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在远方。
晨曦在远方,在这个世界的远方。
层层山峦挤压着耸天,朦胧的云炼串叠。
一团迷眩的云花顺滑下远方的山丛,虚化为平地上奇诡飘缀的薄雾。这片雾,遮掩不了任何浮出水面的真相。雾将消散,自东方冉出的旭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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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道,你在做什么?”苍老又慈蔼的声调穿破薄雾,散成清音。
将和服穿得凌乱的红发少年微仰起头,视线是投向声音来源处。一个搓玩着又白又长的胡髯的老人,也像着他的声音一样,穿破薄雾而来。
“捡碎片,前天跟人争执时弄破的…”一双灵净的眼眨了眨,低低地眨去了眼角即将蒸弃的泪滴。这时候的红发少年已移开了视线,微颤的手移动着,仿佛被强风侵袭着而显得孱弱。
“争执?是枫吗?”
“不是!不是他!”心激动地狂跳了起来。一下子把双掌猛力拍打在地面上,倏地站直身子的少年急躁地大吼着!垂落的发丝,与他狂乱的表情,都像他所著的单薄和服一般凌乱不堪。
“…你应该是遗忘的。”老人让柺杖尖端扣顶住泥地,无意义地绕动起手把处。“你会恨他吗?还有,你知道了多少?”
“你…你在说什么?”恐惧与痛苦,窜入眼瞳里散成碎片,迅速地四处飞布。
“昨天,你奶奶特地前来告知我大概状况……”低沉地叹了一口气,“你或许还不晓得,在这个世界,我可说是拥有了仲介者的身分,也有能力改变所有不应该发生的事。花道,你与他一同降临到这块净土上,其实是空前未有的。”
薄雾缭绕的森林,在两人的周围低声呢喃地像群聚议论纷纷的观众,是风,是风携走了高处的云絮,接着就要来侵袭这片虚假嘲讽的雾了。
“在那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还留着你们两人的生存空间,当然,我不能把你们的擅自闯入认作是一种逃避的行为,但是,现在的你们,这样的状况下,你大概是最迷惑不清的角色了吧?”
“不要紧,我会告诉你的,但不能够太详细。”眼角交错的裂纹逼细了老人的眼眸,他开口说道,又是一种格外恳切的声调。
像是缓慢融入新鲜的空气里,雾一点一滴地消退……金芒般直射的日光披照上弯腰祈祷的草绒……
“你得等上将近一年的时间,才能等得到你所要等的人。那个小子,为了你,甘愿吃着两人的苦,但他又摸透了你的个性,所以,他来向我求药,一颗在这个世界上仅存下来的药。”
雾,消散了。
变得异常清晰的这个世界所绽出的微笑,在枝桠间、在林木错综间、在小溪潺潺间、在鸟声弥漫间、在花朵芬芳浓郁间……但是,却不落在红发少年的脸上。
愁苦,与悲愤,榨成一杯浓汁灌入微颤的喉间,然后踉跄地被咽进空无一物的胃袋里。
一股无处扯弃的呕吐感,和着刺激肠胃的胀气搅成思绪上的分离。有那么一瞬间,花道眼里的景象只剩下白浊的闪光……在老人来得及察觉前,咚的撞击一声,便狠狠地以双膝跪落在地板上。
“笨狐狸,你干嘛那么笨啊……都长这么大了,还是不懂得转个湾,就只会直线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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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这个小子是哑巴吗?除了会对上面的人应声好之外,都不会像正常人一样主动聊一些有趣的话题。”
“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如果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你是一样的作风,所有应该做的工作都得荒废了。”穿着一套类似披风的白色罩衫的中年人,斜睨着搭上他肩膀的手臂,眼神暗喻那手给予的意图不明。
“哼!我从不记得自己荒废过什么……”闷闷地将手抽回,又闷闷地一下没一下地翻阅着手上一叠泛黄的资料,注意到一些关键处时,让笔不断在上头草率圈画---“喂!你看这家伙怎么样?不但作恶多端又不怕死地忤逆神圣教义,没想到还能再平顺地活个十几年…啐!真是见鬼了!”
“多注意你的口气。”态度恭谨地接过对方手上递来的资料,仔细检查时又忍不住再次提醒同伴的无礼,“还有,你别忘了,我们都早已经是鬼了。”正经地露着笑容。
瞄了瞄那透点玄妙的笑容,这粗鲁的家伙撇开了视线,不悦地咕哝了几声。微妙的天界,缀带了点沉黯的气氛。
有一道风,迅速又狡黠地自下层拂袭而过,弄得破碎的纸张啪沙啪沙地在啜泣着,啜泣的感觉在蔓延,说不出来,就是怎样也说不清。
“见鬼了!天界哪里来的这么诡异的风?”抬眼望了望空无一物的景色,在他的注视之下,仿佛能具体地捕捉到掠去的风的踪影。
“嘘!别再说了,你看那里。”
“什么?是那个小子…他在那里干嘛……”
扬嚣而上的风息似乎在前方转了个弯,过于刻意的曲折显现了它的不自然。啊……总是那么刻意、又那么明了简单……
任乌黑浏海掩褪去了目光的锐利。一旦察觉了风在身上片刻又难以感受的稍歇后,一阵难熬既紧绷的心情像镜面被敲裂了,零落地,零落的碎片扎刺血管横落在脚边。
清冽的脆响,让一切都溃堤。
在这里静静度过又为忙碌所逼的生活里,就算不断在虚构的萤幕上默默地处理着人生百态,偶尔讶异于人间比真实得做作的各式棘手的死亡分类,即使是如此,即使是如此……
所有的爱恨憎欲情感,都远不及上……悄悄封锁在角落并视而不见的一种…一种甜蜜疼痛地说不出口的感受。
一年的时间,所花费的究竟是长不长?实质上的长,心口为苦所熬的虚质上的长,究竟是哪个长?
等待复苏。让复苏能够被等待,让一切…都能够被等待。
告诉自己,只剩下十天,把这十天平静地度过,安心地,回到那个自己应该身处的世界,告诉他,给他一个足以宣泄一年浓烈思念的拥抱,用彼此都听得到的气息,像不过是返家后那样,平淡地聊起自己有趣的遭遇,然后再偷偷地拿起细针、在这一块记忆的布料上绣着间杂的别离苦痛。
秘密的腐蚀的宝盒里,要紧紧地掩阖,也要谨慎地泄漏。
不用再多久、不用再多久……能够再度与你谱着令人心悸的乐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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