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像是千里迢迢一般地疲累赶到东京后,觉得那一天下午打在脸上的风却让自己清醒了过来。在风中不断眨着的双眼,哪里管得着那两颗圆球已经刺痛地泌出泪水来,又隐隐呛住鼻端的内部渗出鼻涕来……只不过是,忠实反映了心里蔓延后的好奇,在打量起现在自己匆匆穿越过的环境。
走着的时候,想到还在大阪苦住的好朋友透露的事,他很诡异地说,东京是一个龙蛇杂处的复杂区域,通常你以为是最安全的地方偏偏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很奇怪的说法。这里都一样是日本,不就是日本而已,干嘛要说得好像是第三度空间似的?
起初的风淡了一点,渐渐地飘来了阵传的挑逗胃部冲动神经的醇味,是很刺激的香。男人突然间变得很沮丧,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肚里一种饿的形状的东西,然后用愤恨的眼光在看着。
…好饿。
他开始觉得自己好饿,想要现在停下来找一些食物来吃,但是又看看手上被捏得皱乱的地图后,就不是很准确地盘算着剩下的距离───只剩下一个街角了,转个弯,就能到达了。
然后又想到,再不快一点赶去的话,就会被那个整天只知道啰唆的阿姨唸到死,唸到死了,也会再黏着人黏到地狱去也不会罢休。被抓到了脆弱的把柄也不能不听话了……谁叫自己昨天搬了家,还被自己的阿姨亲眼瞧见一大箱的黄色书刊?
那些明明都不是自己的!全都是洋平坏心地偷偷塞到自己一堆像山一样高的箱子里的!结果自己要搬上车的时候,竟然什么都没注意到,之后…就被阿姨处理到再拆开来更细细地处理……还威胁要马上电话报告远在大阪的母亲。
脸黑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向阿姨赔罪……结果也重重地答应她要完全听她的话,包括她替自己安排就读的学校。
是叫做箱北的吧?还是…湘北?
算了!忘记了!知道路怎么走就好,不过就是一间学校而已。
这一个红发少年不顾前头的路,只是没命地跑……没命地跑着后又不注意前方地大大转了个弯……
突然什么都没预料到的,〝碰″的巨大的一声!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快散掉了……
少年莫名其妙地被撞倒后,气得脸红的用力站了起来!一开口,就…“混蛋!你这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骂完之后,再把视线送到对方的身上去。
没想到,那个也被自己猛力撞倒的人,是一个与自己同等年纪、也几乎与自己同高的少年,原本还打算要心平气和地在讲些什么,但是,一看到他那无所谓的表情……自己又忍无可忍地再度发起飙来!
“喂!你不讲话是会死的啊!”要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男子气概地去拍打他的肩膀,再用一副像小混混的姿态瞪向他……“你是不会走路吗!?”
“对。”低头看了他还搭在肩膀上的手,就立刻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让路,有人要追打我。”
“嗄?什么跟什么?你说…有人在追打你?”
“对。”又嫌恶地看了他。
“在哪里?在哪里?快点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似乎…是真的忘了自己刚刚还要再质问他的事,只是觉得别人有难,自己就要讲义气地挺身而出!所以,一开始的单手放在对方的肩头、之后就变成了双手都搭上还死命地摇晃着对方的身躯。
很大力地摇着摇着都摇出了这个少年的怒气!
“放手!你在干什么?”
“我在帮你啊!快一点告诉我人在哪里?”手还一直摇着,然后又嘴巴大张地询问着。
“白痴。”这一回终于肯好好地望着他的眼睛,然后,才注意到他惊人的发色,红的,都是红的,好像梦里曾经遇见过的那样,忘不掉的红,又好像…之前曾接触过的,已经放在深深的记忆盒里,“你是谁?”
“我?我是谁不重要啊!告诉我,那一帮人在哪哩!?”
“流川枫。”很任性地不再搭理他的问话,反过来,去搭上他的肩膀还移靠了过去,“还有,你是白痴…”
“你…你说什么!?”
但那个黑发男孩已经转过身去往另一个街头走去。直到距离有了十公尺远后,才又偏了头……“没人追打我,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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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回去的太晚,被守在公寓门口的阿姨重重地唸了一顿,唸到自己开始算起时间有一个多小时左右,才开口问:阿姨,你的脚累了吧?要不要坐着,这样会比较舒服一点?
这一问,又惹来了一段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啰唆训话。
等到快半夜时,阿姨才告诉了自己要就读的那一间学校的大概状况,还包括了它的篮球社……她知道她这个不长进的外甥子是念旧的,就算他已经不碰篮球有十年左右了,但是,她希望可以让他再喜欢上,不管他当初放弃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不晓得…自己当初为何要放弃,甚至是完全没了那种感觉。
在夜里,在晚餐过后又吃了一顿丰盛的消夜后,红发男孩失眠地躺在床上,数过了上千只的羊,还唱了自编的歌曲后……还是睡不着。手里拿着阿姨特地为自己购买的月票就捏得更紧了,一想到下一个早晨要前往的学校,又突然觉得…下午那个害自己回家迟到的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年,是不是也和自己读同一间学校?
为什么要这么地期待?
为什么呢……还有,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
永不停歇的记忆倒转,却迟迟转不到他要搜寻的那一段,空白的那一段,结果,弄得心情忧郁的比自己要离开母亲来到东京的心情还更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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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才一尾随导师踏进这陌生的教室时,什么该注意看的周遭完全都不落入自己的眼里,只要扫过去第一眼,就马上瞧见最后排的又邻近窗户的位置……
一看到就夸张地大声叫了出来,震耳欲聋的嗓音直冲还站在身侧的老师的耳里。“你小声一点好不好?”当众人还在讶异这位转学生惊人的举止时,又永无止尽地堕入另一个更深的渊谷,有谁能料到…这个问句,简直是那个人破天荒地第一遭?
之后那个是转学生身分的少年被导师用一副斥责的眼神看着,才勉强地让自己听话地不再为对方的问话反驳……
导师领着他上了讲台,并暗示他最好是安静下来时,介绍了他…“这位是樱木花道同学,从大阪来的。”
当大家还议论纷纷地谈着新同学的身分时,又对他评头论足一阵后
……一道惊人的拍打桌面声立即毫无欲预警地响了起来!在纷纷转过头去看时,拍桌的那一个人早就起了身,像是吃了毒药发了什么癫似地飞速冲向室外!
紧张看着这一幕的导师不知为何地觉得樱木也会跟着跑出去,下意识地就抓住了他的衣袖,又一面大喊:“流川枫!”
那时,樱木不否认自己是会跟着那家伙冲出去的。但是,又觉得没道理……
他的名字……他在无比认真地想着他的名字。在上课的时候,在那个家伙迟迟不见踪影的时候,在他从来不曾专心听课的时候,歪着头凝望着外头碧蓝的过头的天空,总觉得自己应该要想起些什么。
离开的、被老师唤做流川枫的少年,大概不认为这样的举动能够把当场都弄得沸沸扬扬的,似乎也不认为…能够让樱木整天绷着心一直在思考着他的事……直到下了课,仿佛一天的行程就到此结束。
一个开始得很糟糕的一天匆匆地在樱木的归途上几乎是终结了。
在轻松地回家的路上,他不再想起那个人的事,也包括了他看着自己的那奇异的眼神。
直到,他为了探索这附近的区域而拐了一个小弯来到陌生的小路上、又出了狭窄的街口,以为可以通到另一条大马路时,自己马上就后悔了。那时候,眼尖地看到……一面涂涂画画的古老的墙壁。
有字又有画的,满满地乱七八糟地塞进这一面危倾的墙面上。
还想再多看一眼的,但是手表上的叮铃的一声把自己显得有些复杂的思绪拉了回来,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可不想再被阿姨唸上一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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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慌张张地对笑嘻嘻地坐着的公寓管理员打了声招呼,一冲进大门就对着即将掩上的电梯门急切吼叫!
他住在十楼,电梯就只有这一个,现在又是下班放课的高峰时段,再等下一回的,肯定就要被笃定天天守在门口的阿姨唸!虽然自己不是很认真对待功课的人,但是…这一个礼拜以来他就快听不懂老师要讲的是哪一国语言了!
一定要上了这次的电梯,躲掉阿姨那婆婆妈妈的训话好让自己争取更多的晚上的时间。
“不要关!还有人!”剩下的两公尺干脆就用跳跃地闪了进去!在电梯门扇要夹住自己时,樱木庆幸起这难得的好运……稍微喘了一口气,这才又记起……当自己刚刚吼叫地要求对方等待时,好像没被搭理?这扇门板更不曾迟疑过地就要夹住自己的希望了……
一想起,又冲动地怒火中烧了。“为什么不等我!?”
转过头去要寻找究竟是谁站在开关的旁边,然后又不管自己死活的───在视线一对上后,才又惊觉这个小小的空间里除了自己只剩原本的另一个人。
“白痴。”
“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樱木又来了今天重复多次的惊吼。
“我住在这里。”表情冷冷淡淡地。如果能忠实地回应的话,他想,自己的脸也是能比得过眼前这少年的惊讶。
“你!你…”瞪了他的脸好几秒,随急就挫败地垮下了肩膀。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想跟他说,在上一个夜里……自己的梦中有他的出现,很唐突。“啊…到了。”瞄到门口正上方数字的显示。
樱木依旧是没办法地苦思着,但一看到身后的流川也随着自己走出来时,露出一张怪异的表情……“你干嘛跟着我!?”
“我住在这里…”开始感到灰心的语气。
樱木因为他的回答站定了脚步。疑惑迅速地在脸上扩充开来。“真的?那么你…”
“知道我的名字吧?”流川一个大跨步就靠近了他,他明白…自己的语调里掺了点惶恐。
“当然知道!今天听老师讲的!对了…你住哪一间?”突然间,很在意起对方住的地方,是不是跟自己住的那一间是有多近?
懒懒地抬了眼看向他,非常聒噪又好奇得可比拟猫的他,一头红发,像房间里已被放置在抽屉里泛黄的照片上的某一个家伙,他可以肯定,这家伙若不是照片上的那一个人,他就要打算放弃自己的名字了。
“你要是忘记了,你说过,去看那一面墙就知道了。”又是冷冷地丢下简单的话,就匆匆走过呆愣得樱木的面前。
在风吹拂过后又扬起了那个家伙的乌黑发丝,不经意地在眼前像翻过的页面……缓缓地掠过自己的视线时,樱木只能愣住地看着,想要被挖掘的记忆却变的太空洞、太虚幻。目光跟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在自己住的是阿姨让给自己那一间的隔壁开了门,消失之前,侧过头来,与自己四目相视。
他不是个冷淡的家伙吗?虽然现在见的面才第三回而已,却认为他不该是会感到忧伤的人。不可能的……恍恍惚惚地,好像相识很久了。他的眼神,就是像现在看到的,忧伤。
“花道!!你还站在哪里做什么?已经超过约定的时间有半小时了!”如雷一般的怒吼,不留给樱木任何思索的余地就把他逼回现实世界里。
“噢!惨了!”哀怨地轻拍了下额头。他得再想个办法,该如何把他那爱管闲事的阿姨给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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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木花道…”很顺口地念着,但比不上小时候叫他做白痴还更顺口。现在这样喃喃自语地叫着那名字的流川,正走在目标物的后头。
他忘记了自己要去在意他的原因。就是很在意,还有,那一张被放在房间里的书桌内侧的抽屉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是认识他的……还有一面在心里刻划得很深的墙壁,那张墙面上承载了许许多多的具体回忆……
那个家伙的背影是这么地吸引人的吗?是这么地…能让自己死守在后头又默默地跟着?说不出的奇异凝视在他的身上打转……转着转着就转到昨夜的事───震惊于那个家伙竟然就住在自己隔壁的事,震惊的心情让他的脸部表情一下子变的寒冷,但又不不代表感觉是不愉快的。
他还知道,昨天是他搬来这里的第二天。大概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物品尚未处理完,只能隔着一面薄薄的墙壁听着,他的声音嘈杂地和他那个阿姨交错着,严重地破坏了这个小区域的安宁。在这中间,自己还忍不住趁出门要去便利商店买一点什么时,好像是偷偷地望了一眼隔壁的门口,有窥视的欲望,但也被那一堆积在外头的家具吓了一跳。
甚至还希望…他也能够同时探出头来也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又希望他再看到些什么需要被注意的东西,到底又是什么呢?
前头的人影,越行越远,像飘忽不定抓不紧的回忆里的不固定形状,抓不住。
───想跟他说一声,你回来了。───
───想说…你回来了。回来这里的你,是否还记得这里的一切?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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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条路上因为假日的档期都塞挤着人潮,寒彻的冬天,口鼻间吐出来的热息,在空隙里弥漫。“喂!我说狐狸你…干嘛要帮我拿这些东西?”
“你阿姨要我帮你拿的。”但心里头却咕哝着,让你拿这些东西…不用多久便会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可以的!”不悦地啧了一声。
“可以什么?那么,你刚刚是要去哪里?”停下脚步,转头看了看赌气伫立在原地的樱木。身旁匆匆擦身而过的行人都只是好奇地送上一瞥,然后又自顾自地向前走,急忙忙地赶着,就仿佛是一个…难以回头又有悔恨的人生旅程。
“不是,我看到柏青哥店,所以…”
“明天就要回一趟大阪了,不是吗?”冷调的语气。
“哼!臭狐狸!你到底在生什么闷气!?今天说要陪我去扫墓的,又说要陪我回去大阪的,但是,你今天就一直说着奇怪的话!”
再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隔着五公尺左右的距离对望,其余的空间都是人潮,没有人有那个空闲再去搭理谁……他们却反常地只是用瞪一般的眼神在交流。
“好吧,狐狸…我会听你的话。但是我们先去郊区扫老奶奶的墓吧!之后我再去那里……好不好?”无奈地垂下了双肩,回应流川那执拗的眼神,很深很深地,却又什么都看不透。
愣了一下,没料到樱木能够这样地妥协。
流川轻轻地笑了。这个笑,振奋了樱木下沉的心情,然后变得开朗。这样的模式,从那样莫名奇怪的〝再次相逢″开始,有半年多了,都是这样地进行着。
“对了!我跟你说,洋平下一个学期就要转过来我们的学校了,这样的话,我就有伴去柏…”
“甭想!”想也不想地就咬牙切齿地中断了他的话!
“喂!你别这样别扭啊!我都答应你要去那里走走了……”
“这是两回事!”
“我自己说的也是两回事啊!你不要再闹别扭了!”樱木怒气冲冲地向前跨大步,毫不理会身侧急闪而过的行人。
盯着他向自己靠过来的身影,只要盯着就能让全身发热……就像半年多前遇到的,那时候还无法理解的感觉又只能任它上下窜袭自己的神经末梢时,就会期待他的靠近。心里头一直悸动地唤了好几声他的名字,好喜欢的感觉,又是爱的感觉。
“白痴。”他的越靠近,就越感到自己脸上的轻笑越深彻。
“臭狐狸,笑成那样真是恶心!”当两个人已经面对面、肩碰着肩时,樱木也忍不住跟着哈哈大笑!
他的笑,让自己是多么地放心。在十几年前的那一段记忆里,一点一滴地拣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藏在紧锁的小盒子里,都是所有的和樱木的相处过的片段───会忘记那么重要的宛如宝藏的时光,是因为分别得太令人悲怆所以也遗忘得深,是吧?
“你回来了。”流川伸了手去捉紧他的臂膀,很害怕会再失去……
“回来了,哈哈!我可是天才啊!我一定会回来的!”自己也赶紧腾空了一只手扯住流川的右手,紧紧地扯住,好像不会再放开了。
事后再想起时,樱木才惊觉自己当时竟然可以立即领悟出流川话中的意思,大概是因为……他的笑有很浓稠的亲切和悲伤滋味。
一个钟头后,他们要前往的地方是孩提时期两边都照顾着的一位老奶奶的墓,老奶奶的长孙在那个时期是某大学的篮球教练,更在他们两人正茁壮时期里教导了许多有趣的球技。开始逐一缅怀,也对分别后的孤独的生活记忆…开始拼凑起来。
在途中打打闹闹的期间,流川不断地提醒要去见见那面墙壁,他要让樱木亲眼目睹他当时是写下了什么承诺!
───那不就是当初第二天回公寓前时遇到的那一面墙?───樱木惊讶得问着。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惊讶,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如何看待他的?
等到,他们抽了空回去要摸索时,樱木又聒噪地哇哇大叫、流川只是抿紧了嘴盯着瞧……四、五岁的孩子会在涂涂画画里画着童稚的爱心伞,然后把自己的名字填上去的?
歪歪斜斜的字体,樱木花道就在右侧,还画了个睁大眼睛的可爱猴子。当时,流川的手指就在上头轻轻地抚摸着,在当事人的面前,又重复说着:你回来了。
一句平淡的话惹得两人不知道在感伤什么又笑着什么地拥抱在一起,不断不断地低语着回来了的话语,又说着喜欢的神圣言语来。
这片微倾的墙面,具体地盛装着一堆满满的回忆,还有不应该忘了但却又忘了然后让人悲伤地回忆起的关键。
───我回来了,不只是在你的梦中。回来了,真真实实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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