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木楞了一下,随即明白安西老师在问樱木与流川相恋的事。沉思了一下,便答道,“他们也许是因为长久搭挡的关系,默契太好进而日久生情吧……”
“为什不阻止?两个男人……这…有违常理!”安西老师倏地停止了摆棋子的动作。
赤木看了老师一眼,然后缓缓地道,“……感情一事,谁都没有办法阻止。就如当初我问樱木,为什么会爱上流川,他说,爱上了就是爱上了,没办法解释。我想,即使我们再怎么反对,也没办法阻止他们相爱的决心……”
停止摆棋动作的手又再次动了起来。
一直到赤木告辞离去,两师生都没再交谈一句。
此后,每当赤木去探望安西老师时,两个人都很聪明的对樱木与流川之事避而不谈。而赤木也从未跟樱木和流川提过此事。
“老师,你是否还耿耿于怀呢?”赤木仰望着天问道。
他其实也是一个很保守的人,虽然,他不太苟同樱木与流川的感情,但他从未提出任何异议,也从不看轻他们。他认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外人不便横加插手或多加意见。对于他们的选择与坚持,他给予默默支持;因此,去年听说他们打算结婚的时候,他的心里竟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明月”的感觉……真是太他妈老土的感觉,一想起来就感到好笑。
想起这里,赤木果然又笑了起来。抑郁的心情也消散了一些。
心想,里面那两个家伙,要抱也该抱腻了吧,于是便转身踏进体育馆里。
突然,一个球向他迎面砸来,他灵活地向旁一闪躲开了。
“哇!大猩猩竟躲开了!”偷袭的竟恶人先告状。这么嚣张的话语,除了出自那自称天才的樱木以外,还有谁这么张狂。
赤木故意沉下脸,问,“干嘛砸我?”
“臭大猩猩,干嘛躲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偷听人家说话?”樱木边用手指指着他,边转头向流川打眼色要求附和,“狐狸你说他是不是该被砸?”
流川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转身向篮框投了一球。
樱木见流川不合作,不满地骂道,“臭狐狸……”然而却忽略了那一个向他走近的高大身影。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拳头就落在樱木的头上,“不要叫我大猩猩!”
樱木护头呼痛,可是嘴巴仍不空闲地大呼小叫,“你干嘛突然打人?都不讲理的,大猩猩就是大猩猩!……”
赤木作势要再打,樱木连忙逃到流川身边,将他推在自己身前,“要打连他也打!他是同党!”
赤木笑着说,“我的拳头只认你!”对自己的拳头呵了一口气,向樱木比了一比。
“切~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拳头,来呀!看谁的比较硬?”受不了赤木的挑衅,樱木忍不住从流川身后跳出来,边呵拳头边在原地弹跳,偶尔还向赤木空挥两拳。
流川见状,不禁呼了一口气骂道,“笨蛋!”再也不理会樱木了,弯腰拾起了一粒球就运球上篮。
“嗖”“嗖”“嗖”
……没有一球是虚发的。
回过头来再看看身后的两个人,到现在还打不成,只有口中呦喝,“来呀!来呀!”
看着樱木那张又恢复生动表情的脸孔,与今早的木然仿佛是两个人,知道他现在已能坦然面对安西老师去世的事实了。他也笑了。
“原来你们都在这儿……”体育馆门口响起了一把声音,却鱼贯走进三个人──三井、木暮以及宫城。
只见三井手上抛着一粒篮球,“今天大家竟不约而同都回到这里。”
“是呀,真有默契。大家又聚在一起了。”木暮习惯性地托了托眼镜说道。
宫城接着说道,“呣~现在大家各奔东西,有机会聚在一起,不是为了红事就是白事……”
“白事”一出口,原本体育馆内有点热络的气氛顿时冷却。
哑然无声。
半晌,三井问道,“赤木,安西老师的墓地安排好了吗?”显然已知这一次的葬礼安排是由赤木负责的。
“安西老师是海葬的。”
“为什么不土葬?是不是因为经费问题,我可以负责呀!”三井追问赤木。日本丧葬费向以昂贵闻名于世。由于丧葬服务这个行业被少数家族经营的企业所袭断,所提供的服务大同小异,而且价格固定,因此,整个葬礼的费用,包括了两个纪念典礼的佛教仪式、回馈来宾的礼物、请和尚的费用以及赐予佛教谥号等,加起来高达三十千美元!而近年才流行的
海葬、自然葬费用比传统的葬礼低廉多了,相对的仪式也简单得很。
“不是。这是老师的意愿。”赤木简短地答道。
“是吗?”三井不太相信。
赤木点点头,“是。安西太太说,老师希望自己死后能四海为家,所以火化过后,安西太太会将老师的骨灰撒向大海。”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老师最爱的是日本呀!”三井有点难以置信。热爱日本国土的安西老师最终竟会选择安葬于大海。
木暮拍了拍三井的肩膀,“三井,做人不应太执着于旧观念呀!老师这一番决定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应尊重他的遗愿。”
宫城立刻附和,“对!木暮说得对极了,我们不能受旧观念约束呀!”他本人就是颠覆传统的佼佼者,为了让彩子能继续在事业上冲刺,宫城自愿奉行“女主外、男主内”的新家庭规条。孩子出世后,四个多月来一直都是宫城负责带的,并没有觉得有不妥当呀!
一阵沉默。
倏地,体育馆内响起了拍球声。
是流川。只见他快速地运球到篮下,然后高高跃起,灌篮。
一气呵成的动作,流畅极了,让大家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热情,一股沉寂已久的青春热血。
流川拾起了球,然后将它抛给赤木,“打一场吧!”
稳稳地将球接住,环视了木暮等人,赤木答道,“好!”
当下,六人中有穿外套的立即脱下外套,穿皮鞋的则脱下皮鞋打赤脚分组比赛。
“等一下,为什么我和狐狸得分开?”眼见流川硬是被分到与赤木和木暮同组,樱木不满地叫道。
“樱木,原来你没有了流川就没办法赢球的,啧啧啧!还自称什么天才喔~”跟樱木同组的三井揶揄樱木道。
“切~才不是!我怕狐狸没有我会输球……他心理素质差得很,输不起……”樱木摇头道。却见三井与宫城一幅不以为然的表情,“不相信吗?那狐狸……”
“碰”!
“痛死了!”樱木抱头呼痛,“大猩猩你干嘛打我!”原来被赤木赏了一个头捶。
“你若不想打就快认输,别浪费大家的时间。”赤木向樱木再挥了挥拳头。
“我要告你!”樱木对赤木龇牙咧嘴地吼道,“我要到……到防止虐畜会告你!”
此言一出,大家楞了一下,“防止虐畜会”?
突然,爆笑起来……
“哇哈哈!”“虐畜……笑死我了!”“哈哈哈!”
流川蹲下身体,一手抚上樱木被打的地方,骂道,“白痴!”正待多骂两句,却瞥见樱木的眼光流露出喜悦,顿时明白他的用意。随即,用力拍了他的头一下,然后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樱木说,“若输不起,你就靠边站!不过,你想赢我……还是那句,门儿都没有!”
樱木立刻跳起来骂道,“死狐狸!你太……太太嚣张了!我今天就要让你知道,本天才比你高竿多几倍!小三、良田!我们一起干掉他们!”
“喔喔喔!”三井与宫城立即回应道。顿时士气高昂。
赤木与木暮也被感染了,马上大声挑衅,“来吧!谁怕谁!”
一触即发。
六个人,为一粒球展开了战斗。
没有观众,也没有裁判,他们的竞争不为分数,也无关输赢,只为了重燃他们的青春热情。
纵使双方各别只有三个球员,然而彼此只有一个战术,Gun & Run。
不去理会场地多大,也罔顾体力快速消耗,倾尽全力地跑,尽情地挥洒他们的汗珠,且将身上多余的水份从毛孔流淌,而非从眼睛溢出。就让男儿们的悲郁、不舍心情,随着汗水蒸发吧!
也许,他们失去了青春;也许,他们曾失去了热情,但,他们却没失去回忆。
共同拥有的回忆是属于大家的,包括共同拥有过一个人的记忆。
此刻,让他们共同怀念的人,已离他们远去,在今天早上。
* * * * * * * * * * * * * * * * * * *
“怎么那两个家伙还没到?”赤木低声问洋平。眼看葬礼的告别仪式都进行到一半了,还没见流川与樱木到来。
“不清楚,他们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想去一个地方。”洋平悄声答道。
“嗯。”赤木虽作若无其事,但心里早已开骂了,这两个家伙,真不知分寸。今天是送安西老师最后一程的机会,竟然迟到。明明昨晚答应安西太太替老师扶灵的,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气死我了……这两个家伙……
突然,腰部被人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来了。”
转头望向门口,那两个一身黑西服的高大身影立刻映入眼里……
“咦!樱木剃了个光头哩!”三井突然挨到赤木身边说道。樱木和流川竟敢在安西老师的告别仪式上迟到,三井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呣……跟那时候的一模一样。”赤木低声答道。
“是。一模一样。”
这么没头没脑的对话,旁人听得一头雾水,然而说话的两人却明白得很,樱木突然剃光头的用意。
因为,这是让安西老师“赞好”的发型。
犹记得那一年樱木因自己在最后误传了球,导致湘北队轮给海南队而剃了头发“负荆请罪”。那时候,安西老师还一直摸着樱木的头赞好呢!像小狗一样被摸着头的樱木,当时就发飙了,狂拉安西老师肥肉垂垂的下巴说,“怎么可以随便摸人家的头!”却忘了自己也“随便”得很,结果,惹得大家狂笑不已……
那有趣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大伙儿怎么也忘不了樱木的那个光头。
“对不起,我们迟到了。”樱木走到赤木面前说道。
“去剪头发了吗?”
“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在早上开店的理发店。后来又去买剃发器自己解决。”樱木解释道,“不好意思。”
木暮拍了拍樱木的肩膀,“没关系,大家都了解你的心意。”
然后,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噤声了。
过了一阵子,简单又庄严的告别仪式结束了。负责扶灵的赤木他们立刻走到安西老师的灵柩旁。
“一、二、三,起!”在指示下,他们托起了灵柩,跟在手捧遗照的安西太太身后,将灵柩从灵堂移到灵车上。
仪式到此为止。灵车将驶往火化场。
低泣声突然响起,是晴子。接着是彩子。
泪,忍了好久,只因为安西老师永远只记得这两位经理人的笑脸。
听着她们的低鸣声,樱木也忍不住心酸。原以为昨天已将泪流干,可是,现在却在淌血。因为,心中有憾。
右掌倏地被握紧,知道是流川,也就用力回握。
“我们再送老师一程吧。”
樱木望着流川了然的眼睛,缓缓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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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化场外。
樱木和流川并肩而站,默默等待。
虽然已送到这里,然而,仍觉不够。因得知安西老师是海葬的,他们希望能再多送一程。
倏地,瞥见安西太太向他们走来,樱木的神经莫名地绷紧了一下。
“樱木同学、流川同学,没想到你们会在这里。”安西太太向他们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来送老师唷。”
樱木和流川连忙回礼,“不谢不谢……应该…的,老爹以前很照顾我们……”
安西太太对他们微微一笑,“你老师唷,每一次一提起你们两个,就开心得不得了。”
樱木凝视着安西太太的眼睛,缓缓地问道,“老爹……他一直都是开心的吗?提起我们的时候……”随即望了流川一眼。
安西太太温暖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过了一会儿,才听她回答道,“……不是……有时候,他会很内疚。他对你们两个感到很内疚……因为若不是他硬将你们凑合成黄金拍档,你们也不会发展感情。他一直认为,你们相恋……是他一手铸成的错……”
流川向樱木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樱木的眼中,此时流露的是:懊恼与后悔。
那种眼神,他昨天才从他的眼睛看到……
“狐狸……我很后悔……”
听樱木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出“我很后悔”这四个字时,流川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楞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心底的不安涌起……
他已有许久没这种感觉了。不是不相信樱木的心,而是不安于自己竟还有不知道的秘密──樱木的心底秘密。这家伙,心思越长越深邃了。
“……后悔什么?”尽量让声音听来平静。
“后悔没亲口告诉老爹……我跟你结婚了……”
流川倏地将樱木抱得更紧。
他了解樱木心中此刻的遗憾。
其实,樱木对待安西老师就如同对待父亲一样。在初中时父亲的去世跟他间接有关。若非他事先招惹了一群流氓,也不会在他急着为病倒的父亲找医生时被他们围堵,导致父亲延迟送医去世了。
父亲的死,让樱木悔恨不已。
然而,他悔恨的补偿在后来给了安西老师。
安西老师有一次陪着樱木练球时突然心脏病发,当时的吸取父亲去世的教训,快速将安西老师送往医院,最终救了老师一命。从此,他对安西老师就犹如父亲般,因为他将父亲的影子投射在安西老师身上:他把父亲救活了。
他被保送大学,第一个通知的就是安西老师。被选入国家篮球队,第一个知道消息的,也是安西老师。他知道老师对他的期待,因此更努力在篮球造谐上更上一层楼。
可是后来他为了供流川在美国的学费以及生活费,毅然退出国家队投入职场。
放弃了篮球,也意味着他辜负了安西老师的期待。然而,更让他难以启齿的是,对安西老师坦白退役的主因:他与流川相恋,为了坚持流川的理想,他甘心放弃篮球。
老一辈的人,传统观念极深。他是没办法了解自己与流川的感情的。与其让他失望伤心,倒不如三缄其口,然后远离。
一直到流川退出国家队后,他才与流川回到神奈川探望安西老师。
几年不相见的三师徒,虽故作自然闲聊家常,然而彼此了解,对方心底的最终底牌始终未掀开:安西老师没有问、樱木不敢说,而流川则觉得没必要提起。
他跟樱木不一样,樱木对人热情、推心置腹,而他天性对人疏离,即使是跟他们渊源极深的安西老师,他也不会特别亲近。因此他认为与樱木是相恋、同居,知道的人自然会知道,没有必要大肆公告。
只是没有想到,樱木竟会对安西老师难以启齿他们的事。
一直以来,都未曾向安西老师说过只言片语……
如今,再也没机会说了。
……
……
“……其实呀,你的老师虽然内疚,但自去年亲眼见到你们的感情那么好,他也释怀了。他呀,就是有那么一点老顽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食古不化……不过,他最后也赶上时代了,原本打算土葬的他,竟改变主意要海葬,还说,想到处漂泊,走远一点,多看一点。”安西太太对着他们微笑,眼神温暖而谅解。
樱木顿时感到轻松无比,原来,一直执着的是自己,不是老爹……
他昂头仰望晴朗的蓝天……那么高、那么阔。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握过流川的手,对安西太太说道,“我和狐狸过得很好。”接着,眼睛看向火化场,大声说道,“老爹!你放心!我和狐狸过得很好……很好很好……!”喊到后来,语音竟有点哽咽。
流川用力回握樱木的手,也跟着说道,“是!我们生活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