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他们还记得让我去上小学。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放学后仍常在外面乱走──其实就算我回家也不会看到他们,可是我就是不想进来这个只剩空壳的房子……有一天,我走到了一个公园,有篮球场的公园。”说到这里,流川顿了顿,轻轻咳了一声。
(对了…我一直很想知道狐狸是什么时候、怎么开始打篮球的……他说的公园,是他早上常去的那个吗?)
“就是我早上常去的公园。”樱木吓了一跳,流川该不会听见他心里的话了吧?怎么接得那么顺?
“那时有人在那里打篮球。我走累了,又很无聊,就坐在远处的树下看人家打。结果一坐,就一直到晚上才回家……”
(狐狸是想说,他看得很着迷是吧?)
“从此以后,我天天都去看人打球。有一次,球滚到我面前,我捡了起来,才发觉球原来是那么的重……咳……我根本没办法打。可是越是这样,我就越想打。我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别人的动作,看电视上的篮球赛……”
“我家里,虽然有父亲、有母亲、有小孩,可是却从来不像一个家。事实上,他……是大财团的继承人,她则来自另一个名门世家,他们的婚姻,只是为了两个团体的利益。有了我之后,他们似乎觉得对这桩讨厌的婚姻已有了交代,加上两个人都不想看到我,所以他们顺理成章地各自到外面去寻找……安慰。”
“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但我反而觉得乐得轻松,因为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在家的时间越少,我就越不会听见他们吵架的声音,也越不会感觉到他们嫌恶我……我可以做自己的事情,看人家打篮球……”
樱木从来没想过自己对流川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一种心被揪紧,带点酸、带点痛的感觉。嫌恶?他的父母竟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狐狸……”忍不住低声唤道。是因为怜惜吗……?
“干嘛?”
“不……没什么。”
“……我始终知道会有那么一天,那一天迟早都会来的。我不知道我是一直等待着那一天,还是害怕着那一天……在我要升上三年级的一个月前,我终于决定要买颗球,不再只是坐在一旁看人打──我已经看了一年多了。那天傍晚,我自己一个人跑去买了一个篮球,是最普通的橘色的。我很久没有像那时那么开心了,所以我很难得的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去,一边想着明天要早点起来去打打看。”
“我一进家门,就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他们两个竟都在家,而且正谈着什么事情──或说是争论着什么事情。我对他们之间的事向来是视而不见的,可是那天我感觉到那并非普通的事,于是悄悄地站在一旁听。原来他们……已经决定离婚了。”
“正在争论的话题,是我的监护权……真是荒谬可笑……一般夫妻离婚时都是想尽办法要获得小孩的监护权的,甚至不惜为此打上官司,而他们……咳咳……他们却像踢皮球似的,把我踢来踢去、把我向对方踢去……谁也不要我。”
(这只狐狸的语气……我听见的是落寞吗?)
“最后,他让了步。他说,算了,反正我是跟着他姓……不过,她可别指望他能为我做什么,因为他已经决定跟另一个女人一起生活。然后她说,他既已答应做我的监护人,那么他以后想对我怎么样也不干她的事了。”
“谈话到此结束。那天晚上,他们两人都离开了这栋房子,而且再也没有回来……临行前,他告诉我,这房子将留给我住,家里的佣人仍旧会继续在这里工作,他会让我衣食无虞、零用无缺的…自己过日子,直到我不需要为止。他认为这样已是对我仁至义尽……反正他什么不多,钱最多。”
“咳咳咳……结果那天夜里,我跑到那个公园,打了一整夜的篮球,一直到早上……那是我第一次打篮球,从此以后我就开始打篮球。”
(狐狸他……照理说并没有失去些什么,因为在那一天之前他过的日子也差不多都是自己一个人,但是,这件事一定深深打击到他了,否则不会那种反应……是因为觉得,真正的…被抛弃了吧?八、九岁的小孩……)
“……狐狸。”樱木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用他独一无二的方式轻喊着流川。
“……”
“狐狸,他…你的父亲…现在在哪里?你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啧!死狐狸!都已经跟我说到这里了,再多说一点不行啊?”
“……”真受不了这大白痴!“他在美国。他跟他那个女人一起到美国,然后结婚了。”
“那你的母亲呢?”
“她也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好像也在美国吧,不过跟他应该一个在东岸,一个在西岸。我当然不可能再见到他们。”我干嘛告诉他这些啊……
“嗯~狐狸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你的父母既是为了某些利益才结婚,那么他们就算再讨厌对方,又怎么能离婚呢?离了婚那些利益不就没了吗?”
这白痴什么时候这么会用脑了啊?“……因为他高竿。他那个女人,似乎来头比她还大。他们不会有什么损失,也就由他。”
(好奇怪喔……这种不正常的事果然不是我这个天才所能理解……)
四周忽然沉默了下来。樱木低头沉思,流川一动也不动地瞪着天花板。
樱木心里从未充斥过这样乱糟糟的、既复杂又沉重、理也理不清的感觉。今天的一切都超出了正常范围:载流川去看医生、送流川回家、照顾流川吃饭洗澡、听流川说他的事……这都是平常不会发生的。而且他很清楚,胸口那股感觉,是因为流川所说的那番话……他觉得有好多好多话还想问流川,却都胀满在心中不知如何出口……
“篮球对你来说是什么?”樱木听见自己的声音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这白痴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啦!”
“……是我的一切吧。”
“哦……那,狐狸,你觉得寂寞吗?”说话的同时樱木转头看着流川。
“……”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流川的心却为这句问话而剧烈振荡着。
“干嘛又不说话?”樱木几乎可以确定这答案是肯定的,在流川的眼里、流川说的话背后,都藏着孤寂……只是樱木也知道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你……不会明白的。”
“不,狐狸,我明白,我知道你很寂寞,而且我还知道你说篮球是你的一切是因为你在逃避你所有负面的情绪!篮球……也是你想忘掉那天心里所受的伤害而用的藉口吧!”
(啊!糟……)樱木才刚说完就立刻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话。流川现在身体不舒服,刚刚又讲了这么多不愉快的往事,他却还当着他面剖析他不愿被人知道的心情……
“……”奇怪的是,流川听了这些话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狐狸?”樱木起身上了流川的双人床,手脚并用地爬到流川身边望着他。“呃~刚刚的话,那个…对、对、对不起。你不生气吗?”
流川偏过头去不看他。“……你说的又没错。”为什么这大白痴能轻易看透他呢?
樱木在床没有人躺的那一侧靠着枕头坐了下来。“狐狸…即使是因为不太好的原因才让你开始看篮球、打篮球,但你还是真正喜欢篮球的吧?”
“……废话。”
“那就好。”尽管脸没有对着他,流川仍能从这语气中感觉到红发男孩毫不掩饰的笑容。
房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咳……咳咳……”流川在这片寂静中咳了几声。
“哇哈哈哈哈!”听见流川的咳嗽声,樱木忽然哈哈大笑。“我说狐狸呀!你实在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平常体力就那么烂,现在又身体虚才会重感冒,真是差劲!同样都是自己一个人,本天才可比你会照顾自己多了,拥有无穷的精力、超强的运动神经和一流的体格!本天才可不像某只虚弱的狐狸那么容易生病!”
听见樱木如同平常那样挑衅自己的话,流川哪还能忍耐,转过身去瞪着他。要不是流川今天没力气,这两人将近第九百场的架恐怕就要开打了……(等等!这白痴说什么…“自己一个人”?)
“喂。”
“干嘛,狐狸?本天才今天可不跟你打架,免得把你打死了!”
“……谁想跟白痴打架?我问你,你说你是自己一个人,那是什么意思?”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直达对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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