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憂鬱的森林中
居住著一位生病的神。
在幽暗的森林中,花朵多麼蒼白
鳥兒多麼羞怯
為什麼風中充滿警告的低語
道路陰暗於陰暗的不祥之兆?
生病的神躺在陰影中
做著有毒的夢……
——[芬蘭]埃迪特•索德格朗《森林的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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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站在垃圾桶旁削著土豆。不過削下來的不只是皮,準確的說應該是:削下來的不只是大塊大塊的土豆,還有一點皮。
流川忍本不想辜負自己的好名字,但終歸更不想辜負這一袋由鈔票換來的白白胖胖的土豆。
“算了算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是來幫忙浪費材料的嗎?”忍無奈的苦笑著奪過了流川左手的土豆右手的刀,“到書房去陪陪彰叔叔吧,他可想你了!我都要吃醋了呢!”
忍說到此時笑靨如花。
流川別過臉望著窗外。
——天色暗了許多,要下雨了嗎?
“不,我要幫你。”
“楓,不要這樣,”土豆皮在忍的刀下流暢的仿佛一條條乳白的絲帶,“像彰叔叔這樣好的人很難找了。即使媽媽還有幾分姿色,又有幾個人願意和一個帶著16歲的兒子中年女人共度餘生呢?以他的條件完全可以找個年輕漂亮的女孩,你知道我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況且他都沒有要你改姓,這不容易。”
流川依舊望向窗外。
——起風了,看來真的要下雨了。
忍歎了口氣,放下刀,踮起腳環住流川的脖子。
“楓,我受再多的苦也不要緊,只要你過的好。因為彰是對你最好的人,所以我選了他。”忍輕輕吻了下流川的面頰,“告訴我,楓,你討厭他嗎?如果你討厭他,我就和他取消婚約,——我只要你好!”忍的眼眶仿佛濕潤了般泛著盈盈水光。
這麼多年來並不是沒有人追忍,即使風華已逝,即使心中傷痕累累,忍始終未變的樂觀活潑依然吸引著許多歷經滄桑渴望撫慰的男人。仙道彰是這些男人裡對自己的兒子最好的人,比親生父親還要好,何況仙道還很有錢,他可以為兒子帶來自己一直以來都努力想提供的優越的生活條件。
同樣無可否認的是,仙道也是這些男人裡唯一可以撫慰自己的男人。或許,忍的心已在不知不覺間向這個男人開啟了。
但是忍知道自己首先是個母親,其次才是個女人。
但是流川也知道,忍是個母親,同時也是個女人。
忍背後的飯桌上放著很多年前自己和兒子的老照片,那天是她將初戀帶進教堂一周年的紀念日。即使已身為人母,那時的忍,仍帶著少女般無憂無慮的幸福笑容。
流川看著那張照片,閉上了眼。
“不,媽,我不討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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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覺得每走一步,體溫就低了一度。此時多麼希望這不過幾米長的過道能夠直達世界的盡頭,永遠不要接通那扇門。
流川拉開紙門,默然的盤腿坐到矮桌前,伸手要拿桌上的桔子。
對面的仙道笑著替他拿起了那個他挑中的桔子,剝開,將一片桔瓣遞到流川嘴邊。
流川霍地站起身走到窗前。
已經有絲絲的雨順著玻璃滑了下來,窗外一片迷朦,街上霓虹的光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眼,恍恍惚惚,搖搖曳曳。
流川看到玻璃倒影上微笑的仙道慢慢地向自己靠近。流川也看到了自己深黑的雙眼,黯然依舊。
——果然下雨了,連星星都看不到。
…………今天剛開的櫻花,又要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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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木覺得最近受的刺激實在太多了,心臟都有點受不了了。比如說這個無視自己的存在、躺在天臺地板上肆無忌憚呼呼大睡的傢伙……
雖然有點後悔上次沒抓住他問問他的地址學校之類,雖然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想再次碰見他的,但是……他怎麼會在“這裡”??這裡是湘北啊!一個爛爛的普高而已!
“…………”櫻木思考中。
“Zzz……”流川睡眠中。
“…………”櫻木還在思考中。
“嗯……”流川翻了個身,不過還在睡眠中。
……兩秒後。
“………………死狐狸你給我起來!”忍無可忍(……才忍了兩秒好不好?)的櫻木把流川從地上揪了起來,後者眼神朦朧的望著眼前的超大特寫。
“快給我醒過來啦!”櫻木死命晃了晃流川,“回答本天才的問題!臭狐狸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想睡覺。”流川淡然的說,神情上好像並不奇怪櫻木居然會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校服出現在同一個學校裡,雖然他此刻已基本清醒。
“……!!”流川回答當然哽的櫻木差點拿頭撞地,但流川冷淡的表情更令櫻木感到腸胃一陣翻絞。
——再度看到十年沒見的本天才……而且這麼明顯的、我很可能和你是同學啊!竟然連…………至少的,一點點驚訝都沒有嗎?對你來說……我……果然只是一個“曾經見過”的人而已?
“……你、你當本天才是傻瓜嗎!本天才問的是,你怎麼會在這個學校裡!”
流川真的沒聽懂櫻木到底在問什麼,這是什麼問題?為什麼在這個學校?當然因為是這個學校的學生。
但是在櫻木看來,流川是明擺著故意不理睬自己。胸中的酸楚此刻盡化作了委屈、不滿、乃至憤怒。
——別裝蒜了!你原來不是輕輕鬆鬆就考第一名的嗎?你不是總是一臉臭屁的看著我嗎?……這樣的你怎麼可能只考到了湘北這樣的三流學校!難道你是想用這樣的方式……嘲笑我嗎?!
櫻木左手攥著流川的領子,右拳揮了起來,然而卻停在了半空中。
櫻木本來想採取的是自己一貫使用的“簡單暴力”來發泄滿腔的鬱悶,偏偏不知何故,腦中浮現出兩天前流川毫無招架之力被打倒在地的場面。櫻木不想傷害這樣的流川,這樣的流川,令櫻木憤怒,更令櫻木心痛。
但是櫻木確實感到不解,流川……那個“文武雙全”、拽的二五八萬似的流川,竟然會和自己考在同一個檔次的高中?
流川這時才猜到這個只見過傲慢的自己的老同學憤怒的原因,心中某個已是深處的地方,又是一沈。但卻暗自冷笑。
櫻木不知道,這本就是原因之一。當初,對於這個不可愛卻出色的男孩,孩子們的少不更事,大人們的心裡不平衡,無意有意中曾給無論如何仍然只是孩子的流川造成了多少的傷害?
櫻木只見流川原本被自己挑釁的有些許明亮的雙眼再次暗如夜潭。雖然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櫻木又心軟了。
“喂……狐狸……本、本天才不是……”
流川伸手握住自己衣領上的左手,平平的說:
“放手吧。”
又是這樣!櫻木心裡抽痛。為什麼現在的你不再對我發火了呢?連反抗都不屑了嗎?“我沒有心情陪你鬧了”,這是什麼意思?……是因為你已經把我當成一個無關痛癢的陌生人了嗎?
——還是說……是你自己變成了我不知道的陌生人呢?
直到感覺手上的溫度越來越熱,櫻木才如夢初醒,趕緊鬆開了手。流川掉頭就走,櫻木像上次一樣只是呆呆的注視著,聽著輕輕的腳步聲漸漸褪去。
悄悄的,櫻木握緊了左手,喃喃道:
“原來還是有沒變的東西啊。”
上次太匆忙了,但是這次終於可以下定論了:
————狐狸,你的手還是一樣的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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