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之续》

立冬

〈11〉我縳

 

日本,相信言语自身即具灵魂,而能使人幸福之国。--日本古典文学<<万叶集>>

我知道,对那样单纯的人,这样做是不应该的。
我也知道,这样做是不必要的。
我还知道这样做其实谁也不会得益,谁都只有痛苦。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做了。
否则,我怎么能做出来呢?
因此我清楚感觉到,那是为了,在我的心里,有一只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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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木料的没错,神是想理解他,能理解他,并且关心他的感受。
否则,神不会看出他和狐狸之间的关系非比一般。而且,在看出来后,不但没有大惊小怪,还能接受和支持。
换做自己在神的立场的话,樱木都没把握能像神那样自然的接受和理解,这样的关系。
神果然很像自己在少年时所认识的那个死党。

话虽如此,当神在某次流川不在场的牌局(在也只会打瞌睡)上自自然然地向樱木一语道破时,樱木反倒大惊小怪的把牌撒了一地,脸也马上红了,慌张失措不知所云,只呆瞧着气定神闲的他。

“那是因为‘你的眼神太常瞟过来’。”神一边拣牌一边笑着对还处在失魂中的樱木解释。“这,这是什么意思?”樱木正在回魂。“樱木不记得以前高校读过的这句英文诗吗?‘你的眼神太常瞟过来,很快就能看出你对谁抱着好意,谁占有你的好感。’”“是…这…样子。(早忘了)”“所以啊,’爱情与咳嗽都是藏不住的’。”“谁…谁有爱情了?”“是吗?那就当你在咳嗽好了。”“神!”“好了好了,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嘛,樱木,你不这么想吗?”“是…不…只是…可是…”“…的确,这不是一般世人所谓的常轨,不过,会在感情上需要一个人,也只能是这个人,这是正常的吧…”“………”“是吧,虽然,自己也觉得…但,就是没办法………”“…神?””啊,对不起,刚才说到…对了,所以,我并不认为奇怪,只是,这种感情,如果只有自己的话,会很艰辛吧。”“…什么意思?”神垂下眼看着手中正在理的牌。“如果,只有自己需要对方,却不被对方需要的话,又独自背负着不能见容于世人的感情,会感到份外的孤寂和不安,不是吗?”“哦,嗯,啊,这…应该吧。”“…而流川他…樱木,你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我…”
樱木有点抓不住神话中的重点,他从没想过这么多。

神抬头看看他,对接下来想说的话有点犹豫的样子。
“…而流川他…总是给人一种独来独往的气氛。所以,我不知道他在感情上…樱木,他…也觉得需要你吧?”

樱木听到这话,感到有点难为情,也没来由的有些不悦。
“当然。你有什么问题吗?”

“…是吗?原来如此,不好意思,樱木。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请别介意。”
神轻轻地笑笑向樱木告饶。
“也许我只是为这样的流川有点吃惊呢,不过,这样很好,真的很好啊,樱木。”

看着笑笑说‘这样很好’的神,不由得让樱木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人。
能让这样的人知道自己不为人所知的事,虽然还是有些忐忑,但,也真感受到如释重负。
只是,也觉得有点可惜,神不是很理解狐狸,所以才会这么说。
总而言之,对神的话,樱木没去介意了,只想他是不是怕了天才今天手气太好,不然怎么净聊天不发牌。

神住进来还不到一星期时,球季正式开始,身为先发球员的樱木和流川当然也跟着忙碌起来。
比起流川,樱木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只不过,他忙的事与球赛本身到没什么太的的关系,但,也不能说全然无关,可以算是一种,嗯,附属品。
他忙着的是球队的公关,也就是,和球迷间的联谊,当然,限女性。

在日本度过中学和高校时代的樱木不知为何始终不大受女生的欢迎,中学三年向五十个女生告白遭拒,高校则是一个喜欢的女生暗恋了她三年,结果人家迷恋的始终是自己的同性好友兼搭挡,更扯的是最后自己也爱上他,真是乱七八糟乱成一团的青涩青春。
但,来到美国后,樱木反而意外的受到不少女性的爱慕。大概理由和那些到美国才红起来的肌肉明星一样。这个国家近乎肃穆地对力量疯狂。而这种心态多少也反映在对男性的审美上。再加上樱木面对女性一向笑口常开,所以外表阳刚而明朗的他在此地的异性缘反比外表俊秀但冷淡的流川吃的开。

球季时来者不拒地和追着球队跑的可爱女性球迷们签名,合照,握握手或者吃吃饭,除了因为樱木无法拒绝也不知拒绝外,可能多少有点补偿心态,毕竟受异性欢迎总不是不得意的。
反正无关感情。也没有和任何一个有进一步的打算,樱木从未想过有人,特别是明白他和流川关系的人会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奇怪。

然而,神是这样的人,在一个周末下午当他和樱木两人一起油漆新买回来的组装书架时,神向樱木表示了他的不解。

“…樱木,你和流川是认真的吧。”“啊,哎。…喂,神你那里要补一刷。”“喔。好。…那…这样好吗?”“当然啦,这样才不会渗水进去。”“不,不是说这个…那,樱木,你常常这样和你的球迷,我是说,特别是女性球迷,那么…友善吗?”“啊?哦,还好啦。哈哈,怎样,神你羡慕本人吧。”“…不是我羡不羡慕的问题,流川他…不会介意?”“介意?为什么?是他自己老板着一张臭脸才把她们都吓跑的,现在嫉妒本天才也没用了,哈哈哈。”“不,我的意思是,啊,樱木,那里要先上防水漆才行。”“你不早说。去。”“哈哈对不起对不起…那,樱木,流川他,不在乎你和她们那么友善吗?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在意吧,因为在乎这个人嘛。”“这…这个么…也许…”“樱木,流川他,从没在意过这种事对不对?”“这到是…咦?你怎么知道?”“因为是樱木嘛。知道他会在意的话你就一定不会这样不是吗?”“…对…对啦。哈哈哈。(有点心虚)”“那,这么说流川他这样是…”
神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正视着樱木。
“樱木,我可以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吗?”

“这…好啊,尽管问吧。”
樱木吃了一惊,也停下手中的工作。

“你觉得流川他是,在乎你吧?他是像你在乎他那样的在乎你吧?”
“这…你怎么…”
一下子樱木不知怎么反应。
神盯着樱木,满是‘你认为呢?樱木。’的关心神情。

“………是…”
樱木半天才憋出这样一个答案。
自己都能察觉脸在发烧,也有些怨怪,真是,叫一个男子汉回答这种问题,要不是对方是神,樱木绝对会以拳头表示敬谢不敏。
神大概也感到樱木的不快与难堪,很诚恳的向樱木道歉。
“是吗,是我问错了,只不过是因为流川他…感觉上不是很能看出是这样,也许是我太多管闲事。对不起了,樱木。”
听到神这么说,樱木也释怀了。明白到底人家也是出于一番好意的关心。

是啊,神关心自己,但他不了解狐狸,所以才会这么说。
的确,有的时候也会觉得,如果,如果,不要说吃醋吧,只要偶尔他能有点介意的样子…那不知道会怎样…
不过,即使他从未介意,他还是在乎自己的,知道他是在乎的。他不是从那天起连’我回来了’都会主动说了吗,所以,他一定不是不在乎的。
是啊,神他不了解,但他是关心自己,所以才会这么说。

想清楚后,樱木笑敲了神的背一下表示没关系,然后轻轻松松地哼着自编的天才之歌,和神一起继续油漆为他新买回来的组装书架。

最近,球队的气氛有点诡异。
自从换了新老板后,好几次樱木都在休息室听到球队的财务有问题的耳语,或是经营有困难的谣传在队友间私下闲聊时出现。
樱木本来也没去在意,依旧照常练球打球,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队上的教练在分组对抗的练习时常常把他和流川排在对立的两方,而不像以往那样协同作战,两人虽然有点不大习惯,但因为教练说这是为了加强他们和队友间个别的协调性和配合度,也是为了分组对抗时别太一面倒而作的安排,所以两人也没说什么的接受了。

其实,偶尔这样和狐狸玩玩也不错啊。樱木这样想,虽然他也因此给流川毫不放水的电的很惨。

然而后来的事态渐渐有些奇特了,先是流川被调去和选秀新人练习的次数明显增多,老板也跑来找自己私下谈过两三次,内容多半言不及义,但总绕着一个主题转。

“樱木,嗯,我说花道啊,以你的实力,一直和流川搭挡固然是很好,不过,嗯,也足以独霸一方吧,嗯,所以,男人嘛,如果想有自己的…我是一定支持的,明白吧,我亲爱的花道。”

老实讲,‘亲爱的花道’不太明白那秃头在说什么,只明白他一点也不高兴当什么亲爱的花道。

樱木无意间把这些事当笑话和神在闲聊时说了。神想了想,一下就点出了并不好笑的重点:球队可能是想把他或者是流川交易出去,所以现正想在两人的契约上动脑筋。

樱木大吃一惊,神笑笑分析给他听。

“樱木你想想,如果我是球队老板,又有经济上的问题,而队上这时又有两个MVP,我会想卖一个出去,这很自然吧。”“是没错,但这和契约又是…”“樱木你忘了吗?你和流川的契约是以搭挡关系为条件签下的,这在NBA史上还真是罕见的出名呢。”“……啊~~~原来那老秃子想…可是,为什么会找上我?”“嗯…我想,可能和樱木你打的位置有关吧。你是打大前锋的对不对。”“是啊,那又怎样。”“樱木,你在美国打了这么些年的球,知道在这里什么样的篮球人材比较难得?”“当然知道,是天才。”“…也对,不过,其次呢?”“这…唔…嗯…噫…神你笑什么!难道说…你知道?”“也不能算是知道,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哦…那,说来听听吧。”“一般来说的话,是能打控球后卫又有相当资历的人材。”“…你是说,像狐狸那样?”“可以算是吧,所以…”“…原来如此!可恶的老瞎子!看不出我篮板王天才樱木花道超越‘一般来说’这种程度的无上价值吗!居然敢耍这种小计谋…”“哈哈哈…的确,不过你也不用这么发火吧樱木,反正是行不通的不是?”“…什么意思?”“因为,你一定不会答允的不是吗?”“是,对啊,哈哈哈”“而且,就算你想,流川他如果知道,应该留住你吧。毕竟对他来说,你和其他的大前锋…价值和意义都不同,不是吗?”“哼哼,那是当…”
樱木的话音突然中断了。
(…那时,在旅馆房间的桌上,放了三份传真…)

神看了看他,恍若未觉有异般自顾自的接着说下去。
“…不过,流川感觉上是比较自我型的篮球手呢,如果真有这种事,樱木,流川他…真的会留住你吧?”

(…那时,在旅馆房间的桌上,放了三份传真…)

神停下来,又看了看樱木,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那时……)

“…他会的。”

樱木盯着神。
神淡淡地笑了。

“…那很好呢,樱木。”

“他会的。”
练完球冲过澡后,坐在球员休息室一隅的樱木心中又闪过了近日来不知为什么一直萦回在脑海的这句话。

今天,那个混蛋老头已不知第几回的又来找自己挤眉弄眼,分组练习时又和狐狸分在两边,这都不打紧,最气人的是教练近来的风凉话。
“我说樱木,你和流川搭挡时不觉得,怎么两人一对上,你老被他的假动作唬过去?是你们太有默契了吗?”

“混帐!那是因为狐狸本来就靠这点本领才能和我这不世出的篮板王兼灌篮天才樱木花道搭挡快攻时的挡切,要不能唬住本天才他还用混吗?”

……本来是想这么教训他的,想想他也快退休了,老糊涂就管他去的。而且如果神的话没错,那始作俑者应该还是那个没眼光又没远见的混蛋老头。

樱木边收拾着换下的球衣用具边思索着神向他分析的话,同时听到了窗外传来渐大的雨声,莫名有些心烦。

看这情形神讲的大概没错,而笨狐狸他还不知道这件事,也许如神昨天所说的,应该早点提醒他一声。

…流川他如果知道,应该留住你吧。
他会的。因为…

毕竟对他来说,你和其他的大前锋…价值和意义都不同。
当然。狐狸虽又固执又好强,但绝不会…

(…那时,在旅馆房间的桌上…)
…去,在想什么。

“再打下去只会更笨,白痴。”

樱木正在打头时,身后突然冒出流川凉凉的声音,一下吓得从坐着的长凳上跌下来。
同在休息室的三四名队友见到了,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樱木马上跳起来要去和他们‘打成一片’,总算在爆发前一秒想起有重要的事要和流川先说,所以只得暂记下这笔,把流川叫到一旁,将神的分析告诉他,却没提是神说的(因为身在NBA的天才居然没能看出来,多少有点糗),只以‘本人如此’的名义把话交待了(有些地方还加了些料),然后看流川的反应。
流川的反应是漠然的瞄了一眼还在谈笑的队友们,拉开自己的衣柜就收拾起来。
樱木大惑不解。
“喂,狐狸,听到刚才的话了吧。”“………”
“所以啊,想到他们这么大费周张,本天才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哩。”“………”
“是吧,不过真是伤脑筋啊,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来引诱本天才,也算是他们有眼光吧。哈哈哈…”“………”
“…但是想想,…”“…无聊。”
樱木愣了一下,流川无表情地继续收拾。

(…流川他如果知道,应该留住你吧。)

“……狐狸?”“与我无关。”
“…喂,狐狸,你真有明白最近那个秃老头找本天才私下谈谈的用意吧。”“………”
“去,即然明白那你还…”“与我无关。”
“与…死狐狸你什么意思!本天才好心才和你商量,你耍什么性格!你…”“想解就解,没人拦你,白痴。”
“……你说什么!死狐狸!”“………”
觉得该说的都说了一样,流川紧抿着嘴,瞥了樱木一眼。

(…毕竟对他来说,你和其他的大前锋…价值和意义都不同。)

“笨狐狸!你弄懂情况了没有,要是本天才答应了,你可就得一个人混了,明白吗!”“…有差别吗?”
“你说什么!你以为像本天才这种实力在你之上还肯屈就和你搭挡的到处都有?!”“没实力只会说大话的,是到处都有。”
“……话别说的太满,死狐狸!如果本天才真的答应了,那时,那时,哼哼…”“…那时,我会说:滚吧,混蛋。”
流川的音色上有些什么,樱木明白他是说真的。

(…那时,在旅馆房间的桌上…)

“你…你别以为本天才在开玩笑就意气用事,真到那时你可别后悔!”“…我说了,到时没人拦你。白痴。”
“混…”“还有,我会说:滚吧,混蛋。”
“……混帐狐狸!有种再说一遍!”“…滚吧,混蛋。”
“流川!”
樱木气不过似地猛然伸出右手去拉他,被流川拍地打落。

好像有什么带电的火花在休息室这一隅的空气中刹那流窜。

流川一言不发交抱着双手,眼神冷冽,脸色冰凉。
樱木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拳头渐渐攥紧,脸色与眼神燃烧似地炽烈,颈部浮现了青筋。

两人无言地对峙。

虽然听不懂两人用日语在说什么,感觉到气氛不对的队友还是慢慢围过来,同时隐然预期可能会发生的事。
然而樱木接下来的反应,完全和他们隐然预期的不同。
樱木转身冲出了休息室。
休息室的大门被匡地撞开又匡地合上。
见樱木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吃惊的队友们不明所以地转头望向流川。
流川只当没事也没看到他们一样,走到自己的衣柜前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离开了。
脸色冷冽,眼神冰凉。

球馆外,下着今年春季的第一场大雨。雨势倾流如重帘厚幕,让人不辨东西。

重帘厚幕的大雨中,樱木不辨东西地在黑魅魅的街道上狂奔。

袭卷天地,雨水倾流而下…

……………

樱木,流川他…真的会留住你吧?

…他会的。
……………
…………

他…也觉得需要你吧?

当然。
……………
…………

他是像你在乎他那样的在乎你吧?

………是…
…………………
…………

…樱木,流川他…真的会留住你吧?

…他…

“滚吧,混蛋。”

…………
……………

…雨声如雷贯耳……

……严重的耳鸣………

……此外…什么也…听不到了…

…雨声,如雷贯耳…

重帘厚幕的大雨中,樱木不辨东西地在黑魅魅的街道上狂奔…
完全没有控制呼吸节奏,完全不是运动员的跑法。只是像心肺血管在下一秒就要爆裂般,无节制地跑着。
像是如果,如果不这样无节制地狂奔,那一定,会有某种东西,在下一秒就会连血带肉地撕裂心肺无节制地冲出来……

雨一直下。

当晚,他没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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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应该的。
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必要的。
我知道这样做其实谁也不会得益,谁都只有痛苦。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做了。
否则,我怎么能做出来呢?
也因此我清楚感觉到,那是为了,在我的心里,有一只恶鬼…

…名为‘忏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