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

Katy

〈4〉永遠ズ

 

如果有所謂前世,那麼我們今生的相遇,是否就是為了彌補過去的遺憾?


他們的關係開始有了小小的改變。
極度細微的變動,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讓身陷其中的人察覺不了,卻在回頭的一剎那,才驚覺到過去與現在清晰的分野。


櫻木坐在和室裡,這已經是他第七次來流川家了。
他坐在矮桌前,面對著床掛的位置。桌上是一杯八分滿的熱茶,醇郁的香味緩和了空間裡清冷的氣息。

「你有問過你媽那件事了嗎?」櫻木吶吶地問著坐在桌子對面的流川。
「她說不清楚。」流川手撐著下巴,回頭望著身後的盔甲。「……怎麼?」
「沒事……」櫻木捧起茶杯,手指移動轉了下杯緣,才湊上唇淺淺地嘗了一口。


秘密並不容易戳破,所以櫻木自始至終還不知道為什麼流川家的盔甲上有自己的名字。他試圖尋找任何線索,試圖做四面八方不同的猜測,始終徒勞。流川卻表現得事不關己,每次櫻木要求來家裡看盔甲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只靜靜地陪他在和室裡坐上一兩個小時,再送他走出家門,等著他下一次提出來訪的要求。

流川不是沒有想過任何關於櫻木的可能,不過既然都知道就算瞎猜出答案來也沒有事實可以證明這一點,那麼不管想再多都是沒有用的,所以乾脆不去想。
但櫻木的“敬業”精神倒是讓他感到非常有興趣,流川喜歡聽他每一次說出來的答案,姑且不論那答案究竟荒不荒謬。


而今天,會是聽到什麼樣的答案呢?


「我在想……」櫻木剎有其事的用手指比個七字在下巴尖端摩娑著。「這是你家的傳家物,對吧?」
「那麼這應該就是你的祖先穿過的東西……」
「如果現在的衣服不是這樣,那還真難想像你穿那種破銅爛鐵會是什麼樣子啊……」櫻木說得一臉正經。


「大白痴,」面無表情聆聽著的流川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你難道就不用穿嗎?」
「我?」櫻木眼光打量了一下盔甲的造型。「也是……不曉得那穿起來是什麼感覺?喂,我可以穿看看嗎?」說完櫻木馬上起身走向盔甲的位置。

「別亂動!笨蛋。」流川一驚連忙上前阻止。萬一弄壞了要怎麼辦?雖然看起來的確是副破銅爛鐵不過應該也值個幾百萬吧……
「有什麼關係?……那頭盔就好了,頭盔就沒關係了吧?」
「……」

面對這麼興致勃勃的櫻木花道,流川不曉得還能說什麼,只能眼睜睜看著櫻木取下笨重的頭盔戴在他自己的頭上。

「這還真不是普通的重……」櫻木被頭盔的重量壓得很難過,整張臉的表情扭曲了起來。

「……越看越像個白痴。」對於櫻木的復古造型,流川只有這樣的感想。
「什麼?誰是白痴?!你……啊──!!都是這只頭盔的錯!不戴了戴了!!」


被流川激得氣極敗壞的櫻木忿忿地卸下笨重的頭盔。他略微彎下身子好讓自己的頭從頭盔內部脫開,紅色的髮在沉重的壓覆下顯得又扁又亂,櫻木褪下頭盔之後順勢甩了甩被壓亂的頭髮,髮絲飛揚成一抹火紅的光。


一瞬間,遺忘而不該被想起的過去從潛意識中浮現在流川的腦海裡。他記得曾經見過這樣的櫻木,那時他脫下頭盔以完全的相貌來面對自己,紅色的髮在風中彷彿烈焰,烈焰彷彿他眼底的光。他記不得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但他確實見過。……那是多麼遙遠的記憶?又也許只是夜夜出現的夢境?


「看什麼……我頭髮還是很亂嗎?」櫻木不自覺的伸手扒梳了一下自己的紅髮。


「夢裡……」流川忽然伸出手,撫上櫻木的紅髮。
……
「在夢裡…見過你……」


沉默彷彿陷入時間的漩渦。他們靜靜地相視,在對方的眼底,藏著一個揭不開的秘密。熟悉,他的眼神,他的樣子,他的氣息,訴說的曾經,在無能翻動記憶裡,密碼無解。

但是我見過你,對吧?


打開天台的門,櫻木看見,初春的藍天下,浴血的流川楓,他驕傲挺直的身影。


───你是誰?
───流川楓。

───記住了,我是一年七班的櫻木花道!
───……我已經忘記了。


我見過你……

『別來…無恙………』

……還記得我嗎?


「也許……過去的時代,我們曾經見過。」
「那是…你的名字,從以前到現在,沒有變過……」
「然後,我們現在又遇見了……」
……


墜落在深深的記憶裡,看不見盡頭,所以無從得知那記憶的脈絡。但擁抱的感覺是熟悉的,撫摸的感覺也是熟悉的,每一個眼神交會都在告訴自己,我曾經見過你……


「我記得你……」櫻木喃喃道,沒有意識地吐出這些話。「你是…流川楓……」

不管認識幾次,你永遠都是這樣一個名字……

手指流連在紅色的髮間還不曾放開,流川伸手攬住櫻木,兩人的身體貼得極近,手指撫摸的動作,像情人一般。一個吻,輕輕落在櫻木俊俏的眼眉上。左肩疼痛了起來,但是他們一點也不在意……

……


這一夜,櫻木作了夢。

他夢見自己腳踏在一條螺旋的路上,路旋繞著一道光源不停地轉,一步即百年。時間在腳步下穿梭,每一步都看見流川的臉,每一次遇見都是一個新開始,但不管遇上幾次也總是像最初的那次一樣……深刻入骨的疼痛如刃般劃在肩上,劃在心上,有液體流出來,那不是紅色的血,是藏在記憶裡的情感,從傷口中緩緩溢出……不論遇見幾次,都是愛,都是痛。

水聲。
一陣濕意掠過腳踝,低頭一看,卻是滿滿的浪潮向自己襲來,他正踏著時間,踏著潮水。

夜雨。

櫻木在一身的冷汗中醒來,雨滴擊打在玻璃窗上,啪答啪答地響,胸口緊繃著呼吸困難。


他不懂,愛一個人可以愛到深到毀滅的地步嗎?他很難想像,那種愛情文藝片的誇張情節會發生在現實上,雖然他曾不斷地嚮往。

流川的吻,流川的眼神,乘載著一種由累積時間而成的深刻情感,超越任何感情之上的愛。當一個吻落下之後,他們都驚訝了,他不懂為什麼自己要親吻他,而他不懂為什麼自己理所當然接受他的吻。


那天之後,櫻木再也沒有去流川家了。
反而變成每天早上,流川到櫻木家裡等他一起上學;每天晚上,他們結束練習後肩併著肩一起走回家。

沒有人想追究這樣的轉變是為了什麼,沒有人想追究曾經的親吻曾經的擁抱是為了什麼,只要這一切是自然的。不管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不管這之中到底有沒有愛情。


鑰匙從褲袋裡掉了出來,櫻木彎腰拾起,並且回頭,看見剛剛陪著自己回家的流川楓,還站在昏黃的路燈下等著自己進屋關門的那一剎那。


為什麼是跟他呢……?


沒有人知道,因為沒有人可以想起過去,想起自己出生以前的事。他們在一起,不是情人也不像朋友的關係,也許只是一種永恆的連結時空與世代,斬不斷的感情鎖鍊。


───所以即使記憶不再,卻在遇見你的那一刻,就曉得這一生還是必須有你的陪伴嗎?


門被悄悄地關上。
流川佇足在門外靜靜看了一會兒,看見門縫下有燈光漏出,才舉步蹣跚地離去。


……這是愛嗎?

流川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他唯一確定的,這是一份感情,一份只對櫻木才會有的特殊感情。


『也許……過去的時代,我們曾經見過。』

流川其實不太相信所謂前世今生。即使有,無論輪迴幾次都必定是要忘記的。人只能活在今生的記憶裡,既然無法想起,那輪迴又有何用?

然而櫻木。如果對象是櫻木的話……


「大白痴……」
流川右手覆上自己的左肩,一抹無聲的笑意揚起在唇邊。


日子一如往常。
沒有人再過問那件盔甲的事。
直到那天。


那是個特別的一天,往後櫻木只要想起這一天,就會感到胸口泛疼。
而他以為,那是幸福的感覺。


「……你做過夢嗎?」

兩個人的更衣室,身上著裝夏季的制服,敞開的玻璃窗,有風吹來。衣物的覆蓋讓他們看不見對方身上的那道印記,但他們都清楚明白,相同的烙印,彼此的牽繫。

流川抬起頭,看著面前背向窗口的櫻木花道。風掠過他的髮,紅髮在飛揚。

「我……做了一個夢。」
……
「我夢見我走在一條路上,在路上我看到好多個時代……有戰爭,有災難,有很多痛苦的事情發生,還有你……每走一步,我就會遇見你一次……」
……
「你真的相信……我們有前世今生?」


……

「……我相信有現在。」
……
「白痴,我們前世是怎樣,我們有沒有前世,根本不重要。」
……
「我們有現在就夠了……」


如果有前世,那麼今生的相遇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再犯過去曾有的錯誤吧?


他們不是情人。
因為他們之間有著比情人還要更深的羈絆。


視線在流動的風中交會,輕輕的笑聲打破了靜默。

「我們前世一定是冤家,要不然就是敵人,」櫻木說。「所以你這死狐狸才會這麼愛找我麻煩!」
「……白痴,說什麼?」流川擰了下眉。「到底是誰先找誰麻煩?」
「你啊,我就是在說你!」
「哼,還真敢說。」
「當然,本天才可是字字真言……」
「大白痴。」流川也忍不住笑。

櫻木看見流川略微上揚的嘴角有些發傻,流川玩味似地瞅著櫻木呆呆的表情,沒有要把嘴角收回的意思。


那真的是很特別的一天。

窗外的風從來沒有停過。

流川走近櫻木牽他的手,簡單的嘴唇相貼,簡單的吻。


「那以後……就一直在一起吧?」
這句話,從流川的口中傳進櫻木耳裡。

櫻木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但是他笑了。
「……那就…走吧?」


他們一起走回家,像往常一樣;他們一路上拌嘴,像往常一樣。
牽著的手並沒有放開,微碰的肩角與高大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永遠。


潮起潮落。

他們陷在潮水裡,他們踏著潮水。潮水在動,但他們的相遇不為潮水所動。

世界是永遠的動的形象,日、月、年隨宇宙而生;過去、現在、未來屬於時間,永遠卻只有現在。
時間離不開動的事物,永遠卻是不動的。


他們在永遠當中相遇。


無論幾生,無論幾世。

 

--END--

後記:

這個接龍原本預定是三人合寫的,不過由於另一成員fey工作繁忙無法完成,預計跨越三個時代的故事因此少了中間一個時代(汗)缺少的部份未來將會以番外篇形式補足。另現有的篇章因敝人和YAKIN.所做的討論溝通及校稿時間尚嫌不足,如有出現情節互相矛盾或違和的情形還請見諒!也歡迎熱心讀者願意指正^^

最後是敝人一點小小的道歉,我的部份寫得真是太差了,傷了大家的眼真是不好意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