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可以把钢琴弹得又直又快,一点都不拖泥带水,但还是少了点什么。又不是真的少了点什么,是少得太多了,所以自己可以又直又快地弹着钢琴,没有感情。
当按下那个白键开始,叮的一声清音。叮的一声,敲开一些不必要想起的回忆,那样不愿想起的回忆,是一张惊讶的脸庞。
‘我不知道你还会弹钢琴!喂…你……除了篮球之外还会做些什么?’
没有再回答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还会做些什么,要是他现在问起的话,会告诉他,自己还会懂得去爱人,但不是那个时候,因为来不及发觉。
‘算了,不回答就算了。对了…你连弹钢琴的时候都要把神经绷得这么紧吗?’
只有他才会这么说,但偏偏又不想被他这么说。有没有把神经绷得紧当事人应该是最清楚的,如今想想,又好像不是那一回事,为什么等真正思考的时候才又感到疑惑?他能够看透自己那时候的神经绷得死紧,但却看不出那是因为他在的关系,在…自己的身旁。
‘你弹钢琴的技术…还不错。等一下就要上课了,我要先走了。’
尾音被拉得惊人的长,视线丢到他的身上,只看见那莫名的尴尬的笑容。没有感情的曲子终于结束,结束于他离去的身影,只剩下无力的颓然残留在狂跳的心脏。
想起了更早之前,他问了,自己是何时开始练习钢琴的,什么都没说,不知道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这是早于接触篮球之前。
真像梦一样,要是他能够现在问起的话,一定要向他说,这只是过往的梦而已。
“白痴,等一下。”忘记要把钢琴盖盖上,忘记要把音乐教室的门关上,急躁的足音已经在走廊上响起。
但是直直的走廊上只留下他那米豆般大的背影,以及一头红发在午后的阳光斜射下刺眼。再来的转弯,什么都看不见,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把心中的沉闷塞满。
总是觉得,突然在眼中消失的身影就像会在自己的人生里消失一样,从此消失了,不再回来。会感到害怕,但更害怕再去追赶,因为害怕自己的害怕,只是幼稚得不敢奢想能够再追逐到什么。
其实,很多事是真的成真了。
让他听完自己为他演奏的第一首曲子后,他就真的消失了。他匆匆忙忙地离开是为了到教务处一趟,办完最后一件手续,同时,自己也知道,自己被隐瞒了一些重大的事,在所有他熟识的人当中,只有自己被隐瞒了。
那一天的午后,心脏是这一生以来最痛的。
要过了好几年,才会知道自己误解了他是不重视自己的这件事,也如同他误解了自己也不在乎他的另一件事。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比这个更若即若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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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同校度过了三年,大学同校也在一起了两年,之后还是中断了,到这个时候,在外地的彩子老早就是樱木谈心的最佳对象,即使她高中毕了业而在遥远的市区就业。还有,他出了国待在奶奶的家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时,还是会定期地写信给彩子聊聊近况。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快整整两年多时,流川依旧是翘了不应该翘的课堂赖在学校屋顶,那个时刻,那个地方,彩子打了电话给他说是有事要谈。虽然很好奇这个女人哪里来的自己的手机号码,但不久之后,就会知道是那个白痴在信中提到的。
还算不错的天色,接到电话的那个时候,还是一样的午后,但少了点灰濛濛的味道,少了点聒噪的鸟鸣声。
在清晰的电话对谈里,记的最清楚的事,完全是关于他的事。一开始,彩子先说他在那里靠了奶奶的关系申请了一所算不错的大学,也交了一些很友善的朋友……然后,彩子弄了个意外的口气说,他的语言学习能力倒是出奇的强,只要把他丢在一堆外国人的环境里就自动自发了起来。
流川感到了脸上有一些笑意,很轻微的,但是,心里头是很激动的。快两年多了,在几乎断了他的消息之后再听着他的事,所有的密合得贴着的细胞很激动地跳跃着。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也会跟自己一样,时常孤寂地想着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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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这是他要我转交给你的,一张漂亮的书签。”彩子笑起来时会勾开眼尾的细纹,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似乎还露着恰到好处的精光。
手里的动作,大概是要掩饰一点心中的急躁,然后发泄在不断搅拌咖啡的银色汤匙里。流川应诺了一声,并没有马上接过手,怕会泄漏了太多快要溢满的渴望,所以强装镇定地再让汤匙多转了几圈,停住,搁置在咖啡碟盘上。
这里只有静谧的气息。安安静静的,一家令人感到舒适的咖啡馆,也是流川当天翘了课接了彩子的电话之后停留最久的地方。他来这里,想要多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消息。
“我是不晓得他给你这个是要做什么……对了,他要我问一件事,我就原封不动地告诉你:狐狸…他还是很快乐地弹琴吗?”停顿了一会儿,彩子已经让笑发出了铃当般摇曳的声音,“流川,我听说你会弹琴,这是真的?”
“没有…”两指紧紧地掐著书签,稀疏的汗水渗了出来,感觉上就要淹没了……
“没有?什么意思?”
“我没再弹琴了,从他走了之后。”
“啊?不…不会吧……”看得出他的眼神在游移不定,在缥缈恍惚,彩子依旧是笑了,“这是为什么呢?流川?”
“我想他,等他离开了,我才知道我…很想他。”或许,眼前的这所有的情境让自己发酵…让自己变得奇异的坦白,还有更多不知名的情感逐一释放中。
有很多种思念是说不出口的,每一日,这将近两年以来的每一日,早晨醒来都得为了不习惯的没有他的生活发颤。有很多种思念是说不出口的,几乎快遗忘了曾经一起相处的那五年…为什么,自己已经很习惯了?有很多种思念是说不出口的……
这是耽溺吗?分开得太突然,思念得也太强烈。
“很想他啊…那么,如果有可能见到他的话,你想向他说些什么呢?”
“没有如果…”半透明的窗帘衬着红尽的夕阳变得黏稠,“我要去找他,最近。”
“怎么找呢?你根本不知道他住哪里…”
“我知道你知道的。”
“喔?”彩子惊讶得睁大眼看向流川那突然变得坚定的脸庞,“哈哈!真有你的!你真不配是号称进攻的男人……”丝毫不顾及刚才刻意保持的形象,只有愉快的笑朗。
弄不懂彩子笑得如此灿烂到底是为了什么。就算她这样笑着,自己却一点也感染不到任何笑意,到目前为止的最后一次笑容,还是给了他,两年多前,两个人结束了一对一的篮球比赛在河堤边,什么话也不说地静静走着。那个时候吹在脸上的海风,咸淡的感觉依稀还留着……还有,他狂妄地谈论着未来的姿态,也常常令自己迷醉,更让记忆愈加逼真深刻。
“给我,他的地址。”
“我说流川啊……你会不会太心急了?”盯着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桌子过低而微微地向前驼着背时,也连带地想起,在很久之前也是这样跟樱木面对面地坐着,几乎每天都会有的耀眼阳光,从他的背后总是会有乍现的惊奇。
“回答我。”焦躁难耐地开始以指尖敲起桌面。
“下个周末,你可以见到他。”那么明显的反应,自己可没有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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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课的日子,就没有所谓的翘课,这样的周末也应该是悠闲的。平日都是悠闲地度过,唯一会让自己有点牵挂的也只有翘了课后的一种莫名的歉疚的心态,但是,现在呢?
快想不起高三时期又打进全国大赛更一举摘下冠军的旗帜时,心窝里升起的一股兴奋难抑的激动情态……也想不起当高校毕了业又获知自己与他同个大学时,那样期待万分的心境……什么都想不起了,现在,脑子里满满的,都只有他即将回来的消息。
今天,是没有课的日子。
流川独自走在偌大的校园里,在找寻一些往日的踪迹,他知道,因为彩子也说过了,今天他会回来到这里等他,但不知道确切的地点是哪里……
没办法故作轻松地四处逛逛,但又不敢期待立即就能见到他,怕一见到了,那种已整整积压了两年的浪潮会一下子涌起。
这个校园,去除了平日赶着去上课的学生人群之外,只剩下为了社团活动而留下练习的稀疏人影。脑子里想着他,头发想着他,身体也想着他,连自己走出去的一举一动都想着他,还有,不知不觉地...不知不觉地直直走向户外篮球场,也是打算只要想着他。
彻彻底底地,越觉得自己的生活不能再没有他了。等到见到面了,要告诉他……
“喂!帮忙捡个球吧?”
一颗篮球在草皮上滚来,静静的,停在自己的脚边。有点不可置信,又挖不出一点心理准备来……
“喂!就捡个球而已,有这么困难吗?”
眼下的视线都只看向闪了一个小亮点的篮球,看起来有一些破旧,有一些……令人害怕。身后的影子跟树丛的影子交错,这不是海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是,知道自己的双手都在轻颤。
“好…你还是不帮我捡个球的话,我自己就要过去了!”
刚刚,好像忍不住抖了一下?那个人就要走来了,走到自己的眼前,为了捡起脚边的篮球?
流川倏地抬了头,手上已稳稳地拿着篮球,步过一片短短的草地后重新踏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他看不清前方那正逆着强烈阳光的人影,然后开始运起球---汗一点一滴地渗了出来,脚步也是俐落地,毫不犹豫地笔直朝着目标前进……
“时机刚好!”
就那一声,自己跨了出去然后一手拿着篮球高高地跃了起来!
不用再回头看也知道,这是一个胜利的动作,完美的动作。
“太好了!”这么爽朗的声音还是跟从前一样迷惑了自己……“狐狸,你还是这么地厉害!”
眼眶里忍住的泪意在打转,流川一见到那个还是看不清的身影就猛地扑了上去,一句话都不提、一个字也不说,只有突然得令对方惊诧的拥抱。
“回来了。”
“嗯。我的时差还没调过来呢…”
“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在乎我的,所以…”
“我也是。”
“什么?”
“其实…是你一点都不在乎我的……”
“没有,不是那样的…”将被夹在两人之间的手挪了出来,“狐狸,我很在乎你的,要不然我才不会花了快一年的时间,只为了要找那一张图案是母亲弹钢琴给小孩听的书签。”
“嗯,我知道。”
“怎么了?”
“我…想很多要说的话,但是又…”
“你一向不多话的,那就干脆都别说了……对了,我们还是朋友吧?有空再去一对一吧?”
“!?”流川突然把拥抱使得更紧,还将头颅亲昵地贴上他脸庞的右侧,低低地说着…“朋友吗?这不是我想要的…”
“什么?”
“我们,要永远都在一起。”
“喔…”烧热的潮红覆盖上他的面容,“那…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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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子在过了几年以后,在她自己的婚礼上,当看到这两人一同出现时还是觉得再自然不过了,跟高中针锋相对的情况有点不同,他们的手是相握的,一双漂亮的大掌。还有,一对漂亮的戒指……
她也万分确定,流川已经开始弹起了钢琴,就只为了,那样也曾令自己动心的纯真无暇的男人,樱木花道。
这样一起度过的一生,也终于是真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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