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

月流辉

〈9〉分飞(下)

 

匆匆吃罢了饭,两人回到了房间。
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樱木径直低着头思索着(月:花花,你也会思考啊?还是要浪费时间了吧!月被花花头锤撞晕。)。
“狐狸,刚才那个小二念的那几句诗,你再念一遍给我听。”似是想起了什么,樱木猛一抬头。
缓缓重复了一遍,流川沈声道:“白痴,坐下。”
“我哪坐得住啊?我们现在就去我家看看。”
“你冷静一点,你现在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这样贸贸然的跑得去,有什么用?要知道现在根本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敌人在等着你。”
难得看到这只狐狸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樱木有些吃惊,呆了一下,随即倔强地别过头:“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反正没有人知道我是君家的人,像我们这种无名小卒没有人会注意的。”
他不知道的,不知道那四句诗让我有多吃惊。樱木想到了那套‘灵犀’刀法,那双‘双飞翼’弯刀。临走时,他独个儿去拜别老爹,老爹告诉他这双弯刀和这套刀法也是母亲当年留给自己的。还有那句话‘绯樱,红枫,陵南竹’,到底是什么意思?天下第一庄烧毁至今也有一十八年了,为什么这会儿会有这种消息传出来?是什么人传出的呢?幕后的主使人究竟有什么目的?和当年他家的灭门有没有关系?太多太多的迷团搅的他的脑子都混乱了。
大掌在桌子上用力一拍:“狐狸,我一定要去,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自己一个人去,反正那也是我的事,与你本来就没有关系。”
“哢”,手里的瓷杯被捏成了碎片,一缕鲜红滑下白玉般的手掌,流川阴沈沈地瞪着他,整个人比平时还要冷十倍。
心陡地一颤,樱木看着不同以往的流川,有点不知所措。从没见过狐狸这样,他好像很生气,是因为我吗?看着流川受伤的手,心里的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想要帮他包扎,可是又觉得那样好像自己在向他示弱,实在不甘心,自己又没有错。
就这样两人一直僵持着。
良久,樱木长叹一声,从一边的包袱里取出金创药,掰开流川仍然紧握着的手,仔细地替他挑出嵌入手心的碎片。终究是不忍心看着他这样,那身白玉般的肌肤不该有任何伤口的,为什么看着他流血,心里会难受极了?
“笨狐狸,你当自己是铁做的吗?”口里说着,手上却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看这眼前的红发白痴低着头,仔细地替自己上药包扎,那头火一般的长发像是要烧起来似的。酸酸痛痛的感觉在心底蔓延,眼眶一红,止不住眼泪就要落下。
“怎么了,弄疼了你?”抬头看见流川红红的眼眶,樱木急忙忙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不要说了。”把头搁在他暖暖的肩头,流川声音暗哑的几乎听不清。
“什么?”樱木没有推开流川,为什么一瞬间会觉得他脆弱得好似一掐就碎。
“不要再说我和你没关系。”略带哽咽的声音让人心疼。
“傻狐狸,我随口说的啦。”樱木安抚似轻轻拍拍他的背。
“随口也不许。”流川豁地抬起头凝视着他,眼神里的认真让人心悸。
“好……好啦,以后不说了。”
两人的脸靠的很近,近到彼此的气息深深浅浅地交融着,近到似乎能透过对方的眼睛看见他的灵魂。
似是察觉此时和流川的距离近到有些暧昧,樱木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不自在的别过头,结结巴巴地说:“放……放开我,你……你的伤口还没包好。”
流川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他已经被樱木形状优美的颈项给吸引住了,小麦色的肌肤好像可以闻得到阳光的味道,顺着他的角度往下似乎可以看见衣服内的诱人风景。不期然想起初遇时他的模样,一股热气从下腹升起,脸渐渐泛起了红晕。
“狐……狐狸,你干什么?”樱木的惊叫一下子敲醒了他。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右手手已经放在了樱木的颈子上,顺着那片一直诱惑着自己的意外温润滑腻的肌肤轻轻地摩娑,左手也已经揽上了他的腰。脸更红了,眼一转,看见了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色的丝线,为了掩饰尴尬,流川挑起丝线:“这是什么?以前好像没见过?”
丝线上挂着一块婴儿手掌般大小的玉,美丽的绯色,像是一朵盛开的樱花,每一瓣花瓣都惟妙惟肖,难得的是看不到一丝刻痕,就像是天然生成。好美的玉!
似是读出了他眼里的赞赏,樱木得意地说:“很漂亮吧。这块玉是我娘留给我的。从小一直跟着我。”
“……”为什么以前没见过?
“以前我怕满山跑弄丢了,一直收起来没挂上,这次出来才挂上的。”了解他的疑惑,樱木自动解释给他听。
“好啦,放开我,热死了。”樱木用力推开拿着玉不放的流川。
流川任由樱木推开他,只是从衣领里也拉出一块玉,取下。
和樱木那块差不多大,却是一截竹子,通体翠绿,竹身薄得好似透明,晶莹可爱极了。
“咦,好可爱!”樱木好奇的接过他手里的玉,把玩着,“凉凉的”
“给你。”
“什么?”
“白痴,给你。”
“这个?”比了比手上的玉,,樱木奇怪地扬起眉,“给我干吗?”
流川没有回答,径直取下樱木脖子上的樱形玉,挂上自己的脖子,再替他挂上自己的竹形玉,藏进衣服。
樱木傻楞愣地看着他的举动,直到胸前的肌肤晕贴到竹形玉,一股凉意沁入心脾,才叫了出来:“死狐狸,你干吗?”
“白痴。”你不知道这叫交换定情信物吗?(月:枫枫,你也知道什么叫定情信物啊?还有花花还没和你定情呢。流川送上杀人眼神:要你管。)
“你土匪啊你!”樱木气呼呼地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取下玉。
流川只是摊开手伸到他面前。樱木马上就被还在又流血了的手转移了注意力:“笨蛋狐狸,你看你,还没包好就乱动,又流血了,你血多啊。”口里唠唠叨叨地在说他,手上却忙着拿金创药和干净的布巾。好奇怪,一看到狐狸流血那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又上来了。
包好伤口,樱木收拾好药品,回身一笑:“算了,天才的玉你喜欢就借你带两天,狐狸的玉就暂时押在我这儿吧。”(月:天啊,花花,你怎么就这样把自己卖了?一块破玉就行了?少说也得黄金万两,大宅院一座,宝马四匹,香车一辆啊!流川飞红剑一挥。月马上闭嘴。)
好美的笑容,真希望就这样看着他直到天荒地老,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在心里流动,那是不是就叫做幸福?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甜美的梦境,没来由的心口一悸,一把握住他的肩头。
“狐狸,干吗?”樱木莫名其妙地问。
送开手,重新倒了杯茶掩饰失态,流川清了清嗓子放软音调:“这几天先打探一下,再去你家。”
“嗯,刚才我是有点太冲动了。”樱木不好意思的搔搔头。
稍事休停,耐不住性子的樱木执意要出去走走,没奈何流川只得答应。
“我们分头打探消息,狐狸小心啊。”樱木笑嘻嘻地拍拍流川的肩膀。挥挥手他就要走了。
止不住的心慌袭上心头,流川猛地拉住他的手腕,深深的凝视着他不作声。
轻轻挣开流川的手,“放心吧,狐狸,本天才一定会小心的。”樱木柔声说完,抬起骼臂揉了揉他乌黑的发丝。
咧开嘴送上一个大大的连阳光也要失色的笑容,“狐狸,晚上见。”樱木转身离去。
手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眼前还晃着他的笑颜,覆住胸口他的玉,好像他就在身边一样。
大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刻,小酒坊前黑衣少年冷冷的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温柔,温柔到令人悲伤!

夜已深,漆黑的街道看不见一丝月光,整个城市已不复白天的繁华,除了偶尔传来的打更声,静默地没有任何声息。
小酒坊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流川焦急的走来走去。白痴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不行,还是去找找吧。在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告诉白痴如果回来别出去了,他去找他一会儿就回来了。吹熄烛火,他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
窗外树上黑影一闪,看着流川离去,黑影飞身跃下,轻巧的打开窗子,一旋身,无声无息得落在房内。拿起纸条一扫,在黑暗中依然精光闪烁的双眼一转,把纸条捏进掌心,瞬间灰飞烟灭。
“开门开门。”楼下传来了拍门声和樱木的大嗓门。
黑影身形一晃又飞出窗外,同时带上了窗。
因为贪吃,在外面拉了一下午肚子的樱木脚步虚软的走上楼。真是的,都怪自己,冰冰凉凉的酸梅汤是很好喝,可是喝多了的下场就是随便看见一间茅房就冲进去,一蹲就是老半天。等稍微好些,天已经大黑了,好不容易回小酒坊,店门早关了,店里的人也早睡了。推开房门,咦?狐狸不在。隔壁那间也不在。是没回来还是出去了?怎么也不留张条儿。
倒了杯茶灌下肚,樱木推开窗,一跃跃上屋顶,四面察看。暮地,远处一道白光闪过。樱木眉头一蹙,好奇心起。足下一点,如脱弦之矢飞身追上。
树上的黑影怎么也想不到,樱木才刚回来一转身又出去了,待要追上去,已来不及了。耳边传来了衣袂破空之声,流川已转回了。缩好身影,待流川进房关好窗,才起身往樱木离去的方向追去。追了一段路,黑影停下来左右观望,前后已没有半点人影,低下头也没看见半点蛛丝马迹。黑影轻轻觑了口气,旋身回转。一直遮着月亮的乌云飞快地移动了一下,一瞬间,飞泻的一丝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俊俏的面容和那即使在黑暗里也掩不住光华的迷人蓝黑色双瞳。乌云又挡住了月光,城市又没入了黑暗中。夜还长得很!

樱木追着那道光直到城西郊外。黄河水汹涌的拍打着河岸,岸边孤零零矗立着一幢宅子。只见那道光一闪进入了那幢宅子。没有多加思考,他紧跟着轻身跃进。
这间宅子不大,小小的亭院内植满了花,樱木运足目力,依稀可以看出都是些不同种类的牡丹。向来偏爱樱花的他不屑的撇撇唇,屏息蹑足向刚才那道光进入的屋子走去。
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缠绵婉转,甜腻入骨,可是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却显得分外诡异。樱木闪身躲入窗下,伸指点破窗纸,向内看去。
从他所在的角度望去,刚好可以一窥屋内的大概。
上首的位子附近都是重重叠叠的白色纱幔,从屋顶一直垂到地上,影绰绰有一个人影在里面,琴声正是从纱幔内传出的。纱幔旁有一个玄衣人,负手而立,正背对着他,看不见长相。从背影看去,这个人个子很高,身材瘦削,从紧绷的背部肌肉可以看出这个人警戒心很高,随时不放松。奇异的是这人腰上挂着一把很长的剑,比之一般的剑长了一尺有余,而且很细,看上去就像一根很长很长的针。屋子正中央跪着一个人,一身夜行打扮,腰际悬着一柄短剑,剑鞘上饰着一颗拇指般大小的绿宝石,晶莹璀灿,散发着迷人的光彩。想来那道引着他到这座宅子的光正是由它发出的。

屋内布置非常华丽,地上铺着色泽艳丽的波斯地毯,四面墙上饰着绣有富贵牡丹的织锦,四散放置的花瓶器具都精美非常。樱木是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价值,可是他认得那些织锦是出自晴子之手。“织女”晴子的织品妙绝天下,可惜一绢难求,能得者向来非富既贵,况晴子素爱清雅花色,很少绣牡丹这类艳丽的图案。这里的主人是什么来历,竟然能在四墙都装饰上晴子绣的牡丹?
琴声不停,屋内的两个人都不敢作声。樱木有些不耐烦了。终于,琴声转弱,变得似有若无。跪着的人恭敬的开口:“主子,事情都办好了。”
琴声变缓,似有满意之意。
跪着的人解下腰上的短剑,抬起头,双手呈上:“这把剑是三浦台村雨的心爱之物,传说是兵中圣品,只是他这等粗人哪配拥有这般宝物,这铺天之下也只有主子才配。主子放心,奴才做的很干净,再也没有人会见到村雨了。”
樱木眉头一皱,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那个人抬起头,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异常熟悉。
琴声变得有些诡异,听不出弹琴人是喜是怒。跪着的人脸上开始冒汗,声音也颤抖了:“是奴才的错,奴才不该擅自作主,请主子看在奴才一片忠心,平时办事也从无差错饶奴才一命。”边说还边不停磕头。
琴声响了起来,不止屋内的人,连窗外的樱木都能感觉到刺骨的杀意。跪着的人已经吓得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只能全身伏在地上簌簌发抖。
“铿”得一声,好似弦断了,跪着的人连爬起来的机会都没有,一道寒光闪过,他已经伏在了血泊中。
虽然常从同门口中听到江湖上的人杀人不眨眼的事,但是亲眼看到杀人还是很吃惊,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一具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尸体,樱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忽地想起,那个人是小酒坊的小二。猛然醒转,暗叫不好,待要行动,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一直站着不动的玄衣人突然往后急退,那根细细长长的剑穿墙而过向他刺来。樱木用尽全身功力纵身后跃,堪堪避开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刚要还手,临分手时流川担忧的眼神浮现在面前,不再恋战,旋身飞离宅子,向城里奔去。玄衣人变招很快,一击不中,弃剑破墙而出,追着他而来。轻功本就不是樱木的强项,况且一下午猛拉肚子,又未进食,早已气虚。一前一后奔到河边,樱木足下一软,就要跌倒,连忙稳住身形,身后的玄衣人已是一掌拍到。樱木扭身急转,飞腿照着玄衣人面门而去。两人你来我往,后劲不足的樱木已经落在了下风。忽地,玄衣人一掌拍向他的左肩,他矮身闪过,一拳击向玄衣人的胸口,错身之际,他的手滑过玄衣人的衣襟,莫名的手上好像多了一样软软滑滑轻飘飘的东西。狂风大作,雷声轰鸣,天空一个闪电,他一眼撇见手上那样东西原来是块绸帕子。白色的上好丝绸只一角绣着朵水仙,廖廖几笔却把朵迎风摇曳的水仙描绘得是惟妙惟肖。他心弦一震,大感讶异,这也是晴子的绣品,且这块帕子晴子绣时他就在一边,知道这是晴子最钟爱的一件水仙绣品,也是唯一的一块绣有水仙的帕子,怎么会在这个人的手上?
高手过招最忌分神,樱木已经落在下风,这会儿一发呆,回过神来,已觉掌风扑面,玄衣人一掌往他的心口击来,后面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河水,要待变招阻住玄衣人的掌势已来不及了。就要死在这儿了吗?如果自己死了狐狸会不会伤心。不知怎得,在这生死存亡关头,在眼前徘徊的却都是流川的脸。就在玄衣人的手掌触及他的衣服时,天际又一闪电,四周一片通透,玄衣人猛然瞧见他满头赤发随风飞舞宛如激烈燃烧的火焰,心下一吓,掌一偏,正击在他胸口。
鲜血自樱木口中喷出,他随着掌势向后飞出,落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狐狸一定会担心死了。”最后的意识一闪而过,樱木沈入了黑暗中。
“哗……”天空下起了大雨,玄衣人眉心一蹙,转身掠回宅子。
河边又回复了安静,只有狂风依然嘶吼,大雨依然滂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