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清露》

爆琦

〈9〉

 

“你父親是一個很好的御前侍衛。”仙道就重複著這一句話,他忽然又想到那個他一直以為是越野的那一個孩子:“你弟弟現在怎麼樣了?”
“他很好,蒙皇上關照,他跟著王御醫學了不少東西,他很高興呢。”

“哦。”仙道好像在考慮什麼:“這樣,把他帶進御醫院去吧。”
“他才十一歲。”流川有些吃驚,要知道御醫院裡淨是些五六十歲的老醫生啊。
“年紀不是問題,醫術是關鍵。”

流川沒作聲,他不能說,說出來就有些不敬了。可真是奇怪啊,平他年紀不大,醫術卻真的高,說是跟王御醫學,其實兩個人也差不多。在怪症上,平卻更會用藥,膽子大得不像是他。

“好,就這樣。”仙道忽然有一點高興,算是對越野的一個補償吧。把這孩子弄進御醫院去,他還這麼年青,這可是好多名醫想了一輩子都進不了的啊。可這孩子,唉!怎麼不是越野的呢?

“楓兒,你回去要好好告訴他,別嚇著他。”仙道的話有些莫明其妙。流川有些不懂,進御醫院是嚇人的事?雖然有些意外可也不會嚇人吧,不過他還是點點頭。

“告訴他,爹爹為了保護皇上”仙道緩緩地說,眼睛不知道看在什麼地方,他這樣說著,覺得輕鬆很多,好像在叫人傳話一樣,“代皇上受了一劍,等御醫來時已經晚了。不過那些刺客也讓皇上親手殺死了,一個也沒留。”

流川呆了,雖然他已經猜到那麼一點點,可是,可是現在皇上說出來他依舊覺得很難接受。今天一大早父親入宮前還跟自己和弟弟說等他晚上回來一起吃宵夜,還笑著說叫廚房準備了自己最愛吃的涼玉盅。這種天氣裡吃起來說有多舒服便有多舒服。可是爹他,爹他竟然,竟然再也不回來了。雖然平日裡很少和父親說什麼話,但父親的愛卻溢於言表,誰都感覺得到,父親愛自己勝過愛他自己也勝過愛達文。而自己的心裡,又何嘗不是同樣敬愛父親呢?達文他最愛纏著父親了,這又叫我怎麼忍心跟他講呢?

流川只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他想不清楚什麼,他只有十二歲,越想越覺得沒有頭緒,想到心裡空茫茫的一片。他自己都不知道,淚已經濕了他的整張臉,也濕了仙道的衣袖。

忽然間他感到一隻涼涼的手輕輕滑過他的臉,流川一驚,原來是皇上正在給他抹著眼淚,他呆呆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孩子,”仙道一伸手將流川攬在自己的懷裡,愛憐地摟著他:“哭吧,哭吧。”說到自己的喉嚨都有些哽咽。

真是奇怪,被皇上摟在懷裡,竟然覺得沒有那麼悲傷了。流川從仙道的懷裡抬起頭,望著他,忽然間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不像是皇上,更像,更像是他父親一般。

越野宏明的過世,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一個不小的哄動。不是這件事情,而是仙道的作為。

越野宏明職位不變,卻追封一品,與當朝宰相同列。皇上下旨厚葬,欽派護國寺的僧人來做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
流川楓,入朝為官。他小小年紀無功無德,又無父位可以承襲卻位到三品。
越野平,在他傷心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告知自己被皇上親自召進了御醫院,讓他都不知道是該歡喜還是該繼續悲傷。
而且這哥倆都得到了皇上的御賜青玉龍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任何人不得阻攔。

這些聖旨,下來一個,群臣諫一個。可平素善於納諫的明君這回卻是一個也不聽了,他不罵,也不殺,隨你們諫好了,反正朕要做的就是要做。有些老臣,仗著前朝的功勛,以辭官來要脅。算了,這些老頭留一兩個在朝庭裡表示思憶先皇,不用得罪,官是不準辭的諫還是不納。

最嚇人的諫還是宰相田岡茂一的,說不清是威脅仙道呢還是為了仙道和流川兩兄弟著想,他說:“皇上這般重用流川楓與越野平兩兄弟,難免引起天下人的不平,常言道‘千夫所指,不疾而終!’皇上不會沒想到吧?”

“你是想嚇唬朕呢?還是想提醒朕哪,啊?”仙道這句話說得不重可聽起來卻自有它的份量。

“老臣不敢。”田岡茂一嚇得顫顫驚驚地。
“朕清楚,這‘天下人’首先就是你們這一班朝臣。你們上諫是為了朝庭,朕不怪你們。不過你們怎樣諫,朕心意已決。而且朕很清楚越野這兩個孩子的能力,將來他們自然能做出一番成績來。若不然那時朕也不用你們諫了,退朝!”

這些風波仙道是老早就預料到的,這班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好。何況越野家就真的好了嗎?越野雖與你宰相同列,人都死了又不和你爭什麼。這兩兄弟,早早地沒了娘,現在連爹也沒了,世上已別無親人。唉,就算是有吧,能說嗎?又好到哪裡去了?

連日裡,仙道總是悶悶不樂,常常都一個人呆在怡養閣的東暖閣裡,嬪妃不準來,他也不會去。別說嬪妃了,就連皇后彌生也幾日沒見著他了。

這幾天裡他見得最多的便是流川兩兄弟和櫻木。這幾天櫻木也不高興,因為原本那天下午還要去聽衛婆婆講故事,誰知她好好地一下就死了。那故事後來是怎樣了,他耿耿於懷,不過還好小孩子總是比較容易忘記不快的。現在他關心是另外一件事。

最近幾天,宮裡宮外,朝野上下都在談論那兩兄弟。他們會和那天那個流川公子有關嗎?櫻木不敢問仙道,因為誰都知道他正為著他們的事而不高興呢。櫻木一想起那天那個流川公子,心裡總是怪怪地。怎麼會不停地去想他呢?而且一想到他就會想到懿?又怎麼會很想去接近他,又有些怕。不過櫻木一點也不說,難為他一個小孩子把這麼多怪念頭裝在腦子裡,別人竟一點也看不出來。只要仙道來,他便只乖乖地陪著仙道,說說話兒,彈彈曲兒,或者甚至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著。仙道總覺得和這孩子一起心裡就會平靜一些,沒有那麼多惱人的東西。其實這也是櫻木的性子使然,他是這樣平和、安靜又溫柔的一個孩子,便是靜靜與他坐在一起,都會覺得有一種祥和的感覺油然而升。

(偶哭,櫻木的性子啊,被偶寫成這樣?汗死!!)

紫蔚就全不一樣了,說衛婆婆這事吧,她一天嘟嚷到晚:說好下午要給講故事的,怎麼就沒了?故事也沒了,後來怎麼了?後來怎麼了呢?還說會知道呢,早知道聽一半就該換個短的。再就是流川兩兄弟的事了。宮裡沒幾個見過這兩兄弟,她就一天嚷到晚,說是越野家那隨母姓的大公子第一天進宮時她就看見了,禮服也沒穿,散著頭髮就進來了。口氣頗為不屑,只是她可不會說其實打心裡她有些怕他,又有些想再看到他,都怪那個衛婆婆,要講什麼稀奇古怪的故事。

這一天,流川楓與越野平奉旨進宮見皇上。其實仙道根本什麼事兒也沒有,就不過是想見見他們罷了,特別是流川,以前越野在的時候他能忍住,可是現在他實在沒有辦法不去看菁的孩子。三個人就在沁心亭裡坐了一陣,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會兒話。仙道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昨天朕跟康平王說了,今兒下午朕還要去聽他把新作的《後庭花破子》演給朕聽,你們和朕一起去吧。”
“是。”兩兄弟一起答道。

早就聽說康平王年少才高,究竟是怎樣呢,倒真該去瞧瞧。兄弟倆都懷著這個心思。只是在流川的心中,他怎麼也不能把那天那個九歲的小男孩和傳聞中的康平王聯繫起來。那個小孩子雖然都快記不清他的樣子了,可他的眼神和他的微笑卻常常會浮現在流川的腦子裡,抹也抹不掉。因為這影像已經在他腦子裡停留了快六年了。

仙道和他們一行三人,沒要侍從來到康平宮。這裡早有宮人進來稟報了,說皇上駕到,另外流川兩兄弟也陪皇上來了。流川兄弟?流川公子的影像在櫻木的腦海中一劃而過。不過他來不及想那麼多,忙整了整衣衫趕到宮門口來迎接。

櫻木一眼就看到仙道身邊的流川,真的是他。櫻木有些心慌,忙收回了眼神。
“臣櫻木花道恭迎皇上。”櫻木說道便拜了下去。
“好了,好了,起來,快起來。”每次仙道見到櫻木都會很高興,他只一伸手就把櫻木抱了起來,才不管旁邊有誰沒誰。反正大家也都見慣不驚了。

只不過旁邊的他們倒沒想到皇上的這般舉動,越野平呆了,不全是為了仙道的舉動,哪裡見過這樣漂亮的小孩子?他的漂亮和年齡無關,不管是現在,或者是將來,他的臉都會驚人地漂亮,不管是男人或是女人再有這樣一張漂亮的臉都幾乎是不可能的了,而另外他的一舉一動中流露出來的風情萬種,那更全然不是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所該有的,奇怪他的身體怎麼這麼糟?

流川則比他弟弟更感到心驚,然而地不為了櫻木的相貌,也不為了他的神情。只為自己的心思,怎麼才不過第二次,不,應該是第三次見面就有那麼強烈的熟悉的感覺,熟悉到很自然地想要和他親近,而且居然會很想呵護他,關愛他。太過份了嘛,流川楓啊流川楓,你這是怎麼了?他在心裡自問。然而一個一個的念頭,竟然怎麼也控制不住。

櫻木雖然在皇上的懷裡,心卻想著些和皇上全無關係的東西,他來了,我怎麼會沒來由地這麼高興,高興到心中都有些惶恐。

只有仙道一個人實實在在地快樂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