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在落地窗前,冷眼望着这个灯红酒绿的城市——这个我不属于它,它也不属于我的城市,不知不觉中,来到美国已有一年了吧?
一口饮尽杯中鲜艳的醇酒,让浓冽的滋味在嘴中回荡,品尝﹒腹中的一阵温暖提醒了身边正吹着的冰冷的风﹒没有了他……他,真的很不习惯……
一年前的比赛中终于一偿宿愿,打败了无时无刻不在我面前微笑的哪个冲天头,成了安西教练口中最强的高中生,但他——他灼热的眼神却暗示着我这只是个暂时的头衔﹒忽然想起那童话中著名的对白: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
“亲爱的王后,您是这儿最美的人,但深山中的白雪公主比你美丽一千倍,一千倍……”
“……”,激动的心情让我不得不砸了那个酒杯来平静一下,破碎的玻璃中冷冷地泛出千万个我,那种惊慌失措也撒满了整个木质地板,涌起不可思议的倦怠﹒
自己是喜欢篮球的,不,不只是喜欢,是证明,证明!没有了那仿佛心跳的运球声,我——流川枫——就会变得不完整﹒是的,篮球对于我是毫无选择的选择,不可放弃的放弃﹒是一种心情,一种习惯,一种本能﹒
所以,不能理解不为打球的打球,不需苦练的天才,直到他的……出现﹒
毫无预警地,他就随着那火焰般的红发闯入了这个平凡的篮球世界——不错,任何事对于他来说,只是平凡,因为——他是特殊的存在,是无理的喧闹,是……是所有人的焦点——也许,还包括我﹒
不行,一想到他就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再次将视线调回这美丽冰冷的世界,没有了温暖我的热力,一切都成了没有生命的“意义”﹒
冰雪是不能见光的,一见光,它就会融化,成为不再是自己的一滩水,一滩随处可见的水﹒
所以太阳——呵,想也不敢想——习惯了温暖的“心”要如何再次封存?还是任由它再一次的受伤,流出久已不见的有温度的红色,自从那次,那好像已是前世的伤——
“小枫很厉害嘛,已经投得进篮框了,好棒,来,亲一个﹒”
爱笑的爸爸总是毫不吝啬地把最热烈的感情给予最爱的儿子,而漂亮的妈妈总是站在一旁笑啊笑——这个我记忆中唯一的阳光被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击得粉碎﹒
爸爸死了,妈妈疯了﹒
整天指责我的愁眉苦脸,怨怼爸爸“不辞而别”的妈妈,终于在一天,一个阴天,从阁楼的楼梯上滚落,也去了﹒
临死前的她忽然清醒了一下,眼中闪过昔日的光彩﹒但她没看见我,没看见在她身边需要着她的我﹒她见到了爸爸,一个比活着的人更重要的——死人﹒她如愿以偿,留下我一个,一个八岁的孩子——欲哭无泪﹒
亲戚们不懂我,双亲的去世仿佛并未让我流几滴眼泪﹒于是,看到我的无动于衷就如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流川这孩子真冷血啊﹒”
“可不是吗,竟然那么淡然,真是……唉……”
这样的谈论并没有激怒我,倒像是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让我笑得人仰马翻;笑得肠子打结;笑得我……连眼泪……都止不住……
好吧,如你们所愿,我冷静,我淡然,我永远的一号表情,我永远不变的凌厉眼神,你们满意了吧?你们可以说“看,流川家多不幸,像魔鬼一样的孩子,乖,宝宝,你们不像他,你们是好孩子﹒”去吧,去嘲笑吧,去挖苦吧,你们这些虚伪的大人!
这个世界我看够了,没有人真的了解对方,没有人真的愿意开放自己,只是紧紧地,紧紧地护住自己的心,用铁石做的面具去应酬!
既然我的阳光已经消失了,我还剩什么呢?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鬼魅般的“滴答”声对我如影随形,即使不承认心中的恐惧,发抖的四肢仍表明我还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一个固执,别扭的孩子﹒
终于,那是我第一次放声大哭,因为不怕情绪会泄露给别人,所以我扔掉了坚强的面具,完全掏出新生儿一般娇嫩的心,这颗被重重打击变得黯然的心,想用泪水去抚平它的创伤,却忘了咸咸的液体能让我的伤痛得痉挛﹒
于是,心痛得止也止不住,听着自己清冷的哭声一次又一次回响在身畔,越发衬出自己的孤独,只能无助地,用双手摸索在黑暗中缓缓前进,一步有一步,身心俱伤﹒
一个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额头上的疼痛暂时缓和了心中的酸楚,昏暗的月光下,一个橘红色的圆球蓦然冲破了一切的阻碍进驻了我的心中——如同几年后那个阳光明媚的天台——这一刻的黑暗成了我记忆中永远的一幕,一次又一次地倒带,重播,倒带,重播……
从那晚起,流川枫这个名字就和篮球永远地对上了号﹒
纷乱的赛场,忘情的欢呼,激昂的斗志,嫣红的双颊,这一切的一切竟然不能使我忘却——那午后懒散的阳光,简陋的篮框,微笑的妈妈和得意的爸爸﹒每一次的比赛只能使这个画面变得更清晰,更有力,更让人难以招架,却像大麻一般让我上瘾,乐此不疲地再一次,再一次……只因那一刻我才是真实的,完整的﹒
所以,忘记吧,忘记吧,像一个咒语般永远只能使我昏睡,醒来面对的仍是无法改变的过往﹒
篮球,睡觉,我手中唯一可以对抗现实的筹码﹒
因此,篮球是我的生命,不能被超越,只好不断地磨练自己﹒
“不想输”是表面的藉口,事实上我是不能输!是输不起﹒﹒
如果连命都输了,我还有什么?难道就此长睡不醒吗?
比谁练得都勤的我,想要籍由篮球高飞的我是一个寂寞的我,执着的我……
“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世界上篮球打得最好的人?”
“亲爱的流川枫,您是这儿打得最好的人,但远在日本的樱木打得比你好一千倍,一千倍……”
无奈地抬起头,闭上眼睛,脑海中回荡着这刺痛我的莫须有的对话,会成真吗?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发晕呢……
不可否认,樱木的确是一个“天才”,看着他在短短几个月中学会了我练习几年的技巧,心中暗涌的情绪……应该叫嫉妒吧?更可气的是——他并不是为了篮球才打球的,而是为了那个……那个赤木什么子的女孩子!大概上天从不明白“公平”是什么吧?
我的人生被简单地设定为:锁定目标,练习,超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的对手如今都远远地被我甩在了后面,因为我不知疲倦地练球,因为篮球就是我的生活!但现在,我成了他的目标,我可以感到他神速的进步,和我们之间逐渐缩短的距离,沉重的压迫感无可避免地出现在我一向空白的心中﹒
但奇怪的是,他只是个单纯的笨蛋,一个只要认定目标就可以什么都不顾的单细胞动物﹒看着他不加掩饰的笑,谁都无法抗拒这股纯真的诱惑吧?
很自然地,想再看看这孩子一般的神情,好奇他怎么可以这样地不受世俗的污染,只是单纯地,极有生命力地活着——像他充满热情的头发﹒
只是,已忘了该如何与人相处,语言也早退化得只剩常用的几个句子,束手无策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代表一切的一句话“白痴”﹒
看着他每次吱牙咧嘴的脸孔就暗暗想笑,可僵硬的肌肉只允许我微微牵动嘴角﹒无奈,他总是误解为是嘲笑,不擅言辞的我最后与他也只能升级到挂彩收场﹒
又动了动嘴角,我想起了和他一件又一件的糗事,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是好天气,因为他,就是我遗失已久的……生命中的……太阳﹒
缓缓睁开眼睛,一道刺眼的聚光灯光束直射过来,炫耀着它人工修饰的壮丽,厌恶地转过头,怀念起神奈川那颗温暖的太阳,自然而又清纯﹒也许不知不觉中,他——也融入了我单薄的生命,让孕育已久的一切得以破土而出,开花结果﹒
是该……回去了吧?
因为一年的时间已让我把一切都想透了,唯一的答案——想他,想见他……
用力拉紧了两边的窗帘,“唰”地一声将我与这个虚伪的城市一分为二﹒
该睡觉了,我望望显示0:40分的闹钟倒在了床上﹒
今天会做一个有阳光味道的梦喔!我满足地笑了﹒
<08/25/9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