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最古老的职业是杀手。他的目标敌人逃脱不了他手中的武器,他所遇见的女人逃脱不了他的铁胆柔情。一直以来,仙道彰都认为流川枫是天生的杀手。在某一层面上讲,仙道彰插手杀手的买卖,也许是他潜意识中对他十二岁的那次偶遇的怀念。甚至算得上是纪念。
所以,十年后的今天,他明白了一件事:他这一辈子永远也逃脱不了自己内心的迷惘。
看来今夜是无法入眠了。清叹一声,仙道彰踏出了房门,轻轻地掩上门扉,却错过了藤真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彰啊!还有最后一点不寻常你没有注意到啊!也许这是揭开整个谜题的关键。”
朔漠的夜异常的清冷。淡月疏星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沙砾地上,白茫茫的一片,黑夜生光。
负手望天,看天际那一轮孤独的玄月。仙道彰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亘古以来就一直在守望着这片星空。仰头对天是一种寂寞的心情,月的光华,是一网孤寂的色彩。
一道森冷的剑气从后方袭来,仙道彰没动。下一刻,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却让他真正释然地笑了。自己到底还是错了。
“你找我的理由!”低哑而冷冽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侧目回睨。影影绰绰间依稀可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仙道彰毫不在意地转了个身,刻意忽略掉脖子上划出的血痕和那火灼般的疼痛。只是直直地望进身后人的眼。依然风淡云清,这时却是真正满意地笑着:“也许是一种执念吧!太久了,连我都忘了真正的原因了。”
月色澄明,静夜之下,流川枫白衣如雪,乌发披肩,右手稳稳地持着架在仙道脖子上的那把森冷的剑。毫不掩饰自己心情的皱起了眉,“理由。”
“别那么坚持嘛。”仙道微微扬手,良久,忽然出声:“你觉得天上那轮明月是不是一直在嘲笑着那些倾慕它的眼瞳,嘲笑着仰望的我?”
“白痴。”再也不说一字,流川枫立刻收剑,越过仙道彰,向着朔漠走去。
此时,一片浮云,冉冉飘过,天边明月,恰被云遮。仙道彰顿悟似的向着那个远行的身影大声喊道:“其实那美丽的月光,只是太阳星芒的反射罢了。月,并不会发光,不是吗?”
流川枫禁不住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天。
“喂,”仙道依然大喊着,“能告诉我最后那记手刃的秘密吗?”
“大白痴无法正常入睡!”流川枫并不想瞒人。
“大白痴?”仙道彰不由哑然。
望着远处那一抹孤独的身影,仙道彰第一次觉得,流川枫,其实实在不适合当一个杀手。
同一时刻,一条黑影忽然闪入北边的厢房。人影刚至,悦耳动听却意外稳重的声音旋即响起:“夜深露重,贵客既来,何不入房一叙?”
藤真健司停下脚步,暗暗压抑住兴奋的心情,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厢房正中的方桌上,五碟精致的细点鲜果拼成了梅花形,一壶龙井正嫋嫋地飘着幽香。藤真心下顿时了然:“彩子姑娘一早就算准了在下会来拜访吗?”
宫城彩子笑盈盈地放下手中的活计,轻移莲步,右手捻一个剑决,金针银线划破空气,一时只见金光闪烁,银丝点点,煞是好看。藤真心中默默计数。等彩子针停,不由抚掌大笑:“妙极妙极,这一个‘缘’字,可是把一切都说通了。”
彩子但笑不语,拿起桌上的玉壶,在荷叶形的玉犀杯中注入一汪碧绿。半晌,开口说道:“闻玄歌而知雅意,你的来意应该与那些俗鄙之人不同。”
“哦?”
“即是说,你并不是因为落樱宫的少宫主刻意不提我的来意而寻根究底。”
藤真轻抿一口茶,赞道:“茶涩之中别有一番爽滑细腻;人美之下却是一颗慧质兰心。不错,我这次来是为了樱木花道的一句话。”
“还请解疑。”
“彩—子—姐—姐”满意地看着宫城彩子顿时煞白的脸,藤真健司接着说下去,“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破绽,只是樱木花道叫得太自然了。自然得没有一丝迟疑,一丝停顿,显得是那么理所当然。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叫的是什么吧!这一点就是因为太自然了,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但是,区区不才,却不能不怀疑。”
针意行空,针气横空,针风掠空,针光碎空。电光火石之间,宫城彩子射出了九九八十一针。藤真没动。一盏茶的时间,厢房已是银丝密布。彩子抹去额上渗出的汗珠,开口说:“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落樱宫的人。”
“那么,刚刚那一手恐怕就是传说中落樱宫的绝学——银丝织空隔空明。这样一来,没有第三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了。金针银线果然名不虚传。”
“承赞。所以,希望你帮我完成一件事。”
“我一定会答应吗?”
“因为你想听一个故事!”
“哦?”
“碧箫孤琴奏苦声,
清风皓月诉相思。
侵晓樱落霞满天,
不随流水即随风。”
藤真健司不由苦笑,他承认,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也许,那错综复杂的丝丝缕缕,只有她才能理得顺。“那么,你的要求?”
“流川枫的命!”
“你的故事值这个价码吗?”
宫城彩子的眸光一下子变得悠远迷惘,“那时,花道还没有出生。落樱宫的少主只有一个,和现在的花道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爱的孩子。他叫樱木信纲。信纲少爷并不像花道,若非要相比的话,他反而更像现在的流川。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没有人知道事情是如何发生的,等大家注意到时,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信纲少爷九岁那年,认识了同岁的流川枫。没有人知道流川是如何进入落樱宫的,或许正如信纲少爷所说,是狐狸变出来的。流川那时并不像现在,相反,他很活泼,很爱笑的。少年的感情也许就是如此难以理解吧!过程并不复杂,结果却是谁也离不开谁了。但是,信纲少爷并不能动情。情动之下,必有大劫。
“历代落樱宫的宫主,都是大劫后的幸存者。但是,十一岁的孩子是无法承受这场劫难的。但是,信纲少爷无法忘情于流川。大劫到来时,信纲少爷尽自己全部力量,舍弃肉身,把自己的魂魄封印在花道的瑶琴中。
“不易动情的人,一旦情动,也许是无法看清楚别的一切的。作了十年的孤魂,信纲少爷也许只残存着唯一的执念。
“碧箫孤琴奏苦声,
清风皓月诉相思。
侵晓樱落霞满天,
不随流水即随风。
“这根本就是花道为引来流川枫而故意放出的风声。碧箫属于信纲少爷。这首诗只是他们的情诗。你明白了吗?”
“这和流川枫的命有何关系呢?”
彩子疲倦的地下了头,“花道自从记事以来,就逃脱不了信纲少爷的阴影。我不知道这些年来那个鬼魂和花道说了什么。但是,三天后花道就满十一岁了。我知道樱木信纲等不下去了,那一天,他一定会夺取花道的肉身。但是,那需要流川枫的帮助。那也是他们的约定。十年前的那一天,流川枫在用尽自己的力量后,就像他的出现般消失了。
“花道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从记事以来,他就对樱木信纲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本来事情还有转机,但是在他爱上流川枫的那一刻,一切都结束了。”
藤真健司终于把一切都串联了起来,“所以,你以落樱宫为饵,引来牧绅一追杀流川。甚至,你卧底湘北,为赤木晴子铺好通向流川枫的‘爱情之路’。你不惜暴露整个落樱宫,只为了能分开他们。就算你成功了,樱木花道能原谅你吗?”
“你认为呢?做到这一步,我会祈求他的谅解吗?”
藤真健司不由苦笑,他承认就算是他也无法做到这一步。“的确,樱木花道看出了你的意图。他甚至在言谈中让我们怀疑你,从而牵制你。像,为流川枫做到这一步,你们落樱宫的人实在是太像了。”
彩子笑了,无所谓的那种笑,但是笑中却包含着落寂,“藤真健司,你的回答?”
“你凭什么坚信流川一定会夺樱木的性命呢?依我看来,他根本下不了手。”
“我也希望如此啊!但是,十年前,流川就对着花道的瑶琴发誓,‘等我,就算逆天而行,我也会让你重生的。’有些人,要么不爱,一旦爱了就是一生一世。依你看,我能拿花道的性命作一场豪赌吗?我输不起啊!”
藤真健司发现,自从进了这间屋子,他只能不停的苦笑了,事情的发展根本出乎他的意料,和他以往玩的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也许,自己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收起好玩的心情,沉吟片刻,藤真终于开口:“我没有把握!”
“不,你忘了牧绅一。”
“你的意思?”
“两人联手,明晚行动。”
“成交。”
就在宫城彩子和藤真健司针锋相对时,住东厢房的牧绅一却几疑自己是在梦中。一睁开眼,就看见那红发的精灵在对自己笑。笑得那么纯真,那么绚烂,那么羞涩,仿佛刚刚那个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鬼精灵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牧绅一不由狠狠的拧向自己的大腿,“哎呦!”喊痛之下,樱木花道笑得更开心了:“大,大叔,你,哈哈,你在干什么啊?”
牧绅一望着那张笑颜,不由得痴了,快步走到樱木的面前,怀疑的把手试探地放在樱木的头上,却被樱木一把抓住,放在了自己的脸上摩擦着,“哈哈,大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呢!”红发少年狡黠地眨了眨眼,“你一定在想你是不是在做梦!”
习惯般的,樱木一下子跳进牧的怀中,抱着他的脖子,撒娇地催眠着:“大叔,大叔,你是不是爱上我了呢?”
牧绅一一下子红了脸,下一刻,却立刻反客为主,“叫我牧。”
“大——叔”樱木调皮地叫着,看到牧绅一越来越黑的脸,樱木立刻改口,“嘻嘻,牧。牧总行了吧!别,别哈我痒。嘻嘻,拜讬。牧,牧。”
牧绅一不由得心荡神怡,抱着反坐在他大腿上的樱木坐在了床边。樱木此刻却正了颜色,“我知道你想要我。但是,落樱宫有落樱宫的规矩。帮我一个忙。”
“什么?”
“明天一早就离开,赶到海南,杀了高头!”
牧绅一的脸色顿时变幻莫测,樱木冷笑一声,“你不敢?”
“为什么要杀高头。”
“第一,他对落樱宫构成威胁。第二,这些年来,海南派内各立为王的事别人不明白,落樱宫能不知道吗?你不是想杀他很久了吗?”说着,樱木剪下自己的一缕红发,一点一点塞进牧的手里,“以此为饵,不怕高头不上当。”
“我应该相信你吗?”牧疑惑地说。
樱木明白牧绅一心动了,于是,在牧的耳边一边轻轻的吹气,一边媚惑地说:“你认为呢?”
牧绅一猛地把樱木压在床上,沙哑着说,“你说的没错。但是,我要定金。”
樱木勉强地支起身,用双手撑着床,把自己的身子贴近牧,“从这到海南,来回要五天的路程。但是,我只等你四天,能做到吗?”
“该死,”低吼一声,牧重重的吻上了樱木。狂乱地,炙热的,仿佛想借这个吻诉尽自己的相思,自己的爱恋,自己的疯狂。
“咳,咳……你给我吃下的什么?”
下一刻,牧绅一已冲向门外,远远的,风送来他的话语:“我答应你,但是,我无法相信你。那是海南的特制毒药,四天后发作。乖乖地等我。”
“四天?”樱木木然地整理着衣裳,“彩子姐姐,对不起了。”
朔漠。
朗月。
无风。
“十年前的那次相遇是不是偶然?”
“梅陵山庄的消失是不是偶然?”
“你这次的出现又算什么?”
良久,空气中震荡的波动在诉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无法告诉你真相,我无法告诉你那只是一场劫难的反噬。我不想再制造出一个真正的流川枫,三天后,一切就结束了。我不能迷惑,十年了,十年的光阴怎么会抵挡不住三个月的相处?
北厢房。
嫋嫋茶香。
相谈正欢。
“最后一点,你在落樱宫中的身份?”
“樱木彩子。是一手把花道带大的人;是没有察觉信纲存在的人;是为调查三年前湘北那起悬案而卧底湘北,以至于让信纲的鬼魂在花道耳边乱讲的人。”
“谢谢招待,茶很香!”
“哦?你不觉得你漏了一点吗?”
“赤木晴子吗?你觉得用过的棋子下场是什么呢?”
“的确,我多此一问。不送了。”
西厢房。
隐隐可闻的是一阵压抑的琴声,哀怨,缠绵,忧伤,失落。
琴声中夹杂着低低的啜泣,“枫……”
“枫……”
“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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