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自己是纯白色的
那样才配得上你美丽的眼睛
于是我豢养了一只梦兽
夜夜哺它以我的血肉
以为这样就能褪去一切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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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到了最后
仍旧剩下了一颗鲜红的心
* * * * *
“明天就开始赛前集训了。”
球队活动结束时我提醒着大家:
“回家记得好好准备一下,明早9:30在火车站集合,谁敢迟到就罚他拎全队的行李……”
说到这里,我刻意咧出了森森白牙:
“另外附赠头槌两个,不怕死的就只管试试!!”
“知道啦~~~~~~~”
那群没大没小的家伙拖着长音起哄:
“倒是队长你自己别睡过头,到时候又赖帐!”
“知道就快滚!废话那么多!!”
我有些恼羞成怒起来,抡起打扫用的拖把就把他们赶出了体育馆。
“呿!!##”
看着他们笑闹着跑远的背影,我有些莫可奈何地摇摇头,准备开始打扫,却在转身的刹那看见了一直静静立在球场边的身影。
[啊…………]
心口没来由的一窒,脸上立刻不受控制地现出一抹傻笑,速度快到我想要掩饰都来不及:
“你……还要留下练球吗?”
声音隐约有些发颤,只希望他没有听出来就好。
“……,青山有事,我替他。”
他侧了侧身让我看见手里握着的拖把,清冽如水的声音不泛一丝波澜。
这让我在心里轻舒了一口气。
“这样啊……”
脸上有些发热,我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他:
“那就开始吧,弄完了好早些回家……”
边说边往球场的另一头走去:
我知道自己不能离他太近。
等我弯下腰拖了一会儿地之后,发现他那边没什么动静,忍不住微偏了头看过去,正好看见他朝这边望着,一动不动地站得笔直。
“……………………”
那一瞬间我只感觉呼吸都要停止了,反应过来后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心脏太过剧烈的震动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直到他转过身开始了打扫,我的手仍然因为适才突然变得急促的心跳而轻颤着,久久不能平复。
接下来的时间里,没有人再说一个字,偌大的体育馆,只有拖布摩擦着木地板的声音低柔地响着,像是有谁在叹息,一声一声不曾间断。
* * * * *
等到夕阳西沈,给地平线镀上一条金红的边的时候,打扫结束了。
“终于弄好了…………”
把拖把搁到墙角,我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手脚得到舒展的感觉让心情也跟着轻松愉快起来。
他仍旧没说话,默默地走过我身边将手里的拖把和我的靠放在一起,然后转身看着我,黑眼睛里一明一暗地闪着光。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虽然体育馆内四面的窗户都有打开,但固执地不愿流动的空气仍旧湿热。
而他和我之间的距离又是那样的近,所以我能看见自那湿漉漉的浏海覆盖着的额角滴落的,顺着漂亮却又棱角分明的脸庞划下的,最后汇聚在那仿若白玉雕成的精致下颌的亮晶晶的汗珠。
要命的眩晕感又袭了上来,我就像是突然中了咒符似的,只能被动地承受着那深邃慑人的目光,无法动弹。
于是在没有了打扫声音的体育馆里,一切都安静得近乎诡异起来,我甚至能清楚地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激狂,迷乱。
“不……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僵直地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你也快回家吧,明天不能迟到的……”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迈开步子向更衣室走去了————
虽然不愿承认,但确实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喂!”
清越平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咬着牙逼自己充耳不闻,但双腿仍是因为这意味不明的单音词而停了下来。
[该死!!###]
在心里暗骂着自己脆弱得近乎可耻的自制力,而双耳在瞬间作出的准备接收的反应则让我更加懊恼。
“什么事?!”
见他迟迟没有下文,我忍不住追问了一句,语气因为对自己的不满而有些火大。
“打一场球再走吧……”
平日里几乎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竟隐约透出了一丝急切。
“!!!”
我迅速地转身看向他,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上次我…有陪你打过球的吧?”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过剧烈,令得他的声音有些踌躇起来,
“这次……你得还回来……”
“??!”
我错愕地微张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这会是从他口里说出的话吗??
是我听错了吗??我怎么会觉得,他这个样子像是在对我…………撒娇?!!
因为不敢确定,所以我瞠大了眼睛想看清楚他此时的表情,但是灯光打在了他的背上,所以除了他托在手里的橘色皮球之外,其余的一概都看不真切。
“可是……才打扫过的体育馆啊……”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愣愣地陈述着眼前的事实,
“要打球的话……干嘛不在打扫之前说?”
“那有什么关系?!”
仿佛是认为我的顾虑不足以构成拒绝的理由,他理直气壮地顶了回来:
“打完球再清理一次不就好了?”
“呃?!”
我彻底被他弄懵了,一时之间大脑全线罢工,只能大张了嘴像个傻瓜似的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侧过了脸,背后的光漏了过来,正好让我看见了那一张白皙的脸上泛起的一丝绯红。
“哈哈哈哈哈…………”
一阵压抑无效的大笑声从我嘴里爆了出来,我一手捂住肚子,一手乱没形象地指着他的脸:
“真…真是受不了你……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再也顾不上去多想什么了,我只知道现在我非笑不可:
“简直是非人的思维方式嘛…………你……你果然是只狐狸!!哈……哈哈哈哈…………”
越想越觉得滑稽,我干脆弯下腰去笑了个饱。
“喂!你够了吧?##”
有些恼羞成怒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了下来。
“唔~~~~~~~~~~~~~~~”
我笑得有些脱力(笑过头了………|||||),只能点头闷哼了一声,然后慢慢直起了腰,刚一抬头,就看见了眼前板得铁青的一张脸。
“噗~~~~~~~~~!!”
差点又忍不住,于是赶紧用手把嘴捂住:
看着那张脸,我知道要是再这样笑下去,这家伙铁定会发飙。
“白痴!!##”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清冽声音让我浑身一震,原本停不住的笑声在瞬间戛然而止。
“大白痴……”
仿佛是对我的反应感到非常满意,他又刻意再叫了一声,在我失神的当口,一抹浅笑出现在他完美的薄唇边。
“…………………………”
我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一下一下地在心脏中鼓动着,继而一股让人想欢呼的浪潮迅速地溢满了整个胸腔,在瞬间延传到了四肢百骸。
“你…………”
头脑中仅存的一点理智提醒着我不要再开口了,但此时体内疯狂叫嚣着想要说出来的欲望占了上风,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你有多久…………没这样叫我了??”
完全被那鼓噪着的欢喜控制住了,我问出了梦呓般的话语,任由那浓浓的期待把心浸得生疼,
“有……多久了?”
“不算久…………”
那双璀璨得仿若星子般的黑眸里闪过一道奇异的亮光,再说出话来时竟像是饱含了无限深情:
“只是……从你不再叫我‘狐狸’的那一天起………………”
“………………”
美梦成真的感觉逐渐地将我淹至没顶了,原先存在于脑海中的顾虑此时都被我弃之一旁,现在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眼前的这个、从初见面的那一刻起就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的、让我一心向往的美丽无垢的光之生物,带着我全部的热情与憧憬。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我浑身一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我能感觉到拂过脸颊的,他炽热的呼吸了。
“睁开眼睛……”
全然陌生的暗哑声音自他口中逸出,那其中明显可辨的压抑让我的心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拜讬……睁开眼睛好吗??”
有什么东西随着话语触到了我紧闭的眼睑,那麻痒的感觉让我在下一刻睁开了眼。
“!!!!!!!!!”
我惊呆了!!
不是因为看见了他停在我脸畔的刚刚触过我眼睛的手,也不是因为看到了那近在咫尺的容颜上泛起的绝美笑容,而是………………
密密麻麻针刺般的疼痛自左臀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先前的喜悦已被巨大的恐惧所替代,我的脸刹那间变得惨白--------
因为,我终于看清楚了,在那一双在以前从来看不真切的、清澄的、空无一物的美丽眼睛里,此时竟然染满了…………血一样的红色…………
那是……属于我的…………最为污秽可鄙的颜色………………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啊??!!!]
“你怎么了??”
他似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有些紧张地问了一声,然后又向我伸出了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我的时候,我快速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躲开了。
“到底怎么了?!!!”
他着急了,脸上写满了困惑,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
我紧抿着嘴不发一言,在此刻,心里只留下了对自己彻骨的痛恨:
我怎么能,让那样一双眼睛里沾染上如此罪恶的颜色呢??我怎么能奢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和他一起并肩站在太阳下呢??我怎么能……在那样洁白的羽翼上留下痕迹呢??????
这是我……这是我的天使啊!!
唯一的、让我还有活着的感觉的、能够给我以救赎的天使啊!!!
“……………………”
就在这一瞬间,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些什么了……
[我要保护他!!]
[我想要守护他!!!]
“这场球就算我欠你的吧!!”
再度开口时,我的心早已平定如常:
“明天是集训第一天,我有太多事情要做,一定要早点回去才行……”
堂而皇之的藉口,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却是痛的:
给了我这样一颗会痛的心的人,也是你吧?
“你……”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我没有给他机会,转身就跑出了体育馆的大门------
跑进了早已等待着我的、无边的黑夜里。
* * * * *
我奔跑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听到响在耳边的风声……可是,原本没有风的不是吗??
我的双腿是强健的、有力的,以前有很多人说过它很漂亮,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着同样的光,红色的光。
我的红色的发,他们说很美;我的眼睛,他们说像是琥珀一般晶莹清亮;我的脸,我的全部,他们都说好美好美…………
每个人都要我穿白色的衣服,逼着我穿白色的衣服,说那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会发光的……黑暗里的宠儿…………
“樱”、“樱、樱……”、“美丽的八重樱……”
每个人都这样叫着我,用着让我做呕的声音,凌迟着我的一切,直至连着我的灵魂一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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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看见了自己的房子……只是房子而已,不是家。
慢慢停下了脚步,弯下腰把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是一条,被冰冷的手从冰冷的死水里捞出来的……濒死的鱼。
[就让我死在岸上吧!!我不要回去!!]
左臀处密密麻麻的刺痛仍在继续着,那一整块皮肤都在发着高烧,疯狂地想要剥离我的身体,可依旧是悲哀地附着…………
如果有用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撕下、焚烧,再埋到无限深的地底!!!!!!!!
可是……没有用的,我永远也洗刷不掉那个颜色,那个在我11岁时的、樱花飘飞的春天,喷洒在我颈侧的……粘稠、腥红的液体的颜色…………
轻轻打开门,再轻轻地关上门,我无力地瘫软在了地板上,没开灯,不想开灯,就等着从那黑暗里走出一只巨兽,把我整个吞噬,不留一点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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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为止了……不能再进一步了…………
他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就像是一颗长在沃野上的葱茏荫郁的树,在拂过身上的清风里“沙沙”地响着,唱着属于他的、普通的、幸福的人生。
而我,在遇见他之前,已经在地底下埋了十四年,该烂的都烂光了,就连骨头上,都是蚀迹斑斑…………
所以,再见了,我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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