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石》

KIK

 

本文创意及部分资料均取材于《喻世明言·卷三十》

所谓的等待,究竟是怎样一种酷刑?结果,有几分会成真?又有几分会落空?
那么,倘叫你等我,一生,两生,三生呢?
那等待,有几分会成真?又有几分会落空?有谁会疲累不堪?又有谁会心灰意冷?
一生,两生,三生。

未遇见他之前与他离开之后,空间都只是冰冷与虚空。
因此,等待。
等待与他相遇,等待与他重逢。
一生,两生,三生。

※       ※       ※

他的记忆,因一头如火的红发和一脸灿烂的笑容而灵动起来。
樱木,樱木花道,那个少年,如唯一的密码般,在他的生命中。
世间的事或许是不可预料的未知,然而在这未知中又隐藏了无数可知的因素。生,死,相遇,离别,以及,漫无止境的等待,无可抑制的思恋。
所以,初次的相逢,便是早已预定的纠缠的开端吗?
暗夜之时,叫做流川的少年,遥遥凝视前方飘扬的红发。
相处不必赘述,一直走下来,凭藉的,不止是热情或是冷静。
从初遇时的稚子,到如今的少年,如果可以,还会一直到老么?

太过强烈的爱,压在心底会灼伤自己,流露于外会灼伤他人。然而,为何还会有这种伤人的炽热感情呢?
总要靠这种情感的支撑,才能一直地走下去么?
或许,还是要,用等待来降温?

春的樱花并非长开不败,只是一批刚落,一批又开,看似旧时相识,其实却早已不知几代更替。
水流花飞,暮春时节。
他和樱木并肩走着,散步。
夕阳将落。

一直以来,都在爱一个人,语言无法说明。
眼睛,只用来注视他,手臂,只用来拥抱他,嘴唇,只用来亲吻他。只爱他,只有他。
流川翘一下嘴角,像是在笑,直直的望向红发的少年。
会一直这样子和你在一起么?
无法想象如果离开你,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你。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的话,无论如何,也要等到再见你一面!
然而,我们会一直这样在一起吧!
有风,红发和樱花一起飞舞在空中。

若真这样一直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总有些事情,是不可回避的么?
生,死,相遇,离别,以及,漫无止境的等待,无可抑制的思恋。

就那样一直地走着,听得见临近的水声。
他伸手去牵樱木的手,却被他一闪,躲过了。
有些不快,张口骂了声“白痴”,再伸手去抓,抬头却扫见了他瞬间的忧郁,流川怔了征,将手垂了下来,停了一会,还是一把将他的手抓过,紧紧的握着,没有言语的。
这也算作安慰的一种么?
临近的水伴着曲折的小径延伸,内中也有怪石突兀,流水之声细碎不绝于耳。

所谓的安慰是彼此舔舐伤口,所谓的思念是互相留下伤痕。
爱人和被爱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或者说,一个人,承担不起责任。
他爱他,他也爱他,往往,却是最痛苦的吗?

“狐狸,”转脸露出一贯的笑容,樱木突然问道,“你,爱我么?”
白痴!明知故问!他习惯性地皱眉。
然未等他开口,樱木便自顾自地接下去。
“如果……我死了呢?”
──这个白痴,在想些什么!
风不住,红发和樱花持续飞舞在空中。
他一个转身,紧紧的拥住了还要说什么的红发少年。
“白痴,别乱想。”

当时间流逝,记忆中定格的往往都是拼不在一起的碎片。
如在眼前的,遥远的,片断。

有着一头灿烂红发的男孩淡淡的笑了笑,从前从未有过的表情。眼睛,却直直地向流川身后望去,他觉得奇怪,于是也转头。
背对的流水旁有一块大石,一个少妇正在那里汲水。
她身材臃肿,显然已是有孕在身,嘴角则透出喜悦和期盼的笑容,弯腰略有些费力地去汲取清水。
不以为然地回头,却惊异于下一刻樱木所说出的话语。
“看见……她了么?“他听见他这样说,“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下一世的我……而我,今晚即会死去。”
“胡……胡说什么!”
“注定不可改变,不过,这样子的话,我的后两生,便都是为你了。”说这话的,不像平时的樱木。
“三日后浴儿,你自可一看,以一笑为证,那便是我的第二生了。”
我那一生,是为你而生,为你而死的!
本该大限将至的生命,却因对你的不舍,而延续到第二生,第三生了!
然而,这样,于你,却是更为痛苦么?

“你……愿意等我吗?十六年后,三生相会?”
“白痴──”
“狐狸,你知不知道,人心,是人最坚硬也是最柔软的地方?”莫名的,冒出这样一句来。
“你若等我,便是最好不过了。”
白痴!你明明知道,我会一直,一直的等下去的,你,是在故意折磨我么?
等待是一种毒,慢而绵长,铭心蚀骨。然而,若要用我的三生的光阴,来换取你一生的等待,也便够了!
对不起,是我太残忍了吗?
黄昏的风冰冷,突然感觉唇上一阵温热。
是樱木,第一次主动的吻向自己。
轻轻地,仿若微风拂过唇畔的亲吻。
“那么长久以来,我们一直在一起的。”他喃喃地说着,“狐狸,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不安,拉着他,飞快地折返。
那条小径曲曲折折,返程仿佛永远走不完一般。

是什么,太过残忍?
拥抱,再紧,也挽不回一丝温热么?

三日的等待,不堪相信,他已离开。
等待是比爱还不安的事情。
不费周折的找到了那家人──他只是跟了汲水的人,便直直地找到的。
降生三日的,婴儿。
哭得很大声。
那家人,正用从那块大石旁汲来的清水温热了给他洗浴。
那孩子哭得很大声,声音清亮。
他推门进去。

我疯狂地寻找,你留下的痕迹。
等待你。
寻找你。

那个孩子,转头望他,本在哭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笑来。
灿烂的,熟悉的笑容。
“是你么?”他喃喃着。
初生的孩子,脸上是至纯至洁的表情。──至纯至洁,不懂世事,其实是近于残忍的。
孩子的家人惊异地望他,从那石边打来的水洒了一地。
是夜,他听说,那孩子,死了。
那因思念而聚成的短暂一生。
这一生,是因你而存在,为你而生,为你而死的!

灵魂,从自己体内取出,注入另一个人体内,而今,他却带着它,消逝了!
所以,从此剩下无意义的虚空。
唯一可做的,是等待。
蚀骨的等待,时光缓慢如同停滞不前。
一直的……等待么?
相见,那是个多么模糊的字眼!

十六年。
人若浸在长久的思念和等待中而不能自拔,这十六年已可以夺命了。
那小径曲曲折折,仿佛永远走不完一般。
之所以能支撑着向前,是因为什么?
流川撩了撩额发,向前望。
双眼无神,亦没有目的。
水流花飞,暮春时节。
良辰美景奈何天。
夕阳将落。
有风经过,那樱的花瓣,嫣红仿若离人之泪。

因爱而思念,因思念而等待,久久地酝酿在体内,那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痛苦而无涯的等待,等待不知何时的擦身而过的所谓相见。

那块石,有些眼熟。
十六年前,也曾见过这么一块的。
夕阳将落,行人寥寥。
忽然一阵清亮的歌声传了来,仔细听时,却是──
三生石下旧精魂
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来相访
此身虽异性长存
……
是……他么?
那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雪白的发巾下,露出一抹如火的发色,遥遥地望着他微笑。
是你么?
那少年纵身一跳,坐在那块大石上。
是你么?
他走近那少年,分明的,他在对着他,露出熟悉的笑容。
是你么?
可知道,我此刻的心情?
“是你么?”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少年的脸颊,“我,等了……很久。”

相处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有分离的一天。
等待的时候,相见的一天也变得奢侈了吗?
长久的等待,不言放弃,酝酿出的,怕不止是更深的爱的。

“是我,又不是我。”仿若十六年前,略带一丝稚气的声音,“你一直在等我吗?……一直的?”
不回答,只是将他抱紧。
夕阳已落,背后的流水映了一丝残红。

是你,又不是你吗?
那么,我等待的,究竟是哪一个?相见的,又是哪一个?
还是,是你就好?

夜的深色蔓延在窗外。
“你等了十六年,我也是。”少年依旧是熟悉的笑容,“等待是两个人共有的事。”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他,亲吻他。
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
少年伸出双臂,回应他,火红的发丝,散落在他肩上。
“你在思念十六年前的那个我吗?”──曾经的,樱木花道。
“白痴──”他停半天,说的还是这样一句话。

世间的事,总会迎来答案,生,死,相遇,离别,以及,漫无止境的等待,无可抑制的思恋。
只是身处其中的人不会得知而已。
等待的重逢,纵然漫长。
那种曾经炽热的爱恋,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被酝酿成另一种深沈的成分,因为相见而释放出来。

一生,两生,三生。
他和红发的少年牵了手向前走,散步。
依旧的夕阳将落的时刻。
那块石的样子,很苍凉。
少年笑一笑,突然轻轻吟念起来──
三生石下旧精魂
赏月吟风不要论
惭愧情人来相访
此身虽异性长存
本是要见你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他怔一怔,抬眼望见那块大石,石下的流水声音细碎不绝于耳。
伸手去抱他,突然,平地里起了一场大风。
──暮春的风,该是很常见的。
有花瓣打在脸上,红的,樱花。
风停时,他睁开眼睛,已不见了少年。
唯有那块大石上,留了一束火红的发丝。
不敢相信。
抬眼望去,那路一直蔓延,并无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小径,曲曲折折的很多年,因为太过熟悉,而变得突然感觉陌生了。

世间的事,总会迎来答案,生,死,相遇,离别,以及,漫无止境的等待,无可抑制的思恋。
只是那答案谁都不会猜中而已。
硬想要去做个证明的话,就只能伤害自己。

“这是……哪里?”他转过身,问一个路人。
“这小径本没有名字的,倒是那边的大石有一个名字。”那人清晰地答道,“叫作──三生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