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双雄》

剑舞

〈2〉

 

这一行三人走过来时,每个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两个高大的年轻人,一个肤白胜雪,一个发红如火;后面还跟着一位美丽娇柔的少女,这种三人行不是任何时候都能看到。
何况这两个年轻人虽相貌英俊,仪表非凡,却都鼻青眼肿,一脸杀气。
对流川枫来说,睡觉的重要性远甚于思考。
很自然地,昨晚在火边想了盏茶功夫后,他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清早,晴子小心地摇了他许久,流川也不过睁开一只眼瞟了瞟她,然后接着睡。
“晴子小姐,让我来!”
樱木说着话,已经一脚踹向流川。
“流川君——”晴子的惊叫还未停止,流川忽然翻身坐起,捉住樱木的脚用力一抬。
失去平衡的樱木当然跌了出去。
他爬起来后,今天的第一场全武行终究未能幸免。
这就是两个人一早就满脸伤痕的原因。

樱木常自称是“视胜利重于吃饭的男人”。
但对从离开神玉帮后就没吃过东西,又在清早就大打一架的人来说,吃饭就比什么都重要了。
似乎是感觉到这两人间的腾腾杀气,饭店伙计一句话也没敢多说,乖乖送上饭菜就赶忙溜走。
“不客气了!”樱木边说边拿起茶往嘴里倒。
他的手腕被剑鞘压住。
“干什么?臭狐狸?想渴死本天才吗?”樱木瞪着流川。
“白痴!就不怕有人想毒死蠢才?”流川冷冷道。
“……你是说南烈?”
流川默认。

神玉帮第一用毒高手南烈,使毒世家丰玉门嫡亲传人。
每个知道他的人无不谈之色变。
武林中流传这样一句话:“宁闯少林十八铜人阵,不惹流川枫和樱木花道。”
可在神玉帮内部,这话却是:“就算把流川和樱木两人都得罪尽,也千万莫动南烈一根头发。”
这人防不胜防的用毒术,不知令多少英雄豪杰死于非命。

“哈哈哈哈!”
樱木大笑起来。
“流川枫,你也有害怕的东西啊?”
“白痴。”
“那种雕虫小技只能吓住你这样的小老百姓,本天才才不会在乎!”
忽然闪过剑鞘,樱木已将一杯茶全倒进肚中。
流川脸色一变,站起身来。
“哈哈,笨狐狸,用你的狐狸脑好好想想,南烈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怎么会甘心做这种在饭菜里下毒的三流勾当?”
也是。
南烈下毒通常都是用一些很特别的办法。
他把下毒看成艺术,从不屑于重复别人的手段。
“笨蛋。是‘眼高于顶’吧。”流川暗暗松了口气,坐回椅上。
再一次看向樱木,他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樱木的脸已变成灰色。
语声未绝,他向后倒去。
“樱木君你怎么了?”晴子忙伸手去扶,却被流川一把推开。
“滚开!”流川拦腰抱起樱木,冲向门外。

“这可不像平日冷静的流川枫啊。”
门外响起了冷笑声。
流川枫霍然停住脚步,一步步后退。
几个人走入。
走在前面的是丰玉门旁系弟子,岸本。
“凡事总有例外啊。天才。”
虽然樱木已不省人事,听不到他的话,岸本仍得意地笑道。
“是你?”流川冷冷盯着他。
若目光能杀人,岸本早死了几百次。

只有丰玉门直系弟子,才有权修习驭毒术。
作为旁系出身的岸本,身上与毒有关的仅是一柄见血封喉的毒剑。
不过,即使是外行人,在饭菜中下毒这种事,也是会做的。

流川又看向岸本身后。
号称“箭无虚发”的暗器高手三井寿,“鬼影无形”宫城良田,还有一向与樱木不和的死对头福田。
若樱木无恙,二人还可与这四名神玉帮高手一拼。
可是现在,又要照顾中毒的樱木,又要小心不会武功的晴子,流川的胜算,简直连一分也没有。

流川小心地放下樱木,又对晴子道:“你躲开。”
长剑出鞘。
“一对一,还是一起上?”

“我的暗器不能近身作战。”三井忽然道。
他退在一边。
岸本瞪了他一眼,宫城道:“有别人在时,我的武功不能完全发挥。”
“宫城君你——”岸本握紧剑柄,又看向福田。
“只要你解了樱木花道的毒,我会跟他一战。”
本就长得不怎样的福田,在岸本眼里更变得赛过猩猩。
只有他一个人。

流川横剑于胸。
他的脸上仍一如平时的冷漠,又带着令人心寒的自信。
岸本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神玉帮某年的比武会上,他已和流川交过手。
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他很明白这一点。

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

“等一等。”
温文尔雅的语声,除了岸本外,每个人却都不禁一凛。
一乘二人小轿抬入饭馆中。
轿上坐的人文质彬彬,就像一名书生;顾盼之间,丝毫不带戾气。
南烈还是来了。

“师兄!”岸本长长松了口气。
南烈没有下轿。
他看了看樱木,又看着岸本。
从南烈的脸上,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是失魂散?”
“是。”
“你怎么会有失魂散?”
“……只是从师兄处稍拿一点……”岸本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丰玉门的规矩你不知道?”
“知……知道……”
“旁系弟子无权使毒,你不知道?”
“……也知道……”
“知道吗?”南烈微微笑了笑,“那就是明知故犯了。”
“……”豆大的汗珠自岸本额上滚下。
“何况,就算用毒,也该有些创意。居然用这种末流的手法,传出去岂不污了我们丰玉门的声名?”
“请师兄高抬贵手,饶恕小弟!”岸本惶恐地跪下道。
“算了,看在初犯的面子上……”南烈沈吟道。
岸本大气也不敢出。
南烈却不再看他,对流川微微一笑。
流川仍是面无表情。
“这是失魂散的解药,请笑纳。”
南烈手持一只小瓷瓶,却没有递给他的意思。
流川仍不为所动。
“流川君不想要吗?”南烈故作惊讶。
“想。”流川冷冷道,“但阁下不给。”
“绝无此意。”南烈笑道,“只是既为笑纳,尊驾不笑,在下只有默以为阁下无意接受了。”
流川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嘴角牵动了一下,作出一个笑的表情。
虽然笑得很勉强,仍堪称“倾城一笑”。
“博君一粲,夫复何求?”南烈不禁叹道。
若非解药在别人手里,流川早已发作。
南烈却已将药掷出,再加上一个很友好的微笑。
“有缘再会时,在下一定用最好的手段奉上。”

南烈带着岸本离开。
离去和来时同样快。
流川看着三井等人。
“下一个是谁?”
没有人站出来。
“流川君……”三井欲言又止。
“你吗?”两道剑一般的目光射向他。
三井耸了耸肩。
“我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
流川白皙的脸开始涨红。
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我不在乎。”
这几个字就像从牙缝中挤出来。
“我在乎。”三井昂起头,“就算我用暗器,也从不做放冷箭的勾当。”
他就这样昂首阔步地走出。

“我找的是樱木。”福田也忽然开口。
流川看向他。
“不过你不用急,打败他后就是你。”
福田说完就走,看也不再看他一眼。

只剩宫城了。
宫城笑了笑。
“樱木还算我的半个徒弟,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你们。”
这倒是实话。
樱木如今的轻功比刚入帮时进步了许多,宫城功不可没。
“那你来干什么?”流川道。
“若换成别人来,岂不更糟?”宫城道。
流川不语。

“其实我只是有一句话要提醒晴子。”
一直未说话的晴子有些意外地抬起头。
“你这一走,令兄的立场可有些麻烦了。”
最后一个人也离去。

除了流川三人,饭馆里连掌柜都不见。
流川为樱木灌下解药,扶起他。
他们当然也要走。
只是该走到哪里去?

走在前面的流川始终未看晴子一眼。
他知道这些人之所以会放过他们,多半是由于这个女人的缘故。
晴子的哥哥赤木刚宪,为人仗义,在神玉帮中一向受人爱戴。
宫城本人,三井的好友木暮都是赤木的死党。
至于福田的大哥鱼住,更是和赤木有着特殊的关系。
对一向特立独行的流川而言,现在反倒要被一个女人庇护,简直比死还令人难以忍受。
何况,出于莫名的原因,流川对晴子怀着一种敌意。

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平日见了流川就无法移开眼睛的晴子一直低着头跟在后面。
直到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唤,她才抬起头。
“……狐狸?……”
樱木终于苏醒。
流川一句话也未说,只是用自己的肩膀支撑着樱木全部的体重。
“……”樱木侧头看了流川一会,忽然开心地笑了。
流川白了他一眼,终于开口,“有什么可笑?”
“哈哈,本天才总算知道那顿饭吃不得,这种办法不错吧?”樱木得意的说道。
用自己试毒吗?
“真是蠢货!”流川低低骂了一句。
“死狐狸!居然敢骂本天才?”
力气并未全恢复,樱木的嗓门倒是一点也没有变小。
“死了怎么办?”
流川说话还是全无好声气。
话语中却似乎带着一点点关切。
“天才才不会像你这种小老百姓,天才是死不了的!”樱木笑得更加嚣张。
流川已经懒得理他了。
和白痴拌嘴,岂不也把自己降得跟白痴一样?

“樱木君——”
晴子鼓起勇气,道:“我想……我还是回去吧。”
“什——么?”樱木一把推开流川,霍然转身,“为什么!?”
晴子迟疑道:“我逃出来,帮主恐怕会对哥哥不利……”
“怎么会!”樱木忙道,“青田那家伙应该知道大猩……你哥哥在帮里有很多朋友,他要是敢对你哥哥下手,一大半人都不会放过他,那胆小鬼没这个胆量!你放心好了!”
“白痴,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冲动。”流川冷冷道。
“死狐狸你给我闭嘴!”樱木向流川大吼一声,又一把抓住晴子的肩头。
晴子被吓了一跳。
“你哥哥不会有事!”樱木像是在说服晴子,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帮里多半高手都站在他这边,一个青田算什么!何况若真有麻烦,我也会回去帮大猩猩!”
晴子沈默许久,还是点点头。
流川吐出一口气。
漆黑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

“什么?你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青田瞪着南烈,就像他鼻子上忽然长出了花。
南烈耸耸肩。
“解药不会是真的吧?”青田还抱着一丝希望。
“假的解药不能救人,只能害人,那岂不会坏丰玉门的声誉?”南烈振振有词。
青田再也忍不住了,大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南烈一脸纯洁地看着他:“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这样万一‘他’问起来,我的责任可以少一点。”
“……”
青田握紧拳,又松开。
“即使是‘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叛徒。”良久,青田一字字道。
“故意诬陷的人呢?‘他’会不会放过?”南烈仍是一派纯洁的表情。
青田又一次瞪着南烈。
以杀人的目光。
最后,他却只是叹了口气。
“我很累,你可不可以出去?”
南烈丝毫没有反对。
他不但轻轻走出,还小心地带上门。
这个时候,他的嘴角才露出一丝不那么纯洁的笑容。
“青田君,我为自己做一点事,应该没关系吧……”

房中,不可一世的神玉帮帮主青田龙彦,像泄了气般瘫在椅子中。
作为一帮之主,他忌讳的那个“他”会是谁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