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最后的兔子

〈1〉樱木篇

 

谎言就如同叠石子一般。
一旦你说了第一个谎,那你就一定会说第二个。
你会为了这第一个谎言再说无数个谎,为了掩饰第一个错误,你会用更多的错误去弥补它,直到所有的谎言都被拆穿,直到所有的错误都无法再补。
被拆穿的谎言,就像叠到一定高度的石子,最终倒坍,散落在地上。到头来,你不过空忙一场,什么也没做成。可石子依然是石子,倒坍并不意味着它会改变形状,你还可以从头再来,就算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可谎言不同,时光并不能倒流,泼出去的水也不能收回,说过的话就像刻在白纸上的字,怎么也抹不去。
你也许会为这些谎言付上一生的代价,也许到了最后,痛苦的人,还只有你自己。

樱木从不说谎,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说真话的人,那也许就是他了。他一向诚实,所以说话也一向伤人。
可在他看到那个人时,谎话却不经大脑的脱口而出,他甚至没有半秒钟的思考。
也许严格说来,那并不是个谎言,只能算是一种隐瞒,对真实身份的隐瞒。
因为,在那个人面前他第一次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感到厌恶与恶心,他也第一次想要摆脱,“可事实上一旦你走入了这个深渊,你就永远别想跳出去。”
这句话是洋平说的,洋平是他的好朋友,已经很多时间没有消息的好朋友,但他说的每句话樱木都记得很牢。以前的他根本无所谓,可现在的他却觉得痛彻心肺。
樱木是个杀手。
最好的杀手。
他杀过很多人,甚至包括不满三岁的孩童。
可杀了那个孩子那天他却喝了一晚上的酒,吐了喝,喝了再吐,整整睡了二天二夜。他的脑子里满是小孩惊恐的脸,和哽在喉咙里的喊叫。但至此以后,他的手却比以往更稳定了,他的手再也没有犹豫过。
樱木不用枪,他喜欢用刀,他的刀比枪还快。
三寸长的短刀,却能在瞬间夺人性命。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所有知道他的人都怕他。怕他的刀,同样,也怕他的人。
樱木有一头绝美的红发,艳得像晚霞。他琥珀色的明眸更是清澈如泉水,让人不敢逼视,唯恐自己心里邪恶的想法在凝视的瞬间被看破。
他行事大方,朋友也很多。他热情如火,虽然说的话难免太直,但依然讨人喜欢。可也许只有洋平知道,也许只有洋平才了解,这个如火的年青人身体里却冷得似冰,根本已冻得快僵死了。
没有人看得到他在静夜中独自坐在窗前,凝望星空时的孤单,就像同样没有人知道他杀人后眼中的寂寞。
那时候他的眼前只有死人,死人是什么也看不见的。所以,他的孤寂也同样只有自己才知道。
可他还有个小小的希望,希望得到温暖,直到他看见那个人,他以为他可以得到,所以,谎言冲口而出。
“你的职业?”
“我吗?画画的,可以称为艺术家吗?”

樱木很有天份,起码他的谎话是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
他的画的确画得还不错。
“你是印象派的?”那个人经常会这样问,然后把头抵在他的肩上,双手环着他的臂膀,盯着那些画继续说:“原来画画不是那么难!”
樱木觉得好笑,画画本就不难,因为他根本是在乱画,他的画室,画具是临时造的,临时买的,彩画、素描也都是临时找人赶的,他甚至都分不清哪个画家都画了些什么画,只幸好那个人对这些似乎也不是很懂。
第一个谎言一旦形成,接下去谎言都难以避免。
那个说他自己是个无趣的人,和人说话不会超过三句,可樱木却不以为然。
他如果无趣的话,也许世界上就真得没有人是有趣的了。否则他又怎么为了他撒下一个连自己都不会想到的谎。
想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画之人,想他认为自己除了画笔就没拿过其他的,想他认为自己是个充满艺术细胞的人,而不是溅满了血腥污迹。
想,都是他的妄想。
谎言毕竟是不真实的,谎言也通常经不起事实的推敲。
纸包不住火。
当他看见自己的刀映亮了那个人的脸,他也看见了自己的红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红发为什么这样的亮,为什么这么的刺眼。
他第一次逃走,狼狈不堪,甚至把自己的刀都丢了。
回到家,他的手抖得拿不住杯子,水撒了一桌。
但他还是回来了,回到了他们俩的家。

咖啡已凉,樱木的衣服上还有几滴鲜血,暗红色的渗进了织物,樱木知道这件衣服就像他的手,已永远洗不干净了。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开门,进来,再关门,渐渐走近坐在窗前的他。
樱木没有抬头,他只听到一个低沈的嗓音说:“你说你是画画的?”
谎言已被事实拆穿,天空,世界也在同时崩裂。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