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

jadeite72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看见,那么黑暗便不会那样难耐。
可是如果看见了呢?如果不小心看见了呢?

流川枫的眼,看过的人都说美,长到似乎可煽出风来的浓密睫毛,斜飞的带着英气的眼型,真的很
美。可是看过的人也都说可惜,因为其中凝滞的黑色,没有生气的恍若幽闭的潭。

他是一个拥有美丽双眼的瞎子。

人们总是在庆幸自己的健全之后,对着他人的缺陷指指点点,不管那是同情的好意或恶意讥笑。流
川枫没有告诉过人,其实每个人在自己背后说过的每句话,自己都清楚的听见,只是从来没有回应
,没有笑容,没有怒容,什么都没有,木然的,只是坐在大宅深处的木板走道,汲一点阳光。

有一个宰相身分的父亲,或许是流川的幸运。

即使必须面对着无尽的叹息,跟笼中鸟一样的软禁,至少不用顶着这样的身子到外头闯荡,看不见
的撞了一身伤回来。流川的名字是因为母亲在秋天与父亲相恋,然后在枫林道中许下一生一世的诺
言,所以叫枫。可流川连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东西都不知道,也许曾经想知道,可是在一次次用各种
理由被阻挡出门之后,就失去了知的兴趣,尤其在不小心听见父亲说

“绝不能让人知道我有个眼瞎的儿子,太丢脸了!”

更是连思慕父母的情绪都要消失殆尽了,于是甘愿木然,只在风起时颤动。

如果不是一直照顾自己的奶娘找他的侄子来陪他,一切都会这样持续下去吧!

可是就发生了,一切就是这样发生

从他的一句

“你是雕像啊?”

然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他的嘴里知道他的名字叫做樱木花道,比自己小3个月,一样是17岁,可是却有着比年龄更青
稚的嗓音。一开始的时候,没有理会过他,直到那一天他不小心睡倒在自己坐惯了位置上,不小心
绊到他跌倒的自己,从额角流出汨汨的鲜血,吓坏了他。那个时候从他过分靠近替自己包扎的身上
,闻到了阳光的味道,然后就,就这样自然的凑上前去,停在他温暖的肌肤上而不自觉。

“你..你干嘛啊?”

然后奇异的感受到他身体越来越勃发的温度,细碎的汗珠冒出,所以伸出舌头去舔,一切就像失了
控制一样,就那样伸出舌舐着

然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如同春冬变化之际的白绿交替。

用力的拍掉流川的手,踩着啪搭啪撘的急促步伐跑走,流川枫捂着被狠狠打开发着热痛的手,没有
为有生以来首次的被冒犯发火,只是呆愣着,随风吹过而不自知。不知道那种热流一样席卷而来的
感觉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舔舐嗅闻他的感觉,比侍女们每天拿来房里插放的花朵都香,然后那种香
,不是闻一次,舐一次就够了,下意识的舔了舔唇,湿润的被风吹过的眼睫,像是感受到什么一样
轻眨了下...。

樱木拍开了流川的手的时候心里是有些害怕的,为了那样突然靠近的温热气息。很久没有那样的人
那样的靠近自己,有的只剩遥远记忆中的母亲怀抱,发出香气的胸膛。

陌生而又让人留恋的感觉。

年轻的思考没有多为这种感觉停留,只一瞬的颤动,便像采足了蜜的蜂飞去。大咧咧的樱木,只是
呿了一声“奇怪的狐狸!”然后就没有再多想了。

可是流川不同,像是初次舐血的蚊子,尝了一遍血,就再喝不下其他。他只是在隔一天,樱木再来
陪他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注视”他,用他特别灵敏的鼻耳注视着他。

然后发现,他的笑声很大,初听的时候喧闹,习惯之后不听却寂寥;他的步伐很大且吵,总是踏的
木制地板冬冬冬的响,风风火火总是只为追逐那惹怒他的黄蜂蚊虫。他的味道很香,有着泥土青草
混合的味道,风一吹,就会飘来草间上阳光的味道。一两天过去,流川渐渐不能满足只是注视他,
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把他的注意从那一片庭园中拉回,让他真正尽到“陪伴”自己的任务,于
是着急。

所以开口了

“喂,你...说你叫樱木花道?”

“啊啊?你说话了耶!我还以为你这雕像狐狸不只看不到,也不会说话呢!”

应该是嘲讽的话语,听起来却有着真诚的惊喜,从他那掩不住的笑意中,流川知道他没有恶意,所
以放大了胆子继续说

“你说说你长得什么样子?”

“啊?还有什么样子,还不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啰!真是呆狐狸!”

“........”

樱木兀自说着,不是很了解流川突然问自己什么样子有些什么用意。然后就那一瞬,总是坐着的流
川站了起来,双手准确的抚上樱木的脸颊。

“!?”

樱木讶异于脸上突然多出的冰冷,脑中闪过的是上次他突然闻舔起自己胸膛的举动,羞恼的想拉开
他的手,流川却先开口了

“你的脸突然变热了!”

“......|||”

然后开始轻缓的抚摸着,像是摸索,从脸颊到颧骨到额头,再从鼻梁回到嘴唇,樱木突然知道了他
在干什么,虽然不高兴他不满意自己的回答兀自寻求答案,却也不能拍开他的手,阻止他知道自己
是啥样子的探访。

摸了好一会,流川把作结的手放在樱木披散在肩膀的发稍,然后问了

“这是什么颜色?”

流川没有知道,他再问这问题的时候,樱木突然睁大的眼睛中爆出疑问。

“你干嘛问什么颜色,一般人的头发不都是黑色?”

“......是黑的?”

似乎眷恋的又搓了两下发尾,放下的双手还没落回身测,樱木的话就响起

“是红的!”

樱木像是气冲胸臆的吼出,猛的转过去的身子似乎隐忍什么一样的气愤颤抖,直到流川再开口

“红色是怎么样的颜色?”

然后转头,瞪着他无表情的脸呆愣....。

就这一天,总是在一起却分离的少年之间有了交会。樱木听着流川说着从来没有机会看见世界,只
知道自己眼前的那一片,叫做黑色,从别人那里知道自己的眼和发也是那个颜色,只能用触摸去感
觉颜色的生活想必很艰苦,可是流川说他不在乎。然后问起了为啥他问着自己头发的颜色,他说

“...因为比我的温暖些”

樱木无言,从一来便知道他是个瞎子,却从今日才确切知道了他的苦楚,富同情的温暖的脸皱了起
来,然后冲动着说起自己因为红发遭到的一些不平待遇,包括父亲不承认红发的遗传,强扣母亲一
个不贞的污名,因此而发疯的母亲,和被迫交给姑姑抚养的自己,其实不喜欢这个颜色的自己,恨
透血色一样的头发。

“所以跟血是一样颜色?”

似乎了然的流川问

“嗯,是啊!”

“难怪是温暖的...”

继续说着以前种种的少年不停说着,夕阳西下的当儿樱木看着流川的脸,心中决定了要透过自己的
眼睛来替他看见颜色,因为只知道黑色的狐狸太可怜,让自己想把他的生活上些色,虽不知有没助
益,至少缤纷些。

然后樱木开始逼流川跟着他触摸,所以流川知道了白天晒在自己脸上的太阳热气叫做金黄,夕暮时
微凉的阳光叫做橙,然后苑里池塘的冰冷叫做蓝,刺人的短草坡地铺满着绿,应该早就要费心思去
认识的色彩,因为他才真正燃起热情。搀着流川的手变成习惯,两个人的习惯,樱木也不像之前那
样两三天才来一次,而是每日每日的来,像极带着热情每日升起的旭阳。

渐渐,从只是搀扶,到依偎着午睡,熟悉了有另外一个人的空气,只不过一个春冬交替的时间。

然后,也许融雪的时候总是特别冰冷,那一天等不到樱木来的流川,忍不住的开口了,无视婢女惊
讶的倒抽气声,开口问了

“白...樱木今天没有来吗?”

回说没有的婢女,是偷瞄着流川不自觉的怅然若失的脸走掉的,她没想到,一向冰雕似的少爷除了
惊人的开口说话,还偷偷的攀墙出门,去找寻他口中的“樱木”

流川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么危险,攀出熟悉安全的庭院,是辽阔的陌生地方,凭着樱木说过的线
索寻找,他说他的住屋在城南,有河潺潺,有树围绕,最特别是一棵朱樱,春天将临时总是飘香.
..。

流川就这样一直走,撞到了人就问城南怎么走,不体贴的人恶作剧的人用手指着“在那儿!”然后
就跑走,流川仍没能知道确切的方向,但他的脚没停过。

直到又撞上了一人,暖暖香香的气息冲入鼻翼里,刺激使得流川再一次开口

“请问城南有一棵朱樱的房子怎么走?”

“朱樱?”

暖甜的声音响起,流川有些狼狈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听见有些疑或不解的答应。

“我是知道城南有一株樱花树,可是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

“你确定你要找的是那里吗?”

“...请带我去”

“!?”

“请带我去!”

女人踌躇了一会,便领着流川去了。一路上流川只是想着,为什么他要骗我?为什么?为什么..


然后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女人只是惊呼了声,然后颤着声音说到

“怎么会这样?”

“?”

还想问怎么了,就迎着吹来的风嗅到一阵焦味。

“是谁这样过分,烧掉了这样一棵美好的樱树?”

流川没有说话,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女人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于是
便走开了,流川却持续的发呆。

“....你是真的存在过吗?”

不知多久喃喃的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的凉风吹袭时候,有些冷涩。

流川父亲派出的人马找到他的时候,只看见白的吓人的流川,站在不知为何烧焦了的樱花树下,失
神。

被带回去之后,流川比之前更加沉默,以往就算木然,至少还有沉稳的呼吸,现在,他似乎连呼吸
都偷懒了,不愿意再多花力气感受,好像准备就这样飘散在空气里,渐渐的被化为粉末飞去。

“....少爷,你究竟怎么了?”

奶娘不死心的又来问,这已经是一个月来不知道第几次的询问了。

流川连睫毛煽动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仍然什么都没说...。

奶娘却叹了一口气的兀自说起。

“我有一个很可爱的侄子,叫樱木花道,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也跟少爷你一样大呢!”

“.......”

“那孩子很可怜,父亲误会母亲不贞,那可怜的女人就发疯了,然后把花道交给我扶养,他真的很
可爱,很贴心,不管什么时候都像充满了希望跟热情。可是他活不久,才12岁就肺痨死了,我把
他埋在以前住的地方旁边的樱花树下,说也奇怪,那原本开白花的树从那年便开起红花来了...
。我很喜欢到他那里讲讲话,也常常提到少爷,说少爷你是个寂寞的孩子,很需要人陪。依他的个
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一定会义不容辞的来的!为什么有这么狠心的人烧了他安息的地方呢?为
什么小枫少爷你前阵子高兴的模样,全都不见了呢?为什么有这么多令人难过的事情要发生呢?为
什么...”

老奶娘像是说到了伤心处,眼泪就这样噗簌噗簌的掉了下来,苍老的声音也哽咽了。

流川却只是扇了扇睫毛,看着天空的眼睛里突起的朦胧水雾,像是在说着

“.....是这样啊!”

回想,他刚来的时候自称是奶娘的侄子,是被找来陪一只冷冻狐狸的说法,很夸大,却是事实啊!

婢女说“没有!”的时候是说着没有这个人的意思,其实一直故意不听清楚的,是自己啊!

谁叫他的体温那样真切,他的笑声那样真切,谁叫他温柔的那样真切

谁叫他....谁叫他...。

这样的事实,真是残酷。

开始恨起纵火烧掉樱树的人,烧掉了他,烧掉了自己的梦,那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樱木花道,流川枫会记得你的!即使你连告别都没法自己来,即使你什么都没说,你还是诚实的。

一直欺骗着的,都是自己。

泪水就这样沿着脸庞流下,流川枫只是静静的流着泪,身后的奶娘一脸惊愕他也不管。他只知道,
既然都还是看不见,那为什么,那个时候还要给自己希望呢...。

与其看见后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看不见...。

“....奶娘”

“啊!是,少爷你说有什么吩咐?”

“把他的尸骨搬来苑里,我们再种一棵樱花吧!”

即使如此难过,仍要抓紧最后一丝希望...这是他教给自己的,也是唯一能记忆他的方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