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樱木终于把心中积怨已久的不满爆发出来。
流川接收了樱木恼怒的表情。“哼,你很讨厌我?”
“没错!”樱木瞪着流川,无论在何时何地看到那张冷酷俊美的脸,都是那么令他厌恶。
“那好,”流川放开樱木,转过身去。“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你。”
高三那年秋天,枫红季节。
一个凉爽的假日午后,樱木很高兴地前往市区的咖啡馆赴约。靠窗的座位,对面坐的是他追了两年交往了半年的女友,桌上两杯咖啡热气袅袅,勾勒出恋爱幸福美好的错觉。
樱木从中学开始就一直很期盼能够谈一场恋爱。是的,一场恋爱。他希望他的人生中只需要这么一场恋爱,他会在这恋爱中找到自己心目中的理想女孩,然后他们结婚,他们生子,一辈子白头到老。他知道这念头有点傻气有点不切实际,但他始终深信不疑,尤其在他上了高校,遇见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以后,他几乎认定了她就是那个自己想要相守一生的人,所以他花了快两年的时间,赢得了女孩的芳心,在她答应了他的追求之后,他以为自己的梦想实现了。
直到现在,对面的女孩怯懦地开口说:“我喜欢上别人了。”
樱木呆呆地坐在原位,看着女孩开合的嘴唇呐讷讷地不晓得在解释些什么,他整个脑袋嗡嗡作响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最后女孩只说了声对不起便离开了咖啡馆,樱木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见女孩跑到对街,跑到一个男孩的身边,不一会儿便哭倒在男孩的怀里,男孩紧紧地拥着她,拥着那个,刚刚才跟自己提出分手的女孩。忽然,男孩抬起了头,远远地和樱木四目相接,樱木看清了男孩的脸,那是一张只要是女孩子都会为之倾慕的帅气脸庞。樱木低下头,看着桌上冷却的两杯咖啡,咬住自己的下唇,抓起桌上的帐单,替自己可笑的爱情结了帐。
电视里的爱情肥皂剧是这样的。被抛弃的一方在失去爱情以后,总是浑噩度日,要不就行尸走肉、以泪洗面、自杀轻生……
自杀?别开玩笑了!
樱木在四楼的教室望着窗外,四楼有超过十公尺高,这个高度若从头部落地的话足以致人于死,但樱木看着这扇窗却根本一点也不想跳下去。以往电视爱情剧主角因失恋而寻死的情节每每看得他破口大骂主角是笨蛋,虽然现在的他可以体会失恋那种心情,但他还是不想做出跳楼自杀这种愚蠢的事。
好友水户洋平见他在窗边发了很久的呆,很体谅的拍他的肩给他打气。两人都没说什么话,但樱木了解他是支持自己的,没有了爱情,至少还有朋友在身边,这一点让樱木很宽心。
三年级了,樱木的在校成绩并不出色,靠学力考上大学几乎不可能,再加上失恋带来心理上的影响,要专心在联考上似乎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所幸因为他高大的身材与精壮的体格,在高中刚入学时就被延揽进了篮球队。樱木原本对运动兴趣缺缺──他宁可到柏青哥店打小钢珠也不想放学后留下来练习打球,但球队经理靠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樱木进社团‘试用’一个月,一个月后要是不满可以退社。樱木一时心软答应了下来,没想到却打出了兴趣,于是就这么投入对篮球的狂热当中,甚至还成了队上的主力球员之一。他优异的运动神经及比赛表现获得教练及体育老师的青睐,让师长们决定忽略他烂到没救的学业成绩,一致推荐他进入体育大学就读。
樱木捏着手上的东京体大推荐入学合格书,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悦的情绪显露在脸上。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校园里,忽然一片落叶掉在纸上,樱木把叶子拍掉,抬头看见一棵开满红叶的枫树,忽然想起了那个午后,在他要去赴约的道路上,也是种满了像这样的枫树,那个时候,他还开心得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一个分手的要求……女孩为难的表情,男孩帅气的长相,冷掉的咖啡还有满天落叶……
原来自己两年的努力,比不上男孩一张英俊的脸吗?
“马的,长得帅又怎样?!”
樱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怒气,抬腿狠狠踹向枫树的树干,顿时红叶如雨般地洒下,整个披散在樱木的身上。
然后,他的高中生涯,结束了。
打开宿舍房间的门,樱木粗鲁地把自己的行李甩进房间里,行李砸在地板上发出砰声巨响。墙边是一张上下铺的双层木床,一只大衣橱,两张简单书桌,另一扇门通往狭窄的浴室,这就是整个房间的全部设备,并且显然,他的另一个室友还不曾来到这个房间。
樱木擅自选择双层床的上铺作为自己的据点,一下子便把自己的私人物品通通整理妥当,他占了一张书桌,还有整个衣橱。最后他爬上自己的床,开始打扫那张积了灰尘的床板。
忽然房门喀啦一声打开,一个人影静悄悄的晃了进来,樱木从床上抬起身子,而那人似乎也发觉樱木的存在,两人几乎同一时间看向对方,而且眼里都有着同样的迷惑。
“…我是不是在哪里看过你?”樱木率先向对方问出口。
“谁知道。”
对方冷淡的表情环顾了整个房间之后,视线又回到樱木身上。“你下来,我要睡上铺。”
“啊?”命令式的口吻让樱木听了有点不悦,板起脸来瞪着对方。“我先来的,凭什么要让给你?”
“这房间是我的。”
“这也是我的房间!”
“我要睡上铺。”
“我管你的!你以为你是谁啊?”
“哼,大白痴!”
“喂,干嘛随便骂人啊!你想打架吗?”身经百战的樱木马上摆出备战姿势。
“猜拳,赢的睡上面。”对方提出一个公平建议。
“我为什么要跟你猜拳?”
“你怕输?”
“谁怕输!”
“那就来啊。”
猜拳后的结果是,樱木必须放弃那张已经整理好一半的上铺床,乖乖地把自己的东西移到下铺去,让自己可恨的新室友光明正大地睡上铺。
什么嘛,难不成我要跟这种家伙同住一整年吗?樱木不爽的整理着自己的床铺,眼角余光瞄到衣柜附近,发现室友打开衣柜后皱了下眉,随即开始把樱木挂好的衣物一件一件往外丢!
“哇啊───你干什么?!”樱木冲上前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
“柜子一人用一半。”
“那你也不用丢我的衣服啊。”
“不丢出来我要放哪里?”
“@#$%&……”
灾难!樱木深深觉得自己大学第一年的住宿生活一定会因为这个家伙而倒大楣!抱着被丢出来的衣服坐在床上,樱木只能先把这些衣服摺好塞回行李袋里搁到床边。
樱木在大学里主修篮球,开学第一天得马上去体育馆报到,熟悉自己未来四年的队友及教练。樱木迅速把身上的便服脱下,当他换上运动背心时,赫然发现站在衣柜旁更衣的室友竟也换了一身与自己打扮相近的服装,白色背心与黑色运动长裤,高窕的身影背对着樱木花道,一个记忆马上闪过樱木的脑中,让他忍不住便脱口而出:“我想起来了,你是流川枫!”然而话才出口他马上又领悟到一个事实──这么说来的话,那他不也就是……篮球队的吗?
听见樱木突然喊了自己的名,流川才纳闷地回过头,却看见樱木抱着头开始哇啦啦的鬼叫起来,一副天要蹋下来的样子。
“大白痴……”流川关上衣柜的门,漠然擦过樱木身边离开了房间。
事实也的确如同樱木所想,流川枫和他是同一科系的同学,也同样主修篮球。新生报到的时候樱木不太情愿的站在流川旁边,对刚刚在宿舍发生的事牢骚满腹;流川反倒是一派轻松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理会樱木散发出来的怨念眼神。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樱木很清楚,而事后流川也渐渐在脑海里勾起了高中时代,关于樱木花道的回忆。
流川就读埼玉县的高中,从小就被栽培成为一名篮球好手,中学毕业后被保送入学,进入一所在高中篮球界以全国四强而闻名的高校。流川高中三年连续三次打进全国大赛,并且曾获选为MVP最佳球员,全国大学无一不想招揽流川成为校内球队的主力,但流川却拒绝了那些数一数二的明星大学,毅然接受了实力只有普通程度的东京体育大学的邀请。
‘缺乏挑战性的球赛,没有意思。’
流川以此回绝了那些排名全国前几名的大学。并不是不想成为强大球队的主力,但是待在东京体大,遇到其他强敌的机会远大过于待在前四强的大学;并且用自己的实力,带领一支普通的球队起死回生,比起身在一支原本就实力坚强的球队里拿到冠军所赢得的信心与荣耀,更甚百倍。流川是活在挑战里的男人,他把青春全都投注在篮球上,没有爱情,没有友情,他的双眼所能看见的,只有他自己,以及任何一个比他更强大的对手。
第一次看见樱木,是在高二那年的全国大赛上。
那年樱木的球队打进了全国大赛,成为神奈川的代表球队之一。在一场决定前十六强的比赛中,流川和自己的球队在观众席上观看这场比赛,同时也是为了等待比赛结束轮到下一场他们出赛。
流川漫不经心地看着球赛,在他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场边观众忽然爆出一阵欢呼将他给吵醒,他揉了揉眼看清球场上的动向,一抹慑人的赤红马上捕捉了他的视线,偶然听见了身边队友的谈论,才知道,那个红毛的小子刚刚演出了一记漂亮的第一时间灌篮,技惊全场。
‘哼,小技俩…’流川在心里不屑道。但接下来樱木的表现,却让原本昏昏欲睡的流川不禁正襟危坐了起来。
一场球赛看完,流川也几乎摸透了樱木打球的习性──篮板球很强,速度快,弹力惊人,动作反应都很灵活;但缺点是爱出风头,老追着球跑,犯规机率高,得分力偏低……
“简单说,其实就是个才开始学打篮球没多久的小鬼。”身旁的教练如是说。“不过啊,再给他几年时间的话,恐怕就可以和你并驾齐驱了。”
教练拍拍流川的肩,给了他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
球赛结束,樱木所属的神奈川代表队失去了竞争前八强的资格。在流川尾随着队友前往休息室准备三十分钟后的比赛时,巧遇刚结束比赛的神奈川队迎面而来。两队人马无言地擦过彼此,流川抬头,正好迎上樱木那因为输掉比赛的沮丧神情,汗水从他的红色发梢滴落脸庞,只有那么一瞬间,他们视线交错又分开。流川回头再看了樱木一眼,随即又转头将这一瞬间抛诸脑后。
那个时候的流川,还不知道樱木花道叫作樱木花道,也没想过在将近两年后的今天,隶属埼玉县代表队的他,会和隶属神奈川县代表队的樱木,毕业后同样离开自己的家,在东京都的同一所大学里,重逢。
不讳言,流川在心里承认自己当时是蛮欣赏樱木这个球员的。然而在往后的大学宿舍生活之后,流川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对樱木看走了眼。
今天来自樱木的第五次挑衅,流川终于忍无可忍地出手打了樱木一拳。
“啊……”
队友们全都对这一幕傻了眼,包括挨打的樱木,包括打人的流川。
沉默三秒钟后,樱木才爆出一声怒吼,接着死白痴臭狐狸叫骂满天飞,两人扭打成一团,完全忘了现在是在例行练习中。
樱木和流川的不合在球队所有人眼中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流川率先出手打了樱木的情况,却还是他们破天荒第一次看到。
傍晚六点回到宿舍,樱木进门时勾了一下流川的脚踝害他差一点摔倒,趁流川踉跄的当时抢先冲进浴室里,关门后甚至还得意的在浴室里哈哈大笑起来。
“无聊的白痴!”流川低骂了一声。他们几乎每晚都会争着谁先进浴室洗澡,争到最后为了阻止对方比自己早一步进浴室,什么稀奇古怪的贱招都能使出来,例如现在樱木故意绊倒流川,或是像前一晚,流川先踹了樱木一屁股让他跌得狗吃屎,这些全都是为了方便自己抢得浴室优先使用权。
浴室的门早已锁上,流川没有办法,只得躺在自己的床上,等樱木慢吞吞的把澡洗完。
嘴角的裂伤还疼着,那是今天练习时樱木留在自己脸上的伤痕。但是今天有点不一样,流川一边触碰着自己嘴边的伤口,一边回想着自己住进宿舍一个月以来的生活,似乎从来没有和樱木和平度过一整天的经验。
‘大白痴在干嘛?’今天第一次挑衅,流川完全无视樱木的举动。
‘大白痴在想什么?’第二次挑衅,流川给了樱木一个白眼。
‘大白痴脑子坏了?’第三次挑衅,流川不只给白眼,跑步时还顺便踩过樱木的球鞋,把他气得哇哇大叫。
‘大白痴有毛病吗?’第四次挑衅,流川青筋迸现,想用眼神直接杀死他!
‘大白痴到底哪里看我不顺眼?!’
第五次,拳头直接吻上了樱木的脸。
从入学第一天起流川多少可以感觉得到樱木对自己有点不满,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渐渐,樱木开始在球场上故意做小动作影响他练习;渐渐,任何事情樱木都要刻意抢在他面前做;渐渐,樱木扯流川后腿的次数越来越多。流川始终漠视樱木这些幼稚的举动,他以为总有一天樱木玩腻这些无聊把戏后就会自动放弃,没想到随着时间流逝,樱木的举动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忍耐,像一把利刃搁在心口上。对这些事流川当然并不是太好受,但他总是想忍忍就算了,心想既然对方爱耍白痴就让他去,没必要多作理会。以往也曾经有同学或队友看自己不顺眼,拚命的找自己麻烦,不过最后还是败在流川颠扑不破的万年冰山脸之下,从来没有人能够轻易动摇他。
直到今天那一拳落在樱木的左脸颊上,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然而樱木,他还是不知道樱木究竟是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也不知道,樱木对他的不满,包括他那张五官俊逸的脸。
因为那张脸,流川并不缺乏谈恋爱的机会,虽然他从没想过要谈恋爱。
但看在樱木眼里,那张脸招惹了女孩们前扑后继的倾慕,勾起他高中时代那份极不愉快的回忆。
樱木自称堂堂男子汉,不喜欢计较脸皮这种事,却每每看到流川的脸就要怒火中烧,特别是那张脸摆出一副瞧不起自己的样子时,更令人恼怒!
唯我独尊,这是流川给樱木的印象。高中身为篮球队员,在十六岁那年夏天准备进军全国大赛前,免不了被学长们恶补了许多全国知名高中篮球员的个人资料。
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流川枫这个人的。
或许有那么一点人如其名。樱木跟着队友坐在观众席上,当埼玉县代表队出场时,不需要学长提醒,樱木第一眼就认出流川的身影。
“好好看着他,将来他有可能就是你的对手。”教练特意提醒樱木。
“老头,你说错了,应该是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本天才的手下败降,哈哈哈!”
“喔?这么有自信啊……那么等下就让你来评论一下他的球技,如何?”
“那有什么问题!”樱木拍拍胸脯,信心十足。
但比赛到了下半场,原本聒噪的樱木沉默了。球场上挥汗奔腾的流川全副武装集中了精神,火力全开的表现让全场观众忘情地喊叫他的名,控球权在流川手上,锐利的眼光射向前方的篮框───他要靠单打得分!
仿佛被这样的流川感染到那份激昂的执着,樱木觉得自己全身几乎快要颤栗起来。场上的流川面对敌方紧迫盯人的防守,眼底没有丝毫畏惧,他改变了自己运球的速度,弯下腰以强硬的姿态要冲过对方的防守,却在进入禁区之前拉了回来,闪过一名试图从右侧抄截的球员,趁敌方松懈以后再一次进攻,面临对方中锋与前锋的合力阻挡,原本打算扣篮的流川突然一个低身反手,穿过两人防守中间的空隙,漂亮上篮得分!全场因为流川出色的表现瞬间热血沸腾了起来。
“进攻之鬼,只要知道他的人都习惯这么叫他。樱木,现在你对进攻之鬼有什么看法?”教练一脸笑容的问着看傻了眼的樱木花道。
樱木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已经无心于回答,视线只停留在那唯一安静的角落。
流川枫,他站在球场的中央,不把观众为他的热情呐喊放在眼里,他仰起头,看向悬在上方的计分板。一种不容击垮的骄傲与尊严,一个唯我独尊的男人,那背影,那汗水,那自信,成为一份难以忘却的记忆,印在樱木的脑海里。
了不起,以男人的眼光,樱木肯定自己是佩服他的。
但是现在,樱木深信,自己当时一定是瞎了眼!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知道是第几次,樱木在内心咆哮着对流川的不满。
流川的生活习惯并不是不好,樱木想,或许那家伙根本就不适合跟别人住在一起,所以现在自己才会觉得跟他住同一个房间简直是痛苦之至!
每天早上起床时,如果樱木先醒来,那么基于道义他也会顺便喊流川起床。流川除了篮球,他的另一专长就是睡觉,也许樱木可以不承认流川球技比他强,但他绝对不能不承认流川的睡功无人能比!要叫流川起床光靠叫喊没有用,樱木一定得爬到流川睡的上铺,先撤掉流川的棉被,然后扯住他的睡衣使劲的摇,开始在他耳边以高分贝的噪音开始morning
call,有时候是大声叫骂,有时候干脆学鸡叫。最有效的一次,是樱木在流川耳边高唱国歌,五音不全的程度和正经八百的歌词不只让流川睡意全消,连拳头的力量都比平常要来得重,差一点没把樱木从上铺打翻在地。
但如果是流川先醒来呢?那么他就会一脚踩动樱木的身体一边喊大白痴起床,要是樱木仍旧睡得像死猪,流川就会直接抄起自己的篮球,狠狠砸到樱木身上再顺便用力踹他一脚,保证他马上醒来。
换句话说,无论如何,每天早晨樱木都得先挨流川一顿打。
到了晚上,待在房间的时候,樱木喜欢抱着漫画书窝在床上看,流川则在书桌前读他的篮球杂志。该是难得宁静的时刻,但不需要几分钟两人又可以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例如流川翻杂志的声音太吵,樱木的笑声太刺耳,CD
PLAYER要放日文歌还是英文歌,窗户应该开到多大,几点要熄灯睡觉……两人几乎无所不吵,直到吵得过火惊动到隔壁间的学生来敲门,两人才会善罢甘休各自上床就寝。接着黎明后的早晨,同样的事再度重演,日复一日。
对于这些事樱木当然不可能忍气吞声,只能趁球队团练时,用尽所有他想像过的各式各样卑鄙手段,设法防碍流川练习当作报仇泄恨,并自认这样的行为是理所当然,也从来不曾想过……
“你这样是不是太小气了啊?”
洋平感到有点好笑的看着眼前义正严辞的好朋友。
“小气?哪天要是让你见识过那家伙,你才知道什么叫小气!”樱木忿忿抓起桌上的红茶,一口气咕噜噜喝下大半杯。
“哈哈,听起来感情好像很好的样子。”洋平打趣道。
“噗咳──”樱木连忙掩住口鼻,适时阻止差点喷出来的红茶。“你不要给我开玩笑!!”
“谁开玩笑,我可是很认真的在说。”洋平点燃一根香烟,吞云吐雾了起来。“看来你对宿舍适应得还不错嘛,花道。”
“明明是适应不良!”樱木用力捶了桌子,茶杯在桌上抖动一下又静止。
“是吗?”洋平把烟刁在指间,意味深长的说:“不过从我们刚见面到现在,你一直都在讲他的事啊……”
樱木努了努嘴,无从辩驳。洋平笑着捻熄手上的烟,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异常有趣。
“那家伙长得很帅,”樱木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很多女生都喜欢他。”
“喔?”
“不、不过本天才长得比他帅多了,又这么有男子气概,对不对?洋平?”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过他。”
“……”
“放心啦,你很帅!”敷衍的口气。
“……”
“怎么,你想到什么吗?”
“…没,才没有。”
“你讨厌他啊?”
“当然。”
“因为他长得帅?”
“是…呃,不,因为他的个性实在太烂了!!”
“喔……那就是因为他个性烂,又刚好长得帅,所以被你讨厌?”
“也不是…嗯……唔,反正讨厌他就是啦!”
“呐,花道,你知不知道人是要互相体谅的?”
“什么意思?”
“这是你第一次跟外人一起住,对吧?”
“唔……”
“不想尝试一下理解对方的心情吗?对他好一点,这样对你也好,不是吗?”
“死狐狸又没对我好过,我干嘛对他好?”
“所以说试试嘛,一年的时间,干嘛跟自己过不去?说不定你对他好以后,他也会知道要对你好。”
……
“要是他没有怎么办?”樱木动摇了。
“那就回踹他一脚,你还多的是时间报仇。”洋平拍拍樱木的肩,笑了起来。“如果真的那么讨厌他,那就干脆直接对他说。”
可能自己不是真的那么讨厌他?樱木想了很久,一直想到跟洋平分别后回到学校宿舍,进房后看见流川窝在棉被里睡觉,想到早上喊他起床时还是老样子挨了他一拳,不禁朝他的背影作鬼脸吐舌头。
流川不知道樱木对他的厌恶,跟他之前所遇过的那些看不惯自己锋芒毕露的人有什么不同,所以他以为只要像以前那样把对方当成空气,不去理会就没事了。
直到那天他终于忍受不了挑衅而先打了樱木。
‘见鬼!!’
对于当天的行为,流川只有这两个字可以形容。
究竟是因为那天自己的脾气难得失控,还是因为,对方是樱木的缘故……?
这是流川第一次和别人同住一个房间。
一向不擅于和人相处的他,进入大学以后更显得笨拙,而在他最能毫不保留的真实流露自我个性的时候,却只有在那个人面前。
在遇到樱木之后。
流川躺在床上,很难得的失了眠。今天又跟樱木打了一架,当这场架结束,流川气喘嘘嘘的瞪着樱木,用眼神不断骂着大白痴大白痴大白痴,但樱木在接收到他的眼神,哼了一声之后,伴随而来的却是一个大喇喇的笑,仿佛刚打完的是一场胜利球赛,那种骄傲、自信又狂妄的笑容。
樱木究竟在想什么?流川从来就不懂。但心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渐渐崩解在这样的笑容当中,好像再也无法对他视而不见,甚至还有一股冲动想要拉他一把,让他和自己并肩在球场上飞翔。流川为自己这种可笑的念头翻了白眼。
响亮的鼾声从下铺传上来,流川皱起眉,探头往下看樱木乱七八糟的睡相,很难看,但却是真实的不做作。
讨厌樱木吗?不知道……也许,不是那么讨厌?
内心是这么想的,然而言语是否就能因此而作为自己真正心意的代表呢?
这天,流川感到很烦躁。因为不论是上课还是练习,总有人来打扰他。虽然对于樱木在练习中不时的骚扰挑衅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但这并不表示别人的打搅他同样也可以平心接受。
“流川,又有人找你啦!”
球队经理在门边呼喊着流川,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流川不耐烦的抛下球来到体育馆门口,果然,又是一个娇羞的女孩等在外头。
“滚!”
女孩还未表出来意,流川马上寒着一张脸不客气的赶人。女孩被流川的怒气给吓着了,连话也不敢说便匆匆逃走。
回到场上,队员们都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着流川,流川一一把他们逼视回去,视线不经意扫到樱木身上,却发现樱木一脸平静毫无波澜,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年前的今天,自己在做什么呢?
樱木漫不经心的把球练完,一点也没在意流川被女生打断练习叫出去表白的事,因为他的心里有一件更令他介怀的事。
早上他接获一通电话。一通来自,他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女孩的电话。
女孩在东京就读短大,她知道樱木现在也同样在东京唸大学,所以她联络了他,希望能有个见面的机会。
而樱木答应了,因此他的今天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有了理由。
好不容易捱到练习结束,樱木急忙更衣,推拒了队友们晚餐的邀请,连忙赶到定点赴约。
因为今天是情人节,所以街上成双成对的情侣特别多。
他们坐在咖啡店的窗边,看着玻璃另一边来来去去的情侣们,显得有些尴尬。
“樱木君现在过得还好吗?”女孩问。
“还…还可以,你呢?”
“应该也算不错吧。”女孩苦涩的笑了笑。
“那个……今天不是…不是……”樱木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情人节约你出来吗?”女孩笑。“樱木君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紧张就会脸红,说话结巴。”
“哈,是啊……”樱木有点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女孩抿起嘴唇。“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枫,如果交了女朋友,要记得赶快带回来给妈看喔!’
高中时,流川的母亲曾在餐桌上这么对他说过。
那时流川只是静静地吃着饭,没有多说什么。女朋友?流川的人生里并不存在这三个字。要是有人问他喜欢的女生类型是什么,他还是只会回答篮球。对流川而言篮球等同喜欢的代名词,别无其他。恋爱,被流川视为是阻碍他篮球之路的一种麻烦。
所以他对女生的告白一再的拒绝、拒绝再拒绝。
特别是今天。
流川擦着湿润的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今天不需要跟樱木抢浴室,房间里只有流川一人,练习一结束樱木就匆忙离开了,根本也没人晓得他去了哪里。
“搞不好是跟女友约好要度过一个浪漫甜蜜又疯狂的情人夜。”
更衣时,其中一位队员如是猜想,一群人听了马上诡异的笑了起来。流川没有理他们,默默换好衣服后迳自回到宿舍。
那白痴什么时候有女友了?流川有点介意刚才那些关于樱木的谈论。好歹和樱木同住了有一个月之久,但也从来不曾发现樱木有过任何热恋中的迹象。
‘谈什么恋爱,打篮球比较重要……’
流川打开刚从餐厅买来的晚餐,边吃边开始阅读最近才买的篮球杂志,不再想其他关于恋爱或樱木的事。
“因为那个时候,樱木君经常为了篮球练习而不能陪我,让我觉得很孤单……”
樱木静静地听着对面的女孩,诉说着分手的缘由。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也知道你为了想跟我在一起做了很多事,你对我那么好,这些都让我好感动……但是,我无法理解你们男生那种为了梦想把自己全部投入的心情。你总是对我说,就要比赛了,练习增加了,所以只能等练习完或是有空的时候才能陪我……我知道你有苦衷,但我是女孩子,女孩子都怕寂寞……”
“所以,那个时候的我不懂事,樱木君…我真的很抱歉……”
樱木表情凝重的听着这番话,什么也答不上来。他想起一年前的情人节,用自己存了很久很久的零用钱,买了一份昂贵的礼物送给她,她当时开心腼腆的微笑在脑海中浮现,现在却觉得那笑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其实,你是一个很好的男生,是我太差劲了。这件事我想了很多,现在还这么说也许有点厚脸皮,但是……”
女孩覆上樱木的手背,期盼的眼神看着樱木。
“如果樱木君还喜欢我的话,能不能……让我们重新来过?”
当樱木回到学校时,早已经超过宿舍的门禁时间了。
被舍监责备了一顿后,樱木不耐烦的回到房间,打开门,却发现流川还没睡。
“白痴,这么晚?”流川还以为樱木真的去狂野一夜不会回来了。
“想睡就去睡,又没叫你等我。”樱木口气很差的回了流川一句。
“没人要等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大白痴!”
“哼,死狐狸!”
樱木把自己关进浴室里。暖热的水柱冲刷在赤裸的肌肤上,洗去了身上的脏污,却洗不净他复杂紊乱的心情。
‘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
‘……不,对不起,我不能。’
‘是不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但是我不能。’
“你没有喜欢谁吗?”一出浴室,樱木劈头就问了流川这句。
“谁?”流川一脸莫名其妙。
“我在问你啦,什么谁!”
“篮球。”
“篮球又不是人!”
“不行吗?”
“当然不行!”
“谁理你。”流川背过樱木,继续做他自己的事。
樱木瞪视着流川的背影,他没有忘记今天流川拒绝女生告白的事。
“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关你什么事?”这白痴今天吃错药?
“哈,难道你是同性恋?”
“白痴!”哪里来的结论?
“那干嘛不交?”
“……”
“喂,说啊。”
“打篮球比较重要,女人还要陪,麻烦死了。”
无心的话,却让樱木震惊了。
眼前的流川,是否一直以来都跟自己有着同样的心情?那种,为了篮球投入全部自己的奋力不懈,几乎忘了身边还有什么是需要自己去照顾的。差别只在于,流川很明白他愿意为了篮球不顾一切,直接舍弃了其他东西;而自己却不明白自己的能耐,以为在篮球之外还能够保全自己的爱情……
“哈哈,是啊,你说得没错……”樱木忽然笑了起来,颓坐在自己床上。“如果要我为了恋爱放弃篮球,不可能吧?”
听出樱木的声音有点怪,流川转身看向他,只见樱木垂着头的沮丧神情,跟球场上那意气风发的他很不像。对这样的樱木流川看得很不顺眼,很想骂骂他,也很想把他整个人提起来狠揍一顿教他清醒。
而流川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蹬开椅子走到樱木面前,拽住樱木的上衣把他提起来,樱木还来不及意识到流川要做什么,左脸颊就挨了一拳。长久以来的打架经验让他不需思考就直接挥拳回敬流川一记,两人就这么在房里结结实实地打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很讨人厌?”在打架中,樱木终于把心中积怨已久的不满爆发出来。
流川接收了樱木恼怒的表情。“哼,你很讨厌我?”
“没错!”樱木瞪着流川,无论在何时何地看到那张冷酷俊美的脸,都是那么令他厌恶。
“那好,”流川放开樱木,转过身去。“反正我也不怎么喜欢你。”
突兀的结束了这场架事。樱木对于打到一半突然熄火的流川有点摸不着头绪,今天自己心情是不太好,刚刚也的确是打到气疯了所以才说出讨厌这种话。樱木没想过要把话收回,也觉得这些话的内容应该不算有什么错。
但听了一整天女生告白的流川,突然听到有人对他说讨厌,这还真让他有点不适应。
‘啧,讨厌的家伙……’
这一夜,两人几乎怀着同样的心情入睡。
言语上是这么说的,然而言语是否就能因此而作为自己真正心意的代表呢?
如果要问樱木最喜欢的朋友是谁,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水户洋平。水户是他从国中开始就认识的死党,即使现在两人就读不同学校,但联络交往依旧很频繁。
如果要问樱木对洋平有多么喜欢,他最多只能回答好朋友、好哥儿们,就像家人一样,再多也想不出来了。
对樱木来说,这是他和男人之间最大的可能,没有例外,也从没想过有谁可能是那个例外。
樱木拥有大而化之的性格,不论跟谁都处得来,所以对身边的人从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厌恨。然而流川。流川是他第一个觉得难以相处的人,但看在队友眼中他们分明是一拍即合的冤家,除了樱木,从来没有人可以这么接近流川。
这算什么?樱木不懂得为什么他跟流川天天吵闹打架却可以被说成是感情融洽。他讨厌死他了!讨厌到在球场上不愿跟他配合、不愿传球给他、不愿跟他肢体碰触,更不愿屈就于他那种鄙夷的眼光!所以樱木决心要赢过他,不论在球场上,不论在哪里,都要超越他,让他一辈子都会记着天才樱木花道的厉害!
“喂,不是我要说……这听起来真不像是你讨厌他。”
有一次洋平这么说,结果把樱木气得免费奉送一记头槌。
樱木就连在心里也不愿承认,自己其实很在意一切关于流川的事。
包括他可以为了打篮球而不交女朋友。
像是队友们对流川的评语:
‘长得那样一张脸竟然不交女友,真是浪费……’
樱木始终看着流川白晰俊美的脸,越看越生气,却又忍不住要想,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底下,对人的感情能够热烈到什么程度?
“看什么?”被樱木看到烦了,流川终于出声打断樱木的视线。
那日的‘讨厌宣言’对两人的住宿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两人的相处模式依然故我。但彼此在心情与态度上都有了一点点不同,是什么样的不同,他们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只知道有某种东西在慢慢地变,以他们的粗心无法察觉。
也许所谓的‘我讨厌你’和‘我喜欢你’,意思截然相反的两句话,在人心理上造成的化学变化其实是相同的?
“你以后也不想娶老婆吗?”樱木问得认真。
“问不烦啊,你?”又来了。
“问问又不会死。”
“那没有答案也不会死。”
“啊?哪有这样的!你没听过有问必答吗?”
“你不要问就不用答了。”
“什么话!还是说……你怕我知道你是同性恋?”樱木一脸坏笑,像是抓到流川什么把柄似的。
“你很无聊,白痴!”
“哈哈,我说对了?”
“是不是都与你无关。”流川白了一眼。
“那就是了嘛!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本天才很开明啦,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樱木刹有其事的拍了拍流川的肩,忘记自己平常连碰一下流川都要大叫手会烂掉的习惯。
“对象是谁?”樱木好奇的问。
“什么?”
“喜欢的对象啊!”
“……”这白痴今天怎么这么爱抬杠?
“是篮球队的?还是其他部门?或别的学校??”
“…如果我说是你,你要怎么办?”
“……”
一句话就可以把好奇心杀死!以樱木的脑袋无法消化这样的对话,瞬间自动断线停止运作。
“噗嗤!”
突然看见流川背过身去,双肩不住颤抖,这个举动唤回了樱木的理智。流川在笑?那个万年冰山男在笑?樱木这才惊觉───死狐狸根本是耍着他玩的!
“你…你笑个屁?!”樱木气得面红耳赤。
“白痴,你当真了。”
“我没有!”
“你当真了。”
“我说了我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没有!”
……
那天的对话让樱木耿耿于怀,想忘也忘不掉。
即使他知道那些都只是流川的玩笑。
后来只要樱木看见流川,就会不自在的马上把脸转开,他不懂自己现在怎么一看见流川就会脸红。那明明就是个讨厌的家伙啊!看见自己讨厌的人却脸红,这……这太不正常了吧?!
在流川面前觉得浑身不对劲,樱木索性开始不理流川。练习时不再故意对流川挑衅,回到宿舍后也干脆把浴室先让给流川用,晚上他们不再做无意义的争吵与打斗,他甚至一句话也不对他说。
这一点让流川非常不满。他不晓得樱木发什么疯,突然把自己当成透明人般的视而不见。不再有人防碍自己练习虽然是值得庆幸的事,但流川一点也不高兴。被樱木忽视的感觉很差,他根本不想跟樱木玩‘相敬如宾’这一套,他宁愿樱木像以前那样对自己大吼大叫,然后随时冲过来跟自己大干一架的那种痛快。
他希望他眼中有自己的身影。
但他们是什么?室友,队友,还是……朋友?
有朋友互相说讨厌的吗?
所以即使心中有再多不快,流川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资格去过问樱木对待自己的态度。
一种陌生的感觉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不怎么清楚。
球季即将开始了。一年级当中只有樱木和流川被选为主力球员,教练特意把他们一起叫来,指导他们在比赛中应当如何和对方好好配合。
他们并肩站在教练跟前,静静听着指示,偶尔视线擦过对方的眼,又迅速错开。在这一幕下,他们几乎同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对方时,内心涌起的那种惊叹,那种赞佩。
教练很早就看出来了。樱木篮板球惊人,流川得分力卓越,两人无论是速度或弹力各方面都是无人能及的,一旦让他们搭档,相信要打进全国四强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也就是说,未来四年,在篮球场上,他们都再也逃不开彼此了。
然而球场之外。
不只是流川。对于这样的相处状态,樱木竟也觉得异常难受。
──喂……怎么,我不再对他那么坏以后,反而自己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现在我们已经不会吵架打架了,可是为什么觉得日子比以前还难过?
──流川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等迟钝的樱木发现以后,流川的一切早已进驻他心里,很深…很深了。
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一旦说了,就会毁了自己,毁了那个长久以来所以为的真正的,自己。
他选择沉默以对。
男人嘛,篮球是绝对比什么狗屁恋爱还要重要的!曾经做错的事,没有理由让它再错第二次。
所以他在球场上和流川成了黄金搭档。他开始学会怎么传球给他,学会怎么替他制造得分机会,学会彼此以眼示意,学会默契,学会一起创造胜利。他们赢了一场又一场的比赛,汗水、热情、笑容、掌声,他知道,他会一辈子记得自己和流川打过的每一场球赛,记得每一次和流川的精彩配合,记得每一个光荣骄傲的时刻。
同时,他也会一直记得那夜两人一起开的玩笑。明白,玩笑怎么能当真?
但如果这不是一个真的玩笑呢……?
流川以为,自己是那种会为理想完全牺牲奉献的人。
如今这样的认知并没有变,只是他把自己对篮球的爱,在不知不觉中,也给了樱木一点点。
我们爱着家人,爱着朋友,爱着情人。我们知道自己爱,但是有的时候我们忘记了,因为他们对自己一时的伤害,让我们生气难受得忘了自己其实很爱他们。
忘了爱,所以我们才会说‘讨厌你’。
不见得是真心的。
流川如此。樱木如此。
他们携手拿下了全国第二名的成绩,脸颊上的汗水散发出晶莹耀眼的光。群众在球场上欢呼着,茫茫人海中,他的视线寻见了他,毫不犹豫,他们走向彼此,一个深切的凝视之后,是再也掩藏不住的喜悦拥抱。
带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信念,他们一起走过了一个夏天。
或许一切都没有变,又或许它变了,只是我们自然而然习惯了这种改变。
时序入秋,枝梢上的枫叶由绿转红。
初晓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在樱木脸上。他皱眉醒来,一脸迷茫的看着顶上的床板,流川就睡在那床板之上,等待自己唤他起床。
打开紧闭的玻璃窗,樱木朝窗外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早晨的空气很好,窗外的草坪种了许多枫树,又大又红的五爪枫叶在微风中摇曳着,似曾相似的景色。
樱木记得一年前的自己曾如此痛恨过这样美的景色,但是现在再一次见到这风景,只觉得美好又幸福。
“喂,起来了。”樱木掀开盖在流川身上的薄毯,摇他的肩膀。
“嗯……”流川摸索着把撤掉的薄毯抓回自己身上。
“醒了就不要装死啦,臭狐狸!”樱木不死心的继续摇动流川。
“……”流川张开茫然的眼,盯着眼前的樱木。
触到流川的眼光就像是意识到什么,樱木急忙跳下床,在嘴里嘟嚷着再不快点上课就会迟到,却来不及掩饰自己泛红的耳根。
“大白痴……”
流川坐起身,看着樱木匆匆躲进浴室里梳洗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起床气一下子就消失了,心情突然变得很好。这才想起,原来两人同宿的这大半年时间以来,早晨醒来所见的第一个人,一直都是樱木花道;原来早晨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人是他,感觉竟然是那么的好。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所以无论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平凡的。
平凡然而幸福。
一声哨音划破寂静的体育馆,开始了一天的热闹。
跟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但流川感到自己的眼皮不断地在跳动着。
他不迷信,不过这样的生理异象还是让他忍不住猜想是否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谢谢教练!谢谢各位!”
晚间六点,队员们整队齐呼,结束了今天的练习。
大家闹哄哄地在更衣室里换衣,流川早一步整装完毕先行离开,樱木见他走出更衣室,便赶紧套上T-shirt,追上流川的脚步。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在走廊上前进,直到流川打开房间大门时,樱木大叫一声“死狐狸!”接着抓住流川的骼臂往后扯,流川一个重心不稳踉跄地往后跌,突如其来的危机意识让他反手回抓樱木的手臂,结果两人双双跌在房间地板上,房门正巧碰地一声关上。
“大白痴你干什么?”流川瞪着樱木,刚刚跌倒时撞到的膝盖还疼着。
“今天浴室我先用!”樱木揉着被撞到的手肘。
“你──”
正准备反唇相讥的流川忽然愣了,樱木究竟有多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和他抢过浴室了呢?
“看……看屁啊你?本天才想先洗澡不行吗?!”为了掩饰自己的窘境,樱木红着脸大嚷了起来。
“哼。”流川没表示任何意见,但内心却正为这样的事态发展而翻涌。
“哼什么?”
“之前为什么不理我?”
“…呃?”
沉默。
两人各自坐在地板上,房间里没有灯光,樱木在黑暗中看见流川灼亮的眼神凝视自己,这次他不想再逃避。
“我很讨厌你。”樱木说。
“……”
“你,是个烂人!”
“……”
“可是那是以前。”
“……”
“我现在对你……并不讨厌。”
“……”
“喂,你不要不说话。”
“白痴。”
“什么嘛,臭狐狸!”
“大白痴!”
流川执意骂道,樱木气得握拳就要揍过去,但不一会儿又放下拳头,渐渐笑了起来。
“喂,握个手吧。”樱木朝流川伸出右手。
“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就是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樱木,脸上有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
流川盯着樱木宽厚的手掌,然后毫不犹豫的伸手握住。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触到彼此的手,一股温热在相覆的掌心之间流动,于是曾经有过的厌恶他们再也想不起,只剩下一个被期待的未来还在等待。
‘我讨厌你。’
一句被遗忘的话深深埋藏在心里,他们从来没有和对方说过爱,也没有过任何爱的表示。但是他们明白,他们拥有同样重要的东西,同样的信念、理想;他们同样身为男人,紧握的双手是他们最大的可能。
有什么是可以比爱或不爱还要重要的?
只要我的眼中还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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