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狼传奇》

最后的兔子

〈上〉

 

  漫天飞雪,天地萧杀,冷风如刀,天与地仿佛早已溶进了这茫茫一片的白雪中。
  丛林中树木的树桠都被沈重的雪压得弯下枝头,承受不住的就立时断裂,清脆的一声,掉落在柔软如鹅毛的雪地上,但倾刻间又被埋在了持续不断飘落的雪粒中。
  一片苍茫中,那个艳红色的身影出现的突兀异常。
  火红色的发,火红色的皮裘,胯下居然是一头通体雪白,毛色银亮的巨形狼,银色的狼在雪丛中迅速的穿行着,让骑在它身上浑身如血一样红的人影带出一抹幻彩,也让看见的人眼中不由会露出不相信的眼神,他和牠犹如幻像,又犹如雪中的仙灵,美得不真实。
  但是事实上是不会有任何人看见他们的。
  在这片禁林中,凡是还想多活几年的人都不会不顾性命冒冒失失的闯进来,他们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只知道若你还想有活到老的意思,就少有好奇心。
  这句话自然而然就阻止了某些胆子小,也没什么水平的人,可例外也总是会出现的。
  银狼放慢了脚步,轻悠悠的踱着步子迈到那个睡在禁林口一棵树下的人,微扬了扬头,带着询问的眼神望着稳稳坐在牠身上的人,那个红发如血的年轻人,俊朗端正的脸庞。
  红发青年轻巧的从狼背上跃下,高大的身子小心翼翼的伏近正在酣睡的人,轻轻皱了皱眉,道:“真在趣呢,居然会有人在这睡觉!”
  银狼呼着热气,似乎笑了笑。
  红发青年一脸烦恼,有人在他的家门口睡着了,叫醒他似乎不妥,要把他送回去也不知道在哪?他还真想不出怎么办,转过头去看自己那位朋友,银狼亲昵的探过头,蹭了蹭他身上的皮裘。
  “啊!对了,他这样睡一定会冻死的,我又不能叫醒他,但只要把这件本天才最好的皮裘给他盖上就一定没问题!果然还是你最聪明呢!”说着,一边笑着按住银狼的头,狠狠的亲了它一下,也许因为发出了过大的声音,那个还在睡的人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轻轻念出两个字:“银狼……银狼……我会找到的!”
  红发青年立时警觉起来,一把护住身后的狼,眼神中满是戒备之色,但那个人只是发出了几句梦话,就又睡过去了!
  红发青年见半天没什么动静,而身后的银狼开始催促他天色有些晚了,不情不愿的他快速脱下身上血红的皮裘,轻手轻脚的盖在那个人的身上,本想就这样走了,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话,“我是不想你死在我家门口,但本天才告诉你,如果想打银狼的主意,本天才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骑上银狼,一人一狼迅速的消失在越下越大的风雪中。
  他们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只有那件红色的皮裘以不为人知的方式遗留了下来。

  流川呆呆的坐在厅堂里,炭盆里的火有些熄了,他都不知觉,只是呆呆的,看着腿上放的那件皮裘,他已盯着这件皮裘看了足足有三天了,从他自禁林回来以后就梦游般注视着它。
  红如血,衬着他苍白的手刺痛人的眼睛。
  泽北悠悠然踱着方步闲适的走了进来,看着流川,也看着他腿上的皮裘,想说什么,却还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而流川却在下一刻站了起来,飞快的奔出厅堂,泽北在他身后叫道:“少爷又去见他?可是少爷你是见不到他的!”
  流川连头也没回,冷冷道:“那是我的事!”牵过马,一跃而上,绝尘而去。
  泽北望着越来越远的身影,轻轻拍了拍手,立刻有十几条白影从四周窜出,泽北闭上眼睛,淡然道:“跟着少爷,必要时……杀无赦。”
  “是!”话音刚落,十几条人影刹那间又消失不见。

  流川快马加鞭,心跳得比马蹄还快。脑中本上一片空白,却莫名想起小时母亲和他说的一个故事。母亲拉着他的手说村子里本住着一家三口,都是人中之秀,长得美若天仙,他们有一个小儿子,机灵讨喜,更是生了头艳如朝阳的红发。但有一天小孩子被一头狼叼走了,父母去追,几天下来没有回音,直过了一个月,村子里的人才在某天大早,村口的牌子下发现他们的尸体,一看就知道是被野狼咬死的,就是不明白为何会被拖回来了,而他们的小孩子从此音信全无,很多人猜测也许是被狼吃了,可至此以后那片林子里却不时会有人看见一个红头发的人,骑着一头很大的狼,但他们从不攻击人,反而有时会帮助那些遇难的。所以又有人说这一定是那个小孩子被救了,就在林子里住下了。那时的流川很小,所以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如果真是这个小孩子,他为什么不回来。母亲浅浅笑了笑,但笑容中却着说不出的凄凉,轻摇了下头,幽幽道:“他虽然还小,但也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在了,如果再回来也不会有人照顾他,与其这样生活,那倒还不如一个人住在林子里来得快活自由,更何况他似乎还有一个很不错的伙伴。”
  流川眨着眼睛,忽然想如果他遇到这个小孩子,就一定要把他带回来,因为一个人生活在那寒冷如冰的世界里是异常孤单,异常寂寞的。十几年下来,他一直在找,一直在找,他不放弃,所以,这次,一定要成功。
  他,一定要找到他。
  流川对禁林外的树林简直比自家的庭园还要熟悉,几个转弯,拐到了禁林口,他拉住缰绳,跳下马,轻抚着马背,把脸凑上马的颈项处,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也许不会出来了,不,也许以后会出来的可能性都比较低,所以,你不必在外面等我了!”
  马儿打着旋儿,喷着热气,前蹄不安的轻踏着,似乎不愿走。
  流川拍了拍他的头,道:“走吧!你一直呆在这不好,要不,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带那个人一块回来,好不好,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马儿还是不愿意的蹭着流川,流川一扬眉,道:“快走,难道想我赶你!”
  流川竖着眉,马儿怕主人真生气,也只有一步三回头的恋恋不舍得走了。流川深吸一口气,再重重的吐出,他要给自己断绝后路,如果外面有什么在等他,他一定会再次放弃,输给自己怯弱的心,所以,这次不能再失败了,他必定要找到银狼和那个人。
  踏入禁林,同样是苍茫的树木,空气也是寒冷而稀薄的,但整个人的感觉却好像瞬间踏进了另一个天地,一个不同于自己的生活之地。
  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又把那件皮裘紧抱在胸前,流川一步步朝前走着,他完全有迷路的可能,他也完全有冻死的可能,或者是在晚上被成群的野狼吞噬,但他还是坚定的走了进来,似乎完全意料到自己会遇到那奇异的组合。而事实也真是如此,他才走了一会,就看见眼前红影一晃。
  出现了!流川刹那兴奋起来,全身的粒子因为激动而泛起。但红影只是一晃而过,并没有出现在眼前,流川等了一会,没有任何动静,刚想也许是自己眼花了,一把锋利、寒气逼人的矛却在下一刻直指他的咽喉,持枪的人清亮的嗓音道;“你是谁,到我家想干什么?”
  流川觉得自己的手在抖,因为高兴而止不住发抖,他最终还是出现了。
  抬头,是他。
  火焰般的发,怒张着,咆哮着。火红色的兽皮衣,却露出精壮的骼膊,在这种可以冻死人的天气里,他的脸色却红润如常,丝毫没有寒冷这种感觉。
  手伸得笔直,手中的矛稳如磐石。
  而他胯下的银狼柔软的皮毛在风中翻飞着,亮得像繁星的眼睛更是紧盯着流川,泛着一种不似野兽,更似人类的光芒,让你不敢流露出任何不轨之意。
  流川转过身,直视着红发青年,道:“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什么?”红发青年似乎愣了愣。
  流川便递上了那件皮裘,“啊!原来那天是你睡在我家门口啊!”没有犹豫,红发青年跃下狼背,从流川身中接过皮裘,快速披上,大大笑容立刻出现在了脸上,满足的道:“哎!!还是这件最舒服呢!”
  流川痴痴的注视着那个笑容,像太阳,雪地中的阳光。照耀着这片寒风四起的天地,照耀着快冻死的人心。
  银狼看着流川死死盯着红发青年,轻轻低吼了一下,红发青年全身一下绷紧,道:“你衣服也还回来了,那可以回去了吧!”
  “我……”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他何时变成这种婆婆妈妈的人了。但是……流川在犹豫,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可就在他深思熟虑之际,银狼猛得狂吼,十几条白影在瞬间窜出。把红发青年和银狼团团围住,却把流川隔在了外面。
  流川皱眉,他知道这些人是泽北的手下,他冷冷道:“你们来干什么?”
  为首的人却不回答流川的话,只向着红发青年道:“小子,今天我们一定会杀了这头狼为全村的人除害,它已经咬死很多的家畜,还害死了一个小女孩,另一个差点也死了。明智的最好闪开,刀不长眼睛的!”
  红发青年冷哼一声,站在银狼的身前,道:“害死了一个小女孩,要不是风那个时候正好在,另一个也一定会死的,那是野狼干的,别怪在风的头上,风还救了其中一个。”
  另一人道:“这是你说的,但事实上是有人死了,而这头狼谁知道是好是坏,野兽终归是野兽,我们是为村人除害,小子,如果我不识相,就别怪刀剑无情了。”
  红发青年气得脸通红,大吼道:“你们别乱诬陷人,你们当我不知道,你们早就想要风的皮毛,好做衣服,别说得好听了!”
  似乎有人脸红了红,但为首的人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一扬手,道:“上!”立刻十几个人缩小圈子,用极不体面的以多欺少想杀了银狼。
  红发青年是好拳难敌四手,渐渐招架不住,而他本身也只是山野的生存之术,和正统的武学终有些差别,十几个回合下来,右手左臂,腰腿就都有轻重的伤,而他又为了保护银狼,不让他受到刀剑攻击,极尽心力。
  银狼虽有心帮他,但无奈在众多好手中也有些力不从心,所以这一人一狼甚为吃力。
  流川一翻手,一把长剑落入掌心,他毫不犹豫的一剑架在那个站在圈外,坐镇的为首白衣人,森然道:“住手,不然我不敢保证我的手会不会抖!”
  白衣人只感到剑气吹扬在脸上的冷寒,他并不想死,杀银狼也是照吩咐做,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刻,他也不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宁愿牺牲一切的人,所以流川才说完,他的手已扬起,大声道:“全部住手!”
  所有的行动立时停住,红发青年喘着气,和着银狼喷出的热气缓缓上升,又刹那间消失。流川抵着白衣人的颈项,逼迫他跟着走近红发青年,然后冲着红发青年道:“上去,我带你们走!”
  红发青年狐疑的看着他,流川忍不住轻叱道:“想要牠活命,还不快走!”
  红发青年马上不看流川了,反身上去,一伸手,也把流川拉了上去,只是瞬间的事,二人一狼已离开了那十几个人,而流川的话语被冷风丝毫不差的传了过来,“如果泽北问起,你们大可说是我放他们走的。但是你们告诉泽北,让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没有人追,一来是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追得上,二来是既然有少爷这句话,就算完不成任何也没问题了,他们本就不是尽心尽力的人。

  干燥的木材在火中发出清脆的响声,火光很强,在广大的洞中依然能清晰的照亮了围坐在火堆旁的二人一狼。
  空气有些沈闷,红发青年正在为那头银狼包扎几处胸腹的刀剑伤,银狼温驯的趴伏在草叶上,仿佛睡着了一般发出低低的呜声。
  流川默然的靠在洞口,冷风从身边吹过,他却没有半分寒意。
  红发青年却突然开口道:“我叫樱木花道!”
  “……”
  “因为你救了我,我才告诉你我的名字,它叫风!”
  “枫?”
  “一阵风的风,因为牠就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可是,现在我觉得我也许束缚住了牠!”他顿了顿,继续道:“牠根本没有杀过半个人,牠只会救人,上一次要不是有风在,另一个小女孩也会被那些野狼吃掉的。但没有人相信,从没有人相信!”恋恋的用手轻揉着银狼的皮毛,而银狼也把头搁在樱木的腿上,安然的神情意于言表。
  流川想了一下,道:“流川枫!”
  “啊?什么?”
  “我的名字!”
  樱木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笑道:“哈!原来你也叫风啊!”
  流川忍不住纠正道:“是枫树的枫!”就知道他会误会。
  樱木怪异的张着嘴,哦了一声。
  “你知道怎么写?你识字?”
  樱木一竖眉,气道:“我当然识字,比你识得多,少看不起人了,死狐狸!”
  “什么!”流川向樱木移进了些。
  “我说你像狐狸,尖嘴吊眼,不像狐狸像什么?”
  流川站起来,居高临下道:“哼!果然是个白痴,说出那么笨的话!”
  樱木也猛得站起,指着流川怒道:“你说什么,你说本天才是白痴!”
  “白痴!”流川恶作剧般继续重覆着。
  樱木立刻毫不客气的一拳招呼上了流川的左脸,而流川自然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跟着一脚踢在樱木的肚子上,两个人便顺理成章的打作一团。
  银狼站在火光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眼中闪过的是连人类也无法理解的光芒,那是只属于牠的光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