了起來。
吃盡最後一粒米的時候,牆上的掛鐘敲響了整點。
窗外的天黑得很快,短暫的夏季已經悄然結束。不過慶幸的是,一年四季裡最難熬的季節也終於過去了。沒有悶熱的環境,也沒有潮濕的空氣,這間狹小的屋子又回復到了它相對適宜的狀態下。
無所事事地躺在塌塌米上,迷迷糊糊地聽見開門的聲音。
一陣碑睹聲過後,來人把外套扔在了牆角邊,轉身進入了浴室。水花四處飛濺,嘩嘩的,忽然讓人煩躁起來。
“喂,”跑過去敲打著門,“說過你多少次了,這種天不要洗冷水澡。”
說完,又回到屋裡繼續躺下。
浴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邊的人光著身子走去廚房,水從他身上一路滴在地板上。
打火器似乎有些不靈活了,長時間地在那裡跳動著。
睡得姿勢不好,手肘被壓到的地方隱隱作痛。
希望手腕的傷不要影響到明天的比賽才好。想到這裡,恍惚間那隻像似被抽光了血的手向他探了過來。它的主人正“啊啊”地叫著,喉嚨好像被繩子勒緊了般,聽不清楚一個字。
媽的,要到什麼時候才會覺得習慣。
“喂,你怎麼了?”
有人走向他。
“要你管!”蜷著不舒服的身體,原本凶巴巴的話語卻聽不出一點力量來。
“白癡!誰愛管你!”
浴室的門又被重重地合了起來。

 

〈3〉

 

幸福的孩子是不會作夢的。
聽著身後均勻的呼吸聲,櫻木花道轉過去,把臉朝向他。月光透過玻璃打在他的臉上,纖長分明的睫毛微微地顫動著。臉頰像是白玉雕刻成的,有著清晰可見的輪廓。
他和自己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完全沒有差別。一樣差勁的個性,這麼多年來從沒有改善過。原本就是背道而馳的兩個人,是因為什麼,最後卻又走在了一起。
不僅要厭惡起,這樣毫無立場的自己。
想要麻痹一下,好像還記得矮櫃裡有煙。於是,摸索著起身,小心翼翼地尋找著。
“吵死了!”躺著的人忽然抱怨道。
“你真麻煩!”櫻木靠著櫃子坐下,火苗劃過室內安靜的空氣,留下一條長長的弧線。
“要嗎?”
沒有得到回答。
點燃第二根的時候,黑暗中有人向他伸出手來。
把揉成團的紙殼扔向他,櫻木重重地吸了一口。
“早不說,沒有了。”
“嗤。”
被扔回的紙團擦過桌邊,掉在腳旁。那人躺下後,再也不理睬他,獨自睡去了。
靜靜地守著彈落下來的一地煙灰,脫臼的手腕又感到刺痛起來。
要等到天亮還真是漫長啊。

 

〈4〉

 

“今天覺得怎麼樣?”
洋平朝著從巷口出來的櫻木走去。
“看來精神不錯啊,櫻木。”
“嗯。”
“今天這種小角色不用花太多心思的。”
“我知道。”
領著櫻木走到路邊停著的汽車前,洋平指了指他擱在車門上的手。
“這裡還好吧?”
“沒什麼問題。”扭動了一下手腕。
“嗯,看上去挺靈活的。”
“我說沒事的。”說著便扯下了昨日包上的紗布。
“其實像你這樣,剛開始就能有那麼好的成績,已經很少見了,真的。我做這行很多年了,有些傢伙沒打的時候叫得比誰都響,一兩輪下來,就跑去見閻王了。”
櫻木笑了起來,露出白白的牙齒。
“喂,有人說過你笑起來很好看嗎?”
“耶?”
“臉紅什麼!”洋平也跟著笑起來,“說實在的,我還真是蠻看好你的,櫻木花道。只要你好好努力,不愁賺不到大錢的。”
“嗯。”
“到了。”
在一幢灰黑的建築物前,洋平把車停了下來。
一直覺得自己的運氣很背。脫離幫派以後,一度也從事過算是正經的行當,可惜最後連圖個溫飽都很難。水戶洋平看著櫻木花道進入更衣室,不禁嘆道,自從兩年前開始做起拳擊經紀人,境遇才算是有了不小的改觀。
除了不能使用武器,黑市拳賽並沒有嚴格的規則,只要最終能打贏對手,任何方式都可以使用,甚至越是殘忍的方式越受到鼓勵。
死亡率那麼高的賽事,如果沒有必死的決心是無法堅持到最後的吧。
說到底,這是格鬥屆的一場夢魘。
初次見到那個紅髮男人,遠遠地看著他和一個自己熟識的小混混說話。也許是看得太出神了,被對方察覺後,投過來的極不友善的氣息。
洋平自認見過不少一看就讓人感到害怕的傢伙,然而這個人的眼神卻真正把他給攝住了。
以眼殺人聽上去好像是個笑話,但那一刻,洋平覺得,這完全是可能的。

 

〈5〉

 

那時候的櫻木像頭困獸。
“聽說你想找份工作?”好像就是這樣和他搭訕的。
對方點了點頭。
“你能做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不犯法。”
“不犯法?”洋平覺得可笑極了,“你到這兒來找工作,居然還要求不犯法?”
“嗯。”眼睛裡沒有任何戲謔的成份。
“不是開玩笑。”不知道為什麼,洋平自覺地用了肯定的語氣。
“是的。”
“哦,那樣啊。能打嗎?”
話未說完,洋平自己也笑了,“聽說你因為打死了人,剛從裡面出來?”
那人望向他。
“不怕死?”
有些遲疑,但依舊點了點頭。
“那好吧,雖然不能說完全不犯法,你知道,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地下的。不過和你所想的那種犯法的事情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既然你不怕死,又能打。對了,你叫什麼?”
“櫻木花道。”
“啊,櫻木啊,我叫水戶洋平,是個拳擊經紀人,以後就請多指教了。”
說完,他們互相握了手。
“不過說實在的,”洋平握著櫻木寬闊而又結實的手,“你連人都敢打死,又何必在乎犯不犯法呢。”

 

〈6〉

 

比賽在第二輪的時候就結束了。
不知道是櫻木太強,還是對手太弱了,那傢伙甚至都沒有撐到最後讀秒的時候。
“嗨,幹的好,櫻木!”
從做生意的角度來講,洋平覺得自己終於是挖到一塊寶了。
“估計明天的賠率又可以縮小一點,簡直牛氣沖天啊。”
“那個傢伙太弱了。”
“也是,越往後面,棘手的傢伙就越多。你要當心啊,櫻木。”
“放心吧。”
“走吧。想吃點什麼?……還是說,你要急著回去?”
洋平笑著,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反正也是被拒絕慣了。
“那家居酒屋嗎?”
“那裡啊,好。走吧。”
點好了菜,環顧一下四周,因為不是繁忙時段,店堂裡零零散散地沒有什麼客人。
“真的不來點酒?”
“不了。”
“呵,像你這樣不喝酒的,還真是少。”
“習慣了。喝酒對身體不好,還會影響判斷力。”
“話是這樣說啦。”
酒這種東西,如果沒有人陪著喝的話,再香也會覺得索然無味。既然對方並不熱衷,洋平也只好跟著飲麥茶,“其實說來矛盾,不過就我碰到的,很多人都嗜酒。”
因為永遠緊繃的神經,也因為某種孤獨吧,需要麻醉自己的話,酒比毒品要好很多了。
“我猜想你以前一定不是這樣的。”
紅髮男人瞇起了眼睛,看向他。氣氛徒然地緊張起來。
“啊,我不是要打聽別人隱私。”為了緩解氣氛,洋平打著哈哈說道:“你知道,是人都有好奇心。”
兩人相識也蠻久了,可那人對自己來說,總還像張白紙一樣。
“哦。”
對方並沒有深究,洋平暗自地鬆了一口氣,低頭吃起了面前的食物。
是什麼讓他有這麼強烈地不安呢?並不是不耐煩別人提起,洋平感覺到的不是討厭這樣的情緒。那是比討厭更難以捉摸的害怕。
似乎想要絕決地割裂與過去的任何聯繫。然而,卻又有枷鎖困著他,使他無法逃離。
不,洋平心想著,也許是自己多慮了。他那樣的人,應該沒有什麼會怕的吧。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忽然打破沈默,洋平說道:“書上說,人是命運的奴隸。”
紅髮男人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呵,像我這樣的人也讀書,是不是很奇怪?”洋平笑了起來,拿起茶杯做了個乾杯的姿勢。
“為了命運。”他看向窗外。
有的時候,人就愛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呀。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