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之续》

立冬

〈14〉十方

 

世相心寓。凡身梦宅。--<道歌>

后来,在那间他常去而他偶尔光顾的居酒屋里,他还是问了他为什么。
“这嘛…其实,我也并没特别喜欢那俩家伙。”应付似地答着,他夹了筷用来下酒的小菜。“只是…只是,唉,我不会说啦,你饶了我吧。”“哈哈…别想得那么认真,就说说看嘛。”“…怎么说…反正,只要一看他俩打球啊,就会想到…对了,你也还记得吧,他去看了三浦台那场比赛,回来时说的话。”“…………”“记不得了吗?”“…嗯…”“嘿!这我可还记得清楚。那时啊他非常高兴的说,发现了潜力不错的新人哩。虽然球技对他而言还嫌嫩,但,日后,会成为我们的好对手吧…

(…“那两个新人,个性大概很倔强,但眼神很漂亮。可惜我是最后一年的IH了,不过,该会成为你们的好对手吧”…)

…所以,要说为什么想看他俩打球嘛…就是这样,没别的了。”“………”“…怎,怎么啦?摆出那种脸。”“…不,没什么…只是,你,从不觉得…”“…什么?”“…惋惜…不会吧。”“…哈哈你在说什么啊,你当我是谁?本大爷才没那种无聊的闲空闲心思哩…”“…但是,如果,如果那时,你…而我们…未曾…”“啊~~~真是!”极不耐地出声打断他,他用力抓抓一头乱发。“你啊,头脑好的人就得常常为别人烦恼吗?别让我觉得笨也值得自豪好不好?”“………”“…所以说我啊,是一直这么想。”依然玩笑的口吻。“等活到了可以写回忆录来骗人骗钱的年纪,我铁定要用这机会好好写些你和他的坏话…”“………”“…可是,先要从哪写起,做为我这伟大人生的出发点呢?”他又抓抓头。笑笑。“结果,我大概还是会从,刚入高校,填了入社申请表的那一天写起吧…”

那一天,加入了篮球社,并且,和你们相遇…

“…总之是会这样写。对了,那,你呢,若是你,有什么特别想写下来的吗,关于自己的这一生?”“……也没什么…”“哎,这可不大公平哦,该你老实谈谈了吧。来,别蒙我了。说吧。是什么?”“………‘困兽之斗’吧…大概…”“…咦?什么?那是什么意思?”“…哈哈哈,听不懂了吧。明白吗?这啊就是头脑好的人常为别人烦恼的原因呢。”“啥?…可恶!好啊!你在嘲笑我!”“哈哈哈…”“混,混蛋!别再笑了!我会真的生气…不要笑啦。”“好好,那我出今晚的酒钱,就请您原谅我吧,如何?”“耶~~~真的?你不早说!喂!老板娘,赶快再来瓶‘正宗’!”“哈哈哈…你啊…真的是…哈哈…”…

…再后来,虽然无论好的坏的,仍没能被写进任何一本回忆录里,他还是诚挚地将那句对自己人生的评语,说给了也没能活到写下任何一本回忆录年纪的他--以某种铭刻文的方式,做为对一项无心缺憾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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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在美西另一座城市所举行的,以地主队所属球场为场地的篮球赛,出人意料,赛前一向被各方看好的客队,输了。

输了当然有原因,而原因分析起来有好几点,但主要可能还是为了客队队上,作为先发球员的两名日籍主力搭挡,大前锋樱木花道和打锋卫(小前锋兼后卫)的流川枫,这回都明显的体能不济到不克完成比赛时全程全场冲刺。
对于原因不明的此事,的确让所有明白这两人实力的人感到非常意外。
不过,意外是意外,不管意外的是对手,队友还是球迷,倒还不至于意外到要他们为这次比赛的结果负起全部责任。
谁也不至于会如此做。因为再怎么说,篮坛上的胜负终究还是团队的胜负,光让队伍内出色的一两人担当成败的誉毁不止不公,恐怕亦是对其他成员存在价值的无形抹煞。
况且无论谁都能从赛程中看出来,明显体能不济的两人在球埸上确实是已然尽力至力尽了。
尽力至力尽,就是对队友,对球迷和对手尽到应尽的礼数,所以,没什么好责备的。
再说,比赛总是有输有赢,这场遗憾输了,那下场再设法赢回来就好。所谓的运动员(或许还包括观众们),真正在乎的永远只有现在进行和将要进行的比赛。这一点,就是输得十分不甘愿的樱木和流川也是一样的。

虽说,真是输得十分不甘。

而就在这场结果出人意料的球赛后,他俩所待的球队本身也有出人意料的变化。
首先是,球队旋即又换了老板。
那是因为原来的那位,可说是屁股都没坐热,并且不顾仍在球季中,忙不迭地即于比赛隔天把这才买下的球队转卖给另一家财团经手了。
仅是此举本身便算得上NBA有史以来相当稀有的个案,而比这罕闻的事件尤为罕见的是,卖方居然连议价这道手续都省了,直接就照买方的出价点头签字。
虽然买方的出价倒也并无不当,但这么干脆到迫不及待的球队交易,难免惹人生疑,再加上不知是谁传出,当这名‘前’新任老板得知自己成了‘新’卸任老板的那一刻,竟松口气说:“这下我终于可以安心睡个觉了。”于是队员们间不由得针对这场交易的内幕出现了各式各样从合理到荒诞的揣测。

尚在众说纷纭的同时,队上另一重大变动是:来了新的经理和教练。
只是若与疑窦丛生的球队交易相比,对于这一点,倒毫不出人意料地谁也没什么好说的。
既然老板都换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经营班底的走马换将自为理所当然,而且难能可贵的是,来人又的确都比前任有更为扎实的职篮背景和相应的带队实力,这怎样想都该算运气,也就足以堵住了球员对新人事安排可能会有的任何不安不满。
反正这类事情,只要无碍于眼前的当务之急,到哪儿都是先风浪一阵,然后浪静风平。所以,一旦摆脱了起先必有的不习惯和适应期后,队上的一切很快便在新人的带领下如常运作了。

话虽如此,球队人事上的这些纷扰,于一开始和樱木与流川却没发生什么直接的连系。
因为他们在那场输了的比赛结束时就立即因高烧和过劳送到当地的医院去了。
这一去就是快一星期,中间除了一趟转回球队所在城市之特约医院的必要行程外,单纯地休生养息,其余一概不理。
这么做是球队也是他们的决定,为的是要能再尽快回到场上,以最佳的状况为下一场比赛做最好的准备。
都输得心有不甘,所以不管怎样,下一场,绝不要再输给气力不继了。

就这样,对两人而言均是短暂但宝贵的休养期,而于行将届满时,流川比樱木提前一天办理了退院手续。
这可不是表明樱木有什么比他更为严重的‘病情’(只是受了寒却未加调护外加体力透支),或是流川体能恢复的情况更快(曾狠挨顿打后还长途负重跋涉,同样透支体力),只不过他实在受够这不久前才住了不少日子的地方,而且…尤其不服气和那个以相同理由住进来的白痴同时出院而已。
有了这种提前出院的心理因素,先不论它合不合理吧,总之,自知不需再做任何调养,又经医师证明无妨重返球队的训练日程后,院方同意了流川在这天办理退院的手续。

至于等这天过去,同样(不定还快些)早已复原的樱木应该也要出院了。
所以就在樱木出院的前一天上午,仍暂寄居且帮着两人顾家的神照常前来探视,并特别携了礼品,为祝贺他们(从樱木那儿得知)就要出院的好消息。
然则和平时不一样的是,神这次来,还为的是顺道辞行。
他于美国几乎因某事而被迫提前中止的短期研习,好容易己于日前如期结束。今晚,就要搭机返回日本了。

去向流川道别前,神先看望的是樱木。在这间单人病房里,神再一次向樱木表达了他的对这段期间彼此相处种种的谢意和歉意。

“樱木,真的是…不知如何说才好。”说着说着,神就带上了真诚惶恐的内疚表情一再致歉。“这一切,真没想到…实在是…太令人震惊和遗憾了。如果,如果早知道的话…真的是十分抱歉,给你们造成这么多无谓的麻烦…”

不似往常的有条有理,神的致歉讲得情急又混乱,不过幸亏仍能让樱木懂得他想表白什么。因为,这已不是头一回了。自从明白流川出事那天起,自从两人入院以来,神只消见到樱木就不是头一回出现这种景况。
而说实在的,这种景况也不是头一回弄得樱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真的曾为了那件事而对这人暂时有过不好的想法吧,当了解到神和这事毫无关系后樱木便早己释怀了。此刻的他,心中确是不认为亦同受不成材的同乡波及(短期研习几乎因‘某日籍主管’的’出外考察’而被迫提前中止)的神有什么好道歉的,而且说不定还有些同情神目前无辜却不得不道歉的尴尬处境,但又着实不知该如何向对方表明这层意思,于是只得也非头一回的满头大汗抓耳挠腮,一边期期艾艾词不达意地叫神不要放在心上,一边暗自不愤狐狸干嘛丢下自己一个人应付这等场面。

确实,樱木刚才看的很清楚,就在神踏入病房不久,只比神晚不到两分钟同样来到的流川,一见到神也在这里之后,仅仅哦了一声,就转身从才打开房门退出去了。

那很清楚很露骨的表示,回避的态度。

无暇去顾及当时同在场的神(应该也看到了流川的这种举动)对此有什么反应(不过似乎并未在意),狐狸此举倒真令樱木感到十分吃惊。

樱木当然不会不晓得是谁的故旧这回整的狐狸几乎吃了大亏,也不是不明白狐狸给整得到现在都还直觉窝火,但樱木更清楚狐狸绝不是会因此迁怒猜忌的脾性,而且又从来不讨厌‘那个叫神的小子’(至少没反感),所以见他对神做出这种从未见过的举动,樱木才格外地感到费解。

(可恶的狐狸…不会,有事找我,但不方便让神知道,还是,单单怕麻烦而已?)被狐狸颇没情由地丢开,樱木不愤归不愤,还是设法揣度了一下。
而想了会儿后,他认为唯一合理的结论应是:狐狸愿意来找便肯定有事。至于会对见到神有那种稀罕的回避态度,倘若不是嫌啰嗦麻烦(猜忌等因素则无需考虑),而是为了不方便说与神知道,就樱木所知大概只可能会是‘那件事’了。

虽然早就私下问过,但狐狸不知何故,至今仍不肯告诉自己,那晚他到底和那个‘中年老头’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后来变成那样吓人的局面。
那局面…当自己和猴子赶到时,即使烧的头昏眼花也能看得出来…是很吓人。
而一旦念及此处,所感受到的也绝不止于一句心有余悸或余怒未熄便能轻松带过的。
可是,明明远比自己还要恼恨的狐狸,却一直至今对那件事绝口不提……

(狐狸他这家伙,实在是…不过,若是‘那件事’,的确不好现在说。)看着还在眼前诚惶诚恐的神,樱木对狐狸适才的别扭表现虽仍感不快,心里倒也自觉得到有些了然,于是不再老想自己一个人应付这场面有何不满,反而开始胡思着是否要把眼前这小子的运气归于好运或恶运比较妥当。

而同样论不上是好运恶运,只是这天的樱木后来一直未能知道,他当时对流川的揣度确算猜对了一半,流川进门的那一刻是有事要找他,而找他也真的有不方便说给神听的动机。
因为…那不过是为了有点得意于自己能早一天退院,忍不住坏心眼地刻意去找还不知悉的他,似像这种莫名其妙的动机,怕说给谁听都不大方便。
至于当时的樱木对那一刻的流川所没料到的,是他一见到神就退出去的理由。
而这一点,神料到了。

辞完行离开了樱木的病房,神毫不意外地于走廊转角见到等在那儿的流川。
“嗨,流川。”神笑了笑,向冷眼睨着自己的流川打声招呼。“我今天就要走了,所以,有空的话,一起聊聊,好吗?”

并行来到这里之后,神便独自在树荫处的行道椅上坐下了,流川则是漠然伫立到一旁。默然不语地两人谁都没看向对方,而同是各举目看向了前面不远处,有座医院旁附设的,于此近午时分空无一人的小篮球场。
这么样过了好一会儿,神首先发话了。
“你想的没错。在这件事上,我从一开始就有份。流川。”

(果然…)
流川无言交抱起双手,暗暗吸了口气。

其实从那晚事发至今日,这个答案他早已隐约想了许久,只没想到的是,真的听见神这么说时,还是有意外的感觉。
感到意外,但并不仅仅是因神的坦承或事情本身,而是和早先想到的不尽相同,他也曾想过这一刻理应觉得非常愤怒,不然,至少会认为对方可恶至极的情绪,不知为何竟没有出现。
真正出现了,让心里于这一刻怎么样也没法摆开的,反而是近于抑郁的感触。
而且,想不到,不是为了自己…

坦率地承认了,神将坦然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流川,虽说看似心平气和的他也不完全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要坦白,而且,是对这个人。
只是向樱木辞行后,在走廊见到他的刹那间,蓦地就被一个念头攫住了。
(仅此不再…)
仅此不再…仅此不再什么呢?神没再往下想,当时没有,往后也没有。
只是,突然,想要坦诚地说些什么,不记得上回有这样的心情是何时了,所以,哪怕是对这个人也好。
反正,仅此不再…

神刻意没去理会流川脸色的变化而继续往下说。
“我想你应该会比樱木有可能想到是我,因为除了我之外,当时,不会有第三个人能让他对眼前的局势有那样的理解。这是这些日子你所推测到的,对吧。”说着,神略微垂下了视线。“你啊,刚刚会那么做,怎么想也是出于本能。再说,这些时日以来,只要他不在场,你的态度还真明了的我无法当做无视呢。”
一口气说到这,神顿了顿,是让流川能反刍自己的话,也是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维。
流川依然静默,不清楚他是不是听明白神的意思。
想了想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启齿,神的眼眸游移了一下。
“但是我想和你谈的,主要并不是这些。而首先是…关于…那个人,可以吗?”
说完后,神盯着流川,看他的反应。

乍听之下,流川大概没能弄清神指的是谁,询问似地侧眼看了看他,不过很快便显出从神严肃的表情得到了答案的样子。
因为明确的愤怒和感到可恶至极的情绪,轻易地呈现于不轻易表情的脸上了。
但是,即便处于这样的情绪中,不知是不是为了神的声调带有某样东西,流川并没像平常那样对这种不快的话题好好回敬对方或立时走人,反而勉强算是聆听般地仍旧站着,仅将冰冷的视线掠向了小球场后的松树林。
而了解到流川这种反应的意思,神也并没趁机立即开口,只忖度着将目光再次回到了前方。望见前面球场上的篮球架于阳光下正闪闪发亮,忽地觉得一瞬间,从眼中的景物到心里依稀滑溜过仿佛恍惚着片断的光影。
(…啊,对了,那一年…)
茫然凝望起球场上的篮球架,神明白自己此际该开口了,但莫名想到的不再是原先拟好的开场,而是和这时无端涌现的思绪一样,不由自主地不知从哪跑出来的。
不过,他还是继续下去。
“…谢谢。不错,你是有很好的理由,为所发生的一切感到气愤,为他和我所做的一切,认定我们是,背德又恶劣吧。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自从…自那时以后……)
而现在,我也不是…想趁机为谁辩解什么,更不认为自己有何立场,叫你或樱木不要对我们,特别是对他记恨,不过我真的…想请你明白…
(…虽然…他是从不会想需要辩解,也从不会想,要被谁原谅……)
…无论这次他所做的,是多么过份的事…那都不是,绝对不是针对你们才如此。也不是为了如此才那样做的…
(…只是,如果不这样,也许,也许他就不能说服自己,对那件事,真正的死心……)
…听来像在狡辩吧,然而世间,是有这样的存在方式…甚至于傲慢的态度,还是强制无理的作法…必须能如此,才可以,挣扎着存活到今天…”
(而我们…也是一样…所以…那无关善恶…)
故意放任似的说着,神至此停了停,却仍不能知道为何会冒出来这些话语思绪。一如他也不知道,自己望向前方的目光为何开始在片断的光影间淡淡恍惚着。
神只知道,接下来,他突如其来问了流川自己都意想不到会问的一句。
“…流川,你知道,绝望的滋味吗?”
流川眺望远方的视线于是反射性地返回神的脸上。

由于同样意想不到神的这一问吧,流川似一时没法反应过来的噤声,不过神原也就没设想他会答覆,只是自问自答般地接着往下说。
“人,在真正绝望的时候,一霎间,眼中的世界,会完全地被扭曲,变得再也不能认识,这种感觉,你有过吗?”“………”
(我到底…为什么…想说什么呢)
“没有过吧,运气好的叫人妒羡呢,流川。”“………”
(我还在…期待什么吗)
“…尝过这滋味,那不止这世界…连眼中的自己…都会…变得陌生…”“………”
(没有意义…然而…如果…如果那时…)
不知不觉地,有什么渗入了他声音向来的清亮,是未有过的深沉滞涩…
“不要误会,这不是希望你们…谅解或…我只是…只不过是…希望你们,特别是…你…能明白…当他…今天…那…绝对不是……”(只要那时…是我…问了你…)
…深沉的滞涩,从渐渐的语焉不详,慢慢扩散往他和流川之间…
“…所以…那不是…其实,若非…那,他今天…你们…一样,不,一定…还强…一定…比谁都……”(若是…绝望的…而我说了…‘你不必’…)
…声音不再清亮,只听得出仍挣扎着想成为完整的语句…
“所以是…那个人…他…绝对…会…不是…不是…所以…不是…”(那你今天…是否…是否你今天就会…)

仅此不再……

挣扎了一会儿,神还是决定,别再说下去了。
没办法,向来清亮的嗓音,连本人都听得出明显是给噎住了。
为的是有某样,深沉而滞涩的事物,于他,此刻,忽如鲠在喉。

仅此不再……

晓得一旁的流川不无讶异地看着的自己,神仍冷不防猛地倾身,用力捂住嘴。
那是如鲠在喉,深沉亦滞涩,正哽的发烫,哽的生疼。
哽的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仅此不再……

发烫又生疼,以为早已忘了的昔时回忆,逐渐一张一张于脑海中,或明或暗地显影,而平时恰恰能被阻挡在意识外的某样事物,现正漫溢过了精神平野上那自制力的境界线。
也漫溢过眼前,不远处篮球架原来清晰的影像,渐如泛着水气般地淡薄而模糊,仅剩下闪闪烁烁的轮廓…

神用力捂嘴,用力到背部都抽搐似地微微发颤。
流川则照旧是默不作声地观望。然而不知什么缘故,这时他的沉默,却没有了平时的冷意和冷淡。
只像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或怎么做,所以,选择了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流川才看到神骤然将头向后一仰,要把什么硬吞下去般地做了次深呼吸,然后缓缓低下头垂下手,接着抬起朝向他的,是略微苍白,但仍然恬淡的面容。
“真对不起,刚才稍稍偶感不适…但…总之,都过去了。还请你别见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语气还是如常地闲定,只没有如常地笑脸。
而流川也没出声,神色同样是如常。这在他就算是接受对方说词的表示。
神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仅此不再,那难以自抑的一刻,还有其他仅此不再的事,究竟,都过去了。

带着微妙的眼神,神镇定地转移了谈话的重心。
“关于那个人,我想说的就这些。他是不会再对你们出手了…至于另外的,能否让我猜猜你打算如何?…会告诉樱木真相吗?”“…………”
详端了下流川实在称不上有表情的表情,神思索着,之后同感似地微微点头。
“不,你不会说的。因为…你清楚他会很痛苦吧…那样单纯的人,如果了解到这一切不过都是……”“………”
“…但是,那天晚上的事,你还是很介意吧…又想怎么办呢?要报一箭之仇,或,诉诸司法吗?”“………”
“…是啊,你一样什么都不会做,否则,光瞒住他就没意义了。是不是?”神瞧着闻言略皱了下眉的流川。“而且,目前还在赛季中,你不想你们为那些杂七杂八的外务分神吧,哎,你啊,也是很单纯的…篮球员呢。”“…!”
“…不必用那么可怕的眼光盯着我呀,流川。难道说错了吗?”避开流川直望过来的视线,神的目光侧往空间中的某一点。“…我这么说,并非出于恶意。…像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的…不过,我所讲的,你当然无需相信,这也是…”
“…不,确是如此。”
流川的嗓音忽然叠上了神的语尾。

不顾神因料不到自己会回应而愣住的表情,现时才首度发言的流川继续慢慢说着。语气听来,就像在说一种并不习惯的外语。
但,绝对是一字一字毫不含糊。
“至少,对他,确是如此。”
说完后,如同神曾做过的那样,流川也静静地看了神一会儿。

也许,同样是仅此不再吧,流川似乎有点明白,为何自己就是无法对这人愤怒和感到可恶至极的理由。

听到流川的话,乍看来神真的有些吃惊,但很快地就露出理解的眼神,轻轻笑了。
“流川,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追究,而这主要还是因为,你以为,至少对于樱木,我应该还是友好的,对吧。”
神一面说着,一面像有不想暴露不该为人所知的事一样,眼眸迅速朝向了流川眺望过的松林。
“…无奈那是错觉。只有你,啊,还包括他才这么认为罢了。但…有趣的是,他把我错看成朋友的真正原因,这,你,有想过吗?”“………”
望向松林,神话中的口气相当轻快,面色却是严肃的。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这一次我又如何能,原谅我直接这么说,有机可趁呢?”
确定能把握住自己的表情后,神再次看向不发一语似在思索的流川。
(…既是…仅此不再…要不…就这么办吧)

树荫下,不知不觉间,徐徐扬起了春季的和风。

再次看向流川,神的目光不知为何地变得又似促狭又似挑衅起来。
“我呢,的确是看得出来,他有倾诉的需要,向一个‘朋友’,可我并不能使樱木需要倾诉,这么说,他想倾诉的原因,会是什么呢?”
神提问似地略侧了侧头,又轻轻笑了。那笑容看起来一如平日那样,确是很可爱,也很温柔。
“就想想看吧。流川。只是,你,若无法自行想出那个原因,那很抱歉了。这回,以我的立场,是绝不会那么亲切告诉你的哦。”
神一面笑着,一面淡淡地说。
“但别以为想不出也无所谓。流川,那样的你,实在,很残酷…不止如此,那同样会让他,再怎样也仅能算是,很残酷吧…
(是你不明白…你从不必明白你自己…只要他…只他坚持要相信下去…)
…而如果你始终想不出那个原因,不知道我正在说些什么的话,便难怪往往人们常会说:所谓最美好的爱恋,就唯有暗恋了。你说,对吗?”
故意加强了这几句的语气,神边说边向流川恶作剧得逞似地眨了下眼。
流川则无任何表示,只是盯着他,看来像听见了什么古怪到不可思议的东西那般,怔住了。
“…但,好心给你个提示吧。对于某个人,某些时刻能明白重要重视得不能放手,那个原因是什么,又是为什么呢?”
一如往常清亮的嗓音,现在还含有毫无深沉与滞涩的戏谑。
“说实在很想看看,可惜大概等不到结果了,可我真的很好奇,关于那个答案,你终究是这里能明白…”神将食指比了下流川的心口,再比向他的额头。“还是这里能明白…亦或者,终究,都不能明白呢?流川?”
不去等正发怔的流川答覆,神就带着满眼难掩的笑意从坐椅上站起,伸了下腰,目光笔直越过篮球架,望向远方的某一点。
“至于我呢,最后请你记住吧,虽然没有恶意,然而老实说,我真正的朋友,我所重要重视不能放手的,到底即不是樱木,也不是你呢。”
说完这些,神似促狭又似挑衅地看了看流川,但依旧没给他任何回话的机会,也没表示要接着谈下去或在此截住。只是随即转过身去,招呼都不打便迈开步伐,离了行道椅和流川,走了。
高挑的身影,就这么轻快而毫无停滞地迅捷远去,不多久即消失于流川视野的尽头。
不管怎样,神在这天,毕竟,还是来辞行的。

面对神这样如同抛下对方一样迳行不意地离去,流川于目送的一时内却并未出声,或显得吃惊。
后来也想过,那可能是正因神的话有些发愣,所以无暇做出什么反应。也可能是事出突然,没有心理上的准备。然而,更可能是为了,瞥见神临走前的表情,而于刹间没来由地便知道,不必出声了。
不必出声或觉得吃惊,因为,这人,是决意要告别了,而且,大约是,决定不会想让自己再见到了。

不会再让自己见到了,这个明白他真的从来没有恶意,所以从来没真的去恼恨或厌恶,却也…从来没能做成真的朋友的人。
这个真的只从来是--友善的--陌路人。

所以,流川没有出声也没吃惊的静静目送着,看见春日的和风在神坐过的行道椅和离去的方向上散成了几瓣晚凋的落英。

由此,这一天,树荫下这场短暂的晤面与之后仓猝的离别,就成了神留给流川最深的,也最难以言喻的印象。
同时也是流川印象中,第一次以及最后一次,和某个名叫神宗一郎的青年,真正有触碰到彼此感觉地认真‘谈’了一场。
而往后,亦果如当时所预感到的,无论是流川或是樱木,谁都再没见过他。

然而,到底不同于流川,并不知道神和流川有过这次晤面的樱木则始终没能弄清楚,有个于他印象中总是善笑可亲的,曾被当成能做朋友,或许,也真是可以算做朋友的人,为什么当日一别以后便再无消息。
因为那个理由,就和‘那件事’一样,终其一生,流川都没有告诉他。
于是乎后来的他便一直只记得,曾同住过一段时间的‘那个叫神的小子’,实在是很不可思议很不错的好小子。而这很不错的小子来向自己辞行的当天,应该是个和风轻拂,春天就快结束,芳菲将尽的人间四月。
至于此外还有其他的种种,则既已留在了人生向是难留的逝水流光里,那回忆与岁月自会将之美化或淡化吧。
所以终其一生,那个理由,就和‘那件事’一样,流川都没告诉他。

同时顺带一提,关于有个同样也没再见过,仅意外做过一度的对手与一度的对头,名字是牧绅一的男子;以及老是被樱木一谈起便‘亲切’地叫成‘猴子’的那人,清田信长,这些家伙到底是做啥的,樱木和流川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弄清楚。
直到若干年后某日,他们在报上一则补白新闻中无心觑见几个眼熟的名字,霎间愕然相视的两人才终于明白了这桩早快忘了的旧事。

明白了的霎间,却也仅剩下了长沟流月去无声……

…话说当年,那些一起从神奈川的高校篮坛上出来,如樱花般绽放过的新秀同期们,在往后的年月里,各自,难免都会有各自的星霜。
这其中,自然有人走得是意兴风发,有的就仅及于营营苟苟,有些个走得还磕磕碰碰,亦有些个走得最后什么都不是…
然而还有几个,少数的几个,这辈子,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走得确实很远,但一路上,冰薄渊深,且霾且曀,怕仍是此身虽在堪惊。

都听说了浮生若梦,却恰是在悠悠流荡的沉浮众生里,这些少数的几个,没人能明了,那为何他们于一生中曾经真正的,有时,还是唯一有过美丽梦想与追寻的地方,终须无法驻留。
同样亦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只为了在那句话之后,总要跟着的一句套语…

浮生若梦。
为欢几何。

…不过,无论如何,那,尽皆是些余絮了。

而在那一日还未来到的此刻,在刚离去的神曾待过的行道椅上,流川一个人默默地坐着,眼眸无意识地望着正前方,于中午过后依旧空无一人的小型篮球场。
略侧着头而抿嘴,正安静思虑着什么的样貌,让他这时的姿态神情看上去像名少年。
带着少年一样的神态,所潜心思索的,亦确实是一件他从年少时就没法真的不去想,但从那时起就真的希望能不用去想的问题。

“流川,那样的你,实在,很残酷…”
…是吗?

“不止如此…他…再怎样也仅能算是,很残酷吧…”
……或许吧。

“…身体的记忆会改变一个人…”
那个混蛋!…不过…原来如此…

流川微眯起眼。像是忽而感到阳光亮的有些刺目似地,凝眺的目光遂移到了身旁树荫下的草地。
脸上依旧是思索的神情,然而不知道是否因朝向阴影处的缘故,恍然间,瞳眸暗了一下。

的确,是会改变吧。
和那个人之间,不就是因为身体的记忆,才会早已改变了…而且那也真的,对彼此都很残酷吧…在身体的记忆改变了之后…
…是因为这样吗?所以…需要一个‘朋友’的原因,想要倾诉的理由…只因为彼此早已不能再算是……
那么样…为了要得到…于是…反而不得不失去吧……

……不是,不感到惋惜的。
一直,不是不为此感到惋惜…一直,不是不为此而常难以确知,到底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为此…一直会有…像在黑暗中行走的心情……

……但是…
“但…对于某个人,某些时刻能明白重要重视得不能放手,那个原因是…为什么呢?”…

适才飘逝的和风,似又再次轻快拂过,流动了行道椅四周原已有些沉滞的空气,让人感觉到一阵清新爽飒。
而如同一样被气流所带动影响,流川蓦然扬起了视线,清亮的眼神是严峻到心无旁骛地专注。

但是…当那天深夜,真的对情势一无所知,又毫无根据反驳对方时,却毫不犹豫地明白,要相信下去…而在那个混蛋要,不,不知想要干什么的片刻…记忆中出现的,莫名其妙地竟仍然会是……
为什么,那一刹真的觉得,有某种巨大的因素,是自己从来没去注意到的…是能回答,为什么,纵使改变了身体的记忆,但,只有对这个混帐白痴,自己才会依然决定……
…就像,出于直觉,而从来,不记得有过怀疑…对这个人,就算在那一刻…对这个人…只有对他是……
只有他,一直是…无论对彼此残不残酷…身体也记忆了改变以来的痛楚…只有这个人,是唯一自己会…

所以,才一直放任着,而没认真地去管,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吧……

长久以来…确实伤害也被伤害过,曾为了彼此也深让彼此悲哀,却从来没有怀疑,即使在身体的记忆改变了之后,是并不想对彼此残酷才决定不能不在一起。
就像那时…当那晚扶着发高烧他,于漫漫黑夜中跋涉待援时,明明都在力竭边缘快撑不下去了,踟蹰放弃的念头竟一次也没出现过,只是仿佛觉得,从来就是如此,从来就只有两个人,相互倚扶哪怕都怀着对彼此强烈的不安,却依然赌命似地坚持走在晦暝的天地间,要不一起继续要不就一起倒毙的漫漫长途…
长夜行人…在长的似乎望不到尽头的夜,踽踽而行的两人…一直…一直都是如此吧。无谓残不残酷,然而…和那个死都会跟上来的白痴…一直…会是如此吧…
所以…哪怕是就要力竭但却仍能继续…也因而那时…放弃的念头竟一次也没出现……

是正确也罢错误也罢,只确信,从来就不用想到放弃…因为,从来没有改变…
虽然发生了许多…但无论如何改变不了的…也必须…所以,那是…所以,那个问题,答案,应该是…

起风了。

行道椅的四周,这时真正再次扬起了风,风轻快地从流川身后拂来又越过。
带着近乎严酷的面容,近乎严酷地正思虑着的流川神色骤然有了变化。像从身后拂来的风正看不见地透穿自己而过一样,表情和眼神蓦地转为近似于朗澈的透明。
而任风拂着的他这时亦确实是头一次,从年少以来这些年的思虑头一次他无意却无疑地感觉到,风,是吹起来了。是看不见的风,这次,真正地,要吹进来了。

表情和眼神转为朗澈而透明的他,同时还清楚听到了,从身后的草地此际随风传来了沙沙的声音,是沙沙地,脚步踏踩其上的声音。
听见此际随风传来,那脚步声沙沙地渐渐向这边靠近,流川却并没有回头张望,仅是表情和眼神依然朗澈而透明的听着,听着身后这个多年来早已听惯,总是早在听觉真正接收到任何的讯息前,他心里的讯息对此就已异常明晰的脚步声。
多年来常是于兵荒马乱时的球场上明晰异常,然而仿佛从未如此异常明晰,明晰如看不见的风,正看不见地,穿越过自己心中的回廊。

脚步声的主人随即出现在了流川视觉可及的范围里。
流川见他手中拿着颗不知打哪儿找来的篮球,想是希望趁午后这没什么人的时刻,独自来这小球场练习吧。
而他一见到流川这时坐在树荫下,马上习惯性地先摆出‘原来在这但我可没到处找你唷’的神态,接着,很自然地朝他走了过来。
是不期而遇,却照常不约而同地对于会在这里见到毫不意外的对方毫不意外,就像…本该如此一样,就像…若非如此反会感到奇怪一样。

(只是…为什么能确信呢?)

等到他,樱木,在面前站定了,流川于刹时间似乎想开口,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依然还是什么也没说的,只是看着他,只专心如无凝思般地,看着他。
而无故被这般看着的樱木在想到要出声前,却连自己都不知为了何故,竟是先屏住气息地注视着面前,有着这样表情的流川。
均说不出来任何理由,仅止于无意中同感觉得到,在说什么前的这一刻,是自己也好是对方也好,大概只想先就这么静静的,静静的,让对方,也让自己,被好好留神地看着吧。
说不出来理由,那或者是由于,这一刻,春日的和风忽飘然轻拂过的缘故吧。

(当不知道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的时候……)

而这一刻,春季的阳光明亮的耀眼,晴空万里无云,晴朗的仿佛两人记忆中都有过,许多年以前,曾一同见到相同的景色。
但究竟是在何时,又是在何处见到过这样澄澈的晴空呢?
想不出来了。
只依稀能觉着,此刻,有某样事物,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于这片灿然的蔚蓝下,正缓缓地无声流经两人之间…

(就如那晚…在黑暗中行走的心情……)

仿佛记忆中都应有过的,可惜任谁再也想不出来了。究竟是在何时,又是在何处见到过这样明净清朗的,春日晴空。
但,莫名地却都想起了,当见到的那时,曾从那时的自己眼前走过的,应该,还有如今同样是在眼前的这个人。
而那缓缓地,悄然流过两人之间虚空的,也正暖暖地,流入了两人各自的心里的,会是什么呢?

(…没有改变…虽然发生了许多…但无论如何也改变的不了的…)

会是和风与阳光吗?会是和风与阳光吧。

不知过了多久,樱木才打破了寂静。看着面前似言不言的流川,男子气的脸上浮现是要找人单挑一样,充满决意地笑。
“无聊的话本天才可没空听,笨狐狸。”
樱木大咧咧地笑。
“喂,来一对一,你这家伙。”
没等流川反应过来,樱木眼也不眨地一下把球朝流川扔去,被流川同样眼也不眨地一把接住。
“一决胜负吧。流川。”樱木意气洋洋地对他说:“让你看看我绝不会,本天才,绝不会,一辈子…一辈子都被你用FAKE唬过去的。”意气地说着,自那天起,就真心想对他说的话:“明白吧,绝,不,会。所以是,是,是一辈子哩。死狐狸。”
说完后,樱木脸红了,但还是笑。

和风中,阳光,明亮耀眼…

流川愣住了。
(…白痴…说什么…)

晴空,万里无云…

不过,他也只愣了一下下,很快就回神起身。毕竟是一流的运动员。
(是…什么…还有…一辈子吗?)

…晴朗的天空,清澈的仿佛记忆中都有过,许多年以前,曾一同见到的景色…

依然不语地随同来到了小篮球场,瞄了眼篮球架后,流川随即本能似的开始运球。
(在说什么,谁…到时,到时你可别哭啊…这个,混蛋…)

…但究竟是在何时,又是在何处见到过这样的晴空呢?…

篮球起先一下一下规律地拍击着地面,但速率立刻就有了变化,这一般是准备行动的表示。
(…这个混蛋,白痴…每次都…这是…搞什么…)

……可惜再也想不出来了…

球在原地或快或慢地弹跳,切确搭配着运球者的呼吸,身体的律动,与对攻篮时机的判断。
(实在是…搞什么…只不过…不过…是如果他…如果…)

…却想起来,那时曾走过眼前的…想起在一个,阳光明亮到耀眼的春日…

见樱木早已蓄势以待,脚步挪向了前方,流川的眼神也早已如箭在弦上。
(所以,那…就是答案吧)

晴空,万里无云。
而他,终于决定行动了。

凌厉到几无间隙的快攻,流川对准目标并竭尽全力地闪避过不得大意的对手。
樱木急速回防,严守禁区同时用心看清这难缠对手真正的球路和意向。
两个人,就这么,一对一起来。

球场上,万里无云的青天,明朗的仿佛两人记忆中都应有过,在许久许久以前一个的春季,日本某所高校的天台上曾见到的,那样的晴空。

而晴空下,这时的这个小小的篮球场,只见一对一的他们身影时分时合,交错对立,却配合得轻快流畅,宛如一场极默契的双人华尔滋。

配合轻快地流畅,两个人的华尔滋,于飘拂的和风里望去,恍似有着飞翔般昂扬的节奏。

篮球场上,春日的晴空,这一刻的他俩所共有的,或许也仅仅是梦。是无穷时光无尽寂灭中,刹那既逝的微尘之梦。

但,是由两人同作的,能由年少时直至今日,一场单纯关于橘红色篮球与单属于篮球手的,澄澈的梦。

这样的梦里,自己一直是振奋的昂扬,是能如云如风,自在地飞翔……

...And you are the Wind be neath my Wings.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