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樱》

浦饭樱子

 

 

‘碰!碰!碰!碰!…’二楼传来了吵杂的声响,从木制天花板的那头、响到天花板的这头;顺带的,还震落了几批被夹在老旧木头缝隙中的历史见证。

“咳!…咳咳!……”半坐卧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流川不小心被呛咳了几声,一双眼皮微微的上抬了一下,就刚好就看到阵阵顺着天花板的震动飞扫而来的尘埃;一向像得了颜面神经麻痹的他,难得的露出了个只要不是瞎子,就可以肯定他正极度不爽中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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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到三个月前,也是流川搬进这栋破旧到不行的古屋中的第一天。

才一伸手拉开迎着后院的小客厅的和式木门,落入流川眼帘的,就是满眼不吉祥的颜色;“什么…东西啊?”他紧拧着眉,瞪视着耸立在后院中、那棵巨大而盛开的樱花树自言自语;那是如血般的鲜红色,满满而碍眼的侵占了从这屋中望出去的风景。

流川仔细的细数着出生以来整整近二十年、一共近七千个日子,记忆中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带着血腥的樱花,简直就像是一湖血水盛装在自家的后院里!!

……………………….

二十分钟后,流川拿着从最近的五金行里买来的斧头,站在樱花树前挥举起刀刃、下砍。

“不行!!!”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树上猛跃而下。

流川一个收手急抽,手中的斧头因反作用力而脱手,顺势飞砸进右后方的和式木门,‘碰!’的,应声砍在客厅的木桌上。

“你这个大白痴!!!万一被砍到了怎么办!!!#”他爆吼着,双手颤抖的紧握在身侧,整颗心则是以狂奔过后的速度在狂跳,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而不规律。

流川的整个身体,都还沉浸在刚刚差点杀死一个人的恐惧──那根本是足以让人崩溃的压迫感!

“反正还不都是死,有什么差别!!?#”突然出现的人维持着双手大开、挡在樱树前的姿势,用绝不输人的气势大喊着。

好不容收拢了慌乱的目光和焦距,流川这才看清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由外表看来,约莫只有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孩!?

望着那双狠揪着他的紫红色瞳眸,和那头由顶上飞泄到赤着踩在血色花瓣上的脚板的血红色长发,流川只能呆楞着。

男孩浓密的剑眉因怒气而上扬、大眼睛中沾染着怒火,直而挺的鼻梁下不时传来同样不规律而粗重的呼吸声、紧咬的苍白唇瓣则透出一丝血意;目光顺着往下看,男孩身上穿着的是一件仿古式、纯白色的素色和服单衣,素得没有任何的花样和装饰,甚至连腰上也只用同色调的布带简单的扎了个平结。

“!!”流川突然打破制衡、一个箭步冲上前。

“哇~~你要做什么!?;;#”

“大白痴!不要动!!;;#”紧锁着怀中做着无谓挣扎的躯体,流川一个弯腰,轻易的就打横抱起了男孩。

而应着他的动作的,男孩狠狠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是反射性的僵着身子攀住流川的肩、然后把头埋进流川的肩窝里;男孩原本垂在眼前的几丝红发,则因为不断冒出的冷汗而贴在苍白的额头上,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特别小心翼翼。

“……#”流川紧紧的蹙着眉,就好像全天下都对不起他的狠盯着男孩的腰侧。只见白色的腰带上一个裂口,殷红的血正泊泊的渗着、在白衣上侵蚀出一片怵目惊心血色。

那是,流川和他的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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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碰!碰!……碰!碰!碰!碰!……’二楼继续传来粗鲁的脚步声,从木制天花板的这头、响到二楼的楼梯口,然后再‘碰!碰!碰!’的沿着老旧的阶梯而下、响彻到流川身后。

“……#”半坐卧在客厅沙发中看电视、全身已经被洒上一层薄尘的流川,额上早就浮现了两条十字青筋,“吵死了!!白痴妖怪!!!#”他猛坐起身子吼着。

“什么~~!?#”正要跑过客厅的红发男孩紧急煞车,惊天动地的回喊,“什么叫‘白痴妖怪’啊!?;;本天才明明就是天才级的‘精灵’好不好!!#”他怒睁着一双非人的紫红色眼睛、插着腰、嘟着嘴、脸上扑着微愠的红潮,开始不满的对着流川碎碎骂,“你以为要变化成人类的样子很简单啊!?要不是本天才可怜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住,才懒得三不五时的出来找你玩呢!!不领情也就罢了,连在屋里玩个‘探险游戏’都得罪你啦!?而且居然敢骂本天才是什么‘白痴妖怪’!?#;;”红发男孩提高声掉的强调着最让他不满的四个字,“如果要说‘妖怪’的话,我看搞不好你才是只千年的‘狐狸妖’呢!咧~~~臭狐狸脸!!#”唸着唸着,还顺带龇牙咧嘴又吐舌的,朝流川扮了个大大的鬼脸。

“……白痴就是白痴#”

“你~~!!可恶!!!#”男孩冲向沙发一个上跃,长及地板的长发也在身后逸出一道红光;而紧接着攀过沙发的动作后的,就是一阵手脚并用的拳打脚踢,甚至连一张嘴和那两列牙都加入了攻击的行列。

当然,流川也不是省油的灯。毕竟再怎么差的闪躲功夫,在连续两、三个月老套攻击的训练下,根本连想都不用想,光靠身体‘习惯成自然’的反射,就足以做出移位和反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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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才不到十分钟,一个猛击、一个闪躲的两道身影,就变成势均力敌的对峙,然后成了谁也不让谁的缠斗。

半晌,就如之前数十次大战的结局一样,地板上的两人开始忘记初衷的追逐着彼此的唇和舌、交缠着不知道是因为暴怒、还是迷乱而火热的身躯。

男孩原先披散着的一头血色长发,因为这一连串的动作而纠缠在两人身上,颈、肩、背、腰、臀、腿…,全都被细柔的千丝万缕给圈绕着。

原本两道易地而处的身影,被如此这般的包裹着、被捆为一体;呼吸、心跳、体温、思考、血液和空气在体中流窜的速度,全都合而为一,乱得分不清谁是谁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流川在杂乱的脑袋中溯源,这样的互动模式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想不起来了!现在脑袋中的,只有身下的红发男孩的唇、舌、身体、还有灵魂。勉强要分析的话,只知道一切都是始于三个月前的那场初遇,从自己沾染上那一片血色开始,然后,就被慢慢的鲸吞蚕食着,侵蚀入骨、入生命、入灵魂,最后连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带着和身下的人的发一样呈血色的基因…。

的确!一开始,只是纯粹担心和自责;因为那种用斧头在别人身上划出一道口子的手感,还颤动而潮湿的停留在手心中。

…………………………

“喂!你还不出来!!#”流川拿着斧头对着血色樱树的主干上一道已经被树液给填复的刻痕,毫无耐性的喊着,“我要砍了…”做势的挥起斧刃、然后向下。

那是第一个礼拜的日常功课。

红发男孩总是在刀口吻到樱树的那刹那前,从树上跌进满地的血色花瓣中,然后一边哎痛、一边攻击性的抱怨;“要看伤口看本命树上的就行了!不要脱本天才的衣服!!////#”闪躲的扯着身上的白衣、男孩脸红脖子粗的咆哮着。

“那不一样。”丢下重复了几天的对答,流川也总是强势而半逼迫的完成检视伤口的动作,然后上药、缠裹上新的纱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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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清楚红发大白痴的伤口到底是什么时候好的,总之,吵嘴就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两人每天的例行公事。

然后,同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习惯”变成了“喜欢”;喜欢看着那个赤着脚在屋内跑来跑去的红白色身影、喜欢看着那吵着嘴时红陀的双颊和微微嘟起的唇瓣、喜欢自己倒映在那双紫红色的大眼睛中的身影、喜欢那头柔软的血色长发划过身旁的触感、喜欢那家伙和自己共享着这屋子空气的存在感。

再然后,在一个一样不知道是在多久以前的日子,喜欢上自己的分身在他温暖的体内和体外重复来回冲刺、摩擦,然后在高潮的一刹那,解放在和自己相拥的他的身体中的那种颤栗感。

即使,对方是个和自己拥有同一种生殖器官的物种;即使,对方是个连‘人类’这个形容词都无法使用在身上的…不明生物。

“本天才叫‘樱木花道’,是这棵樱树的精灵,能见到本天才算是你积了八百辈子的福气啦!哇哈哈哈~~~”在初遇的第三天,红发男孩嚣张的狂笑着告诉自己,然后在十秒后忍痛抱着因为大笑而微微崩裂的伤口蹲在地上喘大气。

“大白痴…”流川记得当时自己丢出了一个如此这般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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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道…”松开和对方紧紧贴合着的唇瓣,流川把手肘撑在樱木的头的两侧好望着他;并不是已经尝够了对方口中的鲜美,而是因为流川感觉到身下的人的孱弱和快窒息的呼吸。用手轻柔的拨开对方汗湿在额前的红发,流川又在语气中透着不确定的叫唤了一声,“…花道…?”。

“呼…呼呼…”樱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原本红润的双颊和唇色,这会儿已经呈现虚弱的惨白,即使如此,他仍然尽其所能的对流川展了一个想让他放心的微笑。

其实什么都不用说,流川很清楚的知道樱木的体力正在最近几天中,急速的转弱、下降。随着每一次的拥抱、亲吻、和做爱,他都可以感受到这个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清晰的事实。

“枫…”樱木用着最后一丝力量微弱的唤着,然后,消失。

诺大又老旧的屋子里,只剩下让人觉得压迫的寂静;而流川,只是维持着原本半趴的姿势,望着自屋外照进厅中的方形光影在地板上剪出的黑色剪影。在那里,连一根红色的发丝都不留、让人觉得失落至极的空无一物──除了自己的影子,和与自己的影子交叠的、门外的樱树的影子…。

…………………

半晌,流川才缓缓的以极慢速的动作起身,机械似的转头望着在方形光影外的后院。

阳光还像往常一样的洒在后院里,就如他那天打开那道门一样;唯一不同的是门外的血色樱树,已经退成了极普通的粉红色,花瓣缤纷的在微风中一片片的飘散着。

流川知道樱木那句‘枫…’的后面是什么──是还来不及开口的‘待会儿见…’;那是樱木每次消失前的老套语句,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蹦蹦跳跳的出现在屋中的一角、骄傲的称他自己为‘天才精灵’。

就像是冬眠一样,樱木会在消失的那些时间中沉睡在樱树里,好储备下一次让身型显现的力量。

“又到了…那个周期了吗?”流川在纷飞的粉色花瓣中喃喃着…。

‘叮咚!’门铃惊醒了流川低沉的思绪。

‘卡!(开门声)’“三井…学长?”流川有点意外的望着站在门外的人。

“唷!!…你要让学长我一直站在这里吗?”他有点戏谑的对流川说。

“…请进…有事吗?”仍旧是一副冰凉到底的语气。

“只是来看看‘亲爱的学弟’你嘛!!”三井夸张的说着,引来流川一个冷瞪,“好啦好啦!别瞪了!!;;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附近,就顺便来参观一下啦!bb”三井连忙带着冷汗的据实以告。

尾随着流川走进屋子,三井也毫不客气地开始东张西望起来,“虽然看起来有点破旧,不过还不错嘛!!”他做出评语,“哇~~还有后院耶!”。

“……”流川不改沉默本性的在和客厅相连的小厨房中,用热水冲着茶叶好尽‘地主之谊’,而三井则自顾自的走到后院中。

“…好一棵漂亮的樱树啊…”他赞叹着,“…不过,樱花的季节不是过了吗?”

‘碰!’流川大力的把茶杯放在桌上,“喝茶!!”不像在邀请客人、反倒像是在命令似的。

“是是是…;;”三井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干啥没事到这里来找罪受了,看来下次要来得挑个主人心情好的黄道吉日来才行b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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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西沉的夕阳为粉红色的樱花瓣染上了一层淡橘。流川一个人伫立在樱树下──这是送走三井后的一个小时。

他不语--很符合他的风格,一动也动不动、直挺挺的站着,但脑中这近三个月来的记忆则不断的翻飞、再翻飞。

…………………………


没有樱木的时间异常的漫长,真的非常漫长--尤其是每个月的最后这几天,这是樱木的‘周期’。虽然消失了可以再出现,可是一到月底,渐渐的,樱木消失的次数就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即使出现的时候也显得特别无力。

“这是本天才的周期,因为能量会随着时间而消耗,所以一到月底就无法支持啦!!;;”樱木曾赤裸的躺在自己身下,调皮的吐着舌声明道,“不过你放心!!以本天才的资质,只要休息一个月,就可以储备够再下一个月现身的能量啦!!哈哈哈~~!!!”他又自大的笑着,让自己贴压着他的身体也随着震动、起伏。

终于动了一下,流川伸出左手轻抚着有着被自己砍伤的旧迹的树干--这是樱木的‘本命树’;每到月底,花瓣就会由血红色褪为粉红,就好似在忠实的反应着樱木的能量的转弱一样…。


第一个月底后的第一天,流川在屋中等了一整天,疑惑着樱木为什么连一次都没有出现。

然后是第二天,半夜时,流川突然明白了那就是樱木口中的‘周期’。

再下来是第三天,他开始知道什么叫‘寂寞’、什么叫‘等待’--那是有如无边无尽的空虚和失落。

再着是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

在第七天的时候,流川开始崩溃,因为已经被填满过的灵魂无法承受变回残缺的原样的现实;他开始在粉色的樱树下叫着、喊着、吼着樱木的名字,开始在屋中的各个角落狂奔、找寻着渴望的身影,开始整夜不停的在床上翻覆着无法入眠,开始‘活’在‘死去’的日子中…。

………….


这是送走三井后的一个小时又十分钟--流川仍旧一个人伫立在樱树下。

是的!‘送走’了三井…‘一个人’伫立在樱树下…。因为,和自己与樱树、夕阳一起存在这后院里的,只有在樱树树根旁和自己脚边的地上的…三井的尸体--那不能称之为‘人’。

……………………


在大约两个月前,樱木消失的第八天,名叫赤木晴子的女孩子因为自己迟迟没有到球队报到而来拜访;当发觉时,她已经浑身是血的被砍死在自己手中的斧头下--因为她用手摸了樱树,是的!就只有这么一个简单、但是摆明了她该死的理由。可是流川慌了,虽然她死有余辜--流川是如此的认为,不过他还是慌了;于是在满是鲜血的原地发楞十分钟后,他决定把尸体埋在樱树下。

接着是大约一个月前,敌队的仙道彰不知道为什么说要来一对一,然后被不知道哪来的蛮力的自己用随身听耳机的电线给勒死--因为他说了这株樱树似乎会遮蔽到屋内的阳光,是的!同样简单而摆明了他该死的理由。

然后是现在…。

流川俯视着脚边喝下参着安眠药的茶而昏睡、而后被自己用斧头在大动脉处砍出数道致命伤痕的三井--因为他称赞了专属于自己的宝贝,是的!也一样是简单、而该死的理由,所以现在他的尸体正沉默、冰冷、且染着美丽的鲜红色的,静躺在自己两个月前添购的铲子所挖出的洞旁边。

‘碰!’,举脚用力一踢,三井的尸体翻了个身就跌进树根旁、长矩型的洞里,而流川手上淌着鲜血的斧头,则应着动作的又坠了几滴鲜红在土色和粉色交杂的土地上。

发麻的右手扔下斧头,流川捡起放在脚边的铲子开始推土填洞。很美的,他的嘴角在灿烂的夕阳下勾起了一个迷人的微笑…。

明天,应该是明天吧!?明天樱树就会吸饱了鲜血而又转为血红色;然后,那个大白痴就会一大早出现在自己床边叫自己起床,一边用单纯而清澈的紫红色大眼睛凝望着自己、一边还自大的吹嘘着“哈哈~~我果然是天才,才休息一个晚上就复原到最佳状态啦!!哇哈哈哈~~~!!”。

看来,自己今天又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流川一边继续着推土填洞的动作,一边预想着;而嘴边,依然是那个红色的、美得不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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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14/01>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