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之续》

立冬

〈1〉大悲

 

在希腊文里,关于爱,有四个语词
它们的意思分别是:神性之爱(智慧之爱),亲子之爱(慈惠之爱),兄弟之爱(朋友之爱),以及情人之爱(欢欲之爱)。
同样是爱,分为四种。
其实,希腊文本身以语言学的角度来看,并非特别成熟或特别严谨的语言,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希腊人也不是特别成熟或特别严谨的民族。
不是特别成熟或特别严谨的希腊人用着并非特别成熟或特别严谨的希腊文,却早在人类文明的萌芽期就特别成熟也特别严谨的将爱分为四种。

仿佛这当中有什么特别的玄奥,使得他们再不成熟再不严谨,也得好好思索规范爱的称谓。

亦或是,古希腊人仅只本能上害怕着:爱的不适宜。

因为,本能上明白,不适宜的爱,只会带来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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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天没见到那人,之后的事情是否会有些不同。

那天,当流川正要回家时,有人用日语叫住了他。

“流,流川,那不是流川吗?”声音有些耳熟,流川停下了脚步,那人自动追了上来,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瞧着,的确还有些眼熟。

“你是…(谁?)”“是我啊,我啊。”“……(这是你的名字吗?)”“嗳,是我,泽北,泽北荣治,山王的,全国大赛,一起打过球的,记得吗?”“(你光说山王的泽北就够了。)…记得。”“哦,还记得啊。”“记得你输给我们。”“流,流川你说话还,还真和以前没两样啊,是啦,那时是输给你和那红毛,的确叫人难忘呢。”口气酸酸的,但神情却是快活的。

他乡遇故知,见故知依然当年,是会有这种表情。

看着泽北,流川似乎也在回想当时,一瞬间,眼神有些恍惚。

他乡遇故知,见故知依然当年,有时,也会有这种表情。

泽北没理会这一层。发完牢骚,不由得又有些感慨。“真是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遇到你,真让人怀念啊。打篮球的日子。对了,如今我们当中,我只知道你和樱木还在打球了,也难怪,那时就看的出来,两人的默契很好呀。”

流川的眉头皱了一下,有点不以为然的神情。

泽北不由得笑出来“你还真是没变,一说到他就这副表情。对了,他近来还不错吧,还是那么单细胞吗?每次见到你们打球,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高校时代,啊,光站在这里讲话,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大家聊聊?”

流川又皱了一下眉头,要去吗?这家伙话多的惊人。不过,高校时就认识自己的人,自从来过美国后,也确实没碰过几个。
要不要,答应他呢?

高校时就认识自己的人,认识高校时的自己,还有那白痴的人。感到,有点怀念。

岁月,带着记忆,一页页的翻过。

就答应了吧。

流川正想点头,忽地从对街传来一声大喊:“哦,亲爱的你,你在和谁说话。”
两人同时向那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发的大块头跑了过来,等他近了些才看出有点年纪了,灰绿色的眼里都是笑意。那人看着流川,一下握住他的手上下用力摇着。
“这本子上签个名?我女儿是你的迷。”等流川签完,又大声的叫泽北一起去吃饭,顺便流川也一起。流川马上说不必了,要练球(一个泽北再加上这人,大家聊聊?他宁可在家睡觉)。那人带着些戏谑的眼光看了流川一眼,很快吻了泽北一下,笑着转身走了。
泽北似乎有点顾虑地看着流川。
流川没什么表示,只是板着脸。
“哦,别误会,他是我的同事,义大利人,有老婆孩子了,那只是,只是他的习惯。”像是怕流川在想什么,泽北急忙解释着。
“(我看他是在耍你)朋友?”
“可以算吧。别看他人这样,可是能做好朋友呢…”

能做好朋友…
可以吻你,可以叫你亲爱的,但,仍是能做好朋友吧?

泽北自顾自的说,流川自顾自的听。
“…大概就像樱木那样吧,有些没神经,不过,他不也和你从高校起就做了朋友吗…”

我都想忘了,这人还记得,我们曾经是……

“…不过流川你呀,呵呵,真叫我吃惊呢。”“……(什么意思?)”“你刚刚吓到了吧。”“……(吓到的是你)”
“你不是在美国比我待的还久吗?应该对这种玩笑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呀,你又不像樱木那单细胞,不会到现在还认为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吧?”“……(你放心,樱木那单细胞早做了你想都不敢想的事。)”

这人认识的,是高校时的自己,和那白痴。
依然当年。

见流川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脸色,泽北突然有点可怜他起来,这人看来还是那心中只有篮球,啥也不懂的少年,嗯,难得有机会见面,就开导他一下吧。
“其实,流川哪,男人间接吻并不是那么奇怪的,要不,你让我吻一下看看,好吗?”
流川看了他好一会儿。“不必了。”
“为什么,你害怕?还是…害羞?”泽北很热心,也有些想逗逗他。
流川又看了他好一会儿。“因为,恶心。”

泽北一拳打在流川的脸上。

回到公寓后,从楼下见灯还亮着,来到家门前流川大力地按着电铃,像在生气。
听到电铃声,正在看深夜电视怪谈节目的樱木当真被吓了一跳,慌手慌脚的跑到大门前,却有点心虚,脑中还想着刚刚的剧情,默念着“邪魔退散,邪魔退散”,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大门,见到不是狐狸怪而是流川,暗暗舒了口气,然后,火大了。
“死狐狸!你半夜野哪去了?让本天才为你守门,你好大的架子,还有劳我给你开门,死狐狸你…忘了带钥匙吗?”
流川把钥匙从外衣口袋中掏出来,往鞋柜上一扔。
樱木气坏了。“有不会自己开门!你当本天才是你佣人?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狐狸,狐狸你打架啦?怎么,脸上…?狐狸你先坐,一下就来。”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去找药膏。
流川突然当面一拳向樱木挥来。
樱木挨了这一下,愣了愣,见流川跟着就又是一拳,本能地也一拳过去。两个人就这么你来我往起来。

打得很狠,也打的很尽兴,两人打着,像是两个高校生。打着,恍如许多年前,湘北高校,在高校的校园中,篮球馆里,天台上,两个正在干架的高校生。

好久,好久好久没打的这么尽兴了。之后累摊在地上的两人这么想。
有多久了呢?到底有多久了呢?
不知道。岁月正带着记忆,在两人间,一页页的翻过。

今天,见到了高校时就认识自己的人。

樱木莫名的有些伤感起来,问流川:“喂,狐狸,你还记得以前高一的时候,我们也常常在篮球馆打的昏天暗地的?”流川没答话,眼睛亮亮地看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校时就认识自己的人,认识高校时的自己,还有那白痴的人。感到,有点怀念。

樱木自顾自地说着:“还害的大猩猩真的更像猩猩了,成天追着我们打,眼镜兄只会笑着说:别打了,别打了。还是彩子厉害,一把纸扇就…”

我都想忘了,别人还记得,我们曾经是…

流川像突然又来了火气,大骂了声:混蛋,打断了樱木的回忆。
樱木呆了呆,坐起来正想回嘴,见到了流川的神色,不觉把话咽了回去。

流川看不见自己的神色,只是大声的骂着混蛋。
大骂着混蛋,骂到声音都咽住,因为,有什么东西从胸臆间涌上来,灼烫的,烧着喉管,烧着眼眶。
灼烫的,流了满脸。

流川痛哭着,多年来,头一次在樱木的面前恣意的哭着。

像是许多年前,在某间浴室里,痛哭着。
那时,随着莲蓬头的流水而藏匿的泪水,借着莲蓬头的水声而掩盖的哭声,在许多年后的此刻,恣意漫延。
哭着,因为痛苦而哭着。

(今天,见到了高校时就认识自己的人。)

混蛋!你为什么要说爱我?你凭什么说爱我?你…为什么要爱我?

(高校时就认识自己的人,认识高校时的自己,还有那白痴的人。感到,有点怀念。)

谁准你爱我?谁准你这样爱我?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我都想忘了,别人还记得,我们曾经是…)

这个混蛋…我本来…很喜欢你啊…

那时,在某间浴室里,这样哭过。

此时,流川一边哭,一边骂着混蛋,一边紧紧拥住了樱木。

樱木看上去有些茫然,本能地回拥着流川,不知为何,渐渐地,眼中的景物也迷濛了。

…狐狸,你为什么在哭?

你是…很伤心吧,好强的狐狸,你头次在我面哭呢,本天才,本天才应该感到很欣慰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只觉得,也想哭了?
狐狸,你这是,头一回,这么伤心吗?
狐狸,如果,如果你知道我,我也是,这么伤心,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别再哭了,好吗?别再,一个人哭了好吗?狐狸,不要忘了,我在这里……

…不要忘了,我在这里…也很…伤心…

樱木低下头,见那只狐狸已经激动到在发喘。缓缓抚了抚他的背。轻轻地,一个吻,落在彼此的唇上。
湿濡的吻,带着淡淡的咸味,在两人间交换着,像尝到了对方的,也渗透着自己的,悲伤。
轻轻地,湿濡的吻,缓缓地,沉入彼此的心底。
像是,一道灵魂的封印。

已经,回不去了。

岁月早带着记忆,在两人间一页页的翻过,也只让他们读出了对方的悲伤。

只让他们,相濡以沫。

*大悲:佛教用语,为菩萨行之一,指能对众生之苦感同身受,而生悲悯。又称同体大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