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午之前,水户真正向樱木透露一点他知悉的消息之前,流川曾淡淡地对着空气说了话:我回去拿点东西来。
那时还待在病房门口的日渡则是一脸狐疑地望着他,有点不太晓得这个黑发的孩子是在说些什么,或是正在跟谁说些什么。
后来他身边的樱木起了反应回望着流川,神情凝然了好几秒钟后,自己才终于明白,是想对着樱木说的吗?难道,他说话的对象也只是他吗?
‘我回去拿点东西来。’
当一个小时前的气氛逐渐转缓下来却还没获得纾解前,另一波气氛紧接而上。
流川只说了一遍,喘了一口气说着。
春天的空气总是这样。
淡淡薄薄的,人的说话声能够单音节地传的很远很远,漩涡状的。清晰又悲伤的。
‘喔…’就算他们不是面对面地交谈,樱木却轻轻地耸了下肩膀回答,但一点也不生动了。因为也是清晰又悲伤的吧?
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门口这两人的流川,却显得踌躇不定。身躯还是一样站的挺直昂然,可是心情上的犹豫偷偷泄漏了他的不安。
---……我希望能当你的助手,赚一点钱……---当他不再搭理他时,他是这样平静地对着那位医生说话,类似请求。立即听到的流川,甚至慌张地无法说一点话来表达自己的意见,纵使他平常很不愿意多开口,但樱木不一样!
这么特殊的人不一样!
他一直多么想跟他好好地说话!
却常常感到无能为力。在乎他,想要可以像大多数人那样述说自己的心情去与他交谈,但人就是有了心情思考也会产生矛盾心态的生物,越在乎那一个人,越无法平心静气地相处在一起。
要与他自然相处真的很难吗?
真的会很难吗?
〈有人会说,既然跟人相处是这么地痛苦就算了吧?〉
一旦发现到自己不能立即看穿樱木说那句话的涵义时,流川简直要疯狂到死了。
血管腥肉包围建构起来的心脏会爆炸后碎裂了,然后要自己去一块一块地捡好收着、一块一块地放到原位拼装好。
他一点也无法理解,樱木这里所说的〝希望能当你的助手…″其实是日渡原本想强迫他答应的,但流川听来,却变成了因为他听到了自己说了那咒语一般的秘密、而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要一步一步地脱离他。
但在中午他们又一起享用午餐之前,日渡非常讶异樱木竟然在流川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叫住了他:“我也跟着回去一下好了,想拿几件衣物…”
流川的脸上立即扯出了一种痛苦不已的表情。
樱木当时并没有看到,他正好转身想要回去病房向洋平〝报告″一声。
然后。
日渡有点哭笑不得。
‘真是年轻的小孩啊。’他暂时解释为,是这两个小子不懂得处理人类交际、更不懂得去察觉彼此的心思。
这下子,流川〝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缓和尴尬场面的逃避行动,还有为自己争取单独思考空间以及盘算下一步的计画,便如此轻易地让罪魁祸首无心打乱了。
先前说是‘我回去拿点东西来’的心态,也会变成,‘因为说了回去拿点东西来,反而让我陷入思绪混乱的场面,甚至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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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方便打扰吗?”
洋平看向站在门边的日渡医生,他的右手握拳放在门板上,轻轻地敲了两声。然后下意识点了点头。“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应该是…”日渡走进病房,苦涩地笑了一会儿,到了病床旁时拉来了一张椅子,但没有立即坐下,他站着,高高地往下看,看着洋平那无波平稳的表情。
他那装做有点讶然的神情、微翘起的左嘴角,还有摆在腰后的双手,椅子已在他的身后准备就绪,但就是坐不下。
“告诉我,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没问过花道吗?”
按住还在发痛的肩膀,洋平坐起身,藉机观察着日渡刚才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迷惑。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眼神从窗外那迷濛的景色停留在洋平左肩上包扎好的伤口,“当时那个情况是怎么回事?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一点事的才是。”
“嗯,我知道的很简单,很简单,我…甚至连一些人的关系都搞不清楚。”
“喔?”
“高校时期就隐约知道了,流川对花道的那一份情愫,但要说是情愫也还不够格,直到刚才引发的争执,我真的…真的没想到他会因为被我激怒而直接说出了那个原因!很坏的时机……”
“然后?”
“花道出现的也太刚好了,好像就是注定应该那个时候出现的。他还不能听到流川说了什么,起码目前还不能,因为,今年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他想起了养育他的父亲,想起他就会让他脆弱。”食指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左胸,再开口,“他这里,会有点脆弱,即使他意志坚强。”
“是啊,历练还不够的小孩子,很容易因为想东想西而让自己分了心。”
日渡意外地发出了笑声,视线移开,似乎在想些事情而出了神。
窗外的阳光有颜色,人生里的阳光却没有颜色,好像只能感受得到一丝丝的温度,好令人更能够确认它的存在一样。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将花道留在你身边?你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很有趣的问题。”失笑出声地挥摆了下手,稍微退了一步,终于坐上那一张起先被闲置的椅子。
“我必须要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才能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吗?当然,反过来说,任何人在做任何事时,就算他表现得无欲无求,但也是多少想获得一点东西,在任何层面。没有人,可以不求回报、可以不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去做任何一件事。”
“那你的想法呢?”
洋平突然觉得日渡的神情看起来异常刺眼。
他完全看不出什么。他怀疑他是无心的,是没有什么要求的,但也可能他只是在掩饰自己。因为,他老是自称是个成熟的大人、有丰富历练的大人。
“该点到为止了喔!你这小子已经成功转移我的注意力了……你懂吧?”
“嘿…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温和地眯笑了几秒钟,再张眼看看日渡究竟揭穿了多少。
“好吧,我直接问好了……你肩上的枪伤呢?知道是谁?”
“不,我一点都不知道,事情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生。医生,你真的很想知道吗?但我有个条件。”
“你就不肯先说?”
“不肯,因为我要拿这个当条件,我也知道你迫切地想知道,怎样?我有个条件,答应了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嗯,你还真有勇气跟我谈条件?”低头想了想,但好像什么也不想,时间流失了也不在乎……或许,他只是不想太快就答应。“行,就这样,我也没办法拒绝你。”
“那么,你就听清楚我的条件,但更好的说词是要求……我想要你去查出花道的背景,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他的背景需要去查证挖掘?”
“这是有必要的,这样我…”窗外突然闪入的阳光遮去了洋平的半边脸,“这样我才能够知道该如何下手去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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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人都有脆弱的权利。
流川觉得自己,是很脆弱的。
他曾以为高中那三年是快乐的,就代表所有的人生都会是快乐的。但事情总会有变化的。
你说,岁月的齿轮仍旧在保守地运转着,嘎嘎搭搭的,刺耳的声音,可是你听习惯了所以忍受得住,甚至于再也感觉不出那道声音。
感觉不出了,它还是结结实实地存在着。
然后毕业了。
樱木花道落榜了。
之前的一个小小梦想,却会因为时间的累积而愈显重要!
他只是期望可以在大学时期里,持续那快乐的高中三年,至于如何去维持,也是之后的事,那并不重要。
梦想一起上同一间大学,继续默默地把被引发出来的情愫包裹起来,觉得,就暂时这样子发展是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但日益膨胀的梦想一旦落空,将会如何?
‘你欺骗了我。你根本做不到。’
放榜得知结果的那一天,流川整个夜里都是恶梦充斥。
可以想像的美好的大学生活,突然像梦魇,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非得他窒息不可。
‘我很重视它,这个承诺,你永远都将不会知道我有多么地重视。’
梦里悠游的他,好像无声无息地落下了热泪,烫上了他的心口。
他尝试着要自问自答,自己去寻求答案,但越追求解答仿佛离他更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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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晚上,‘梅鲁’在东京的街道上伤了一个少女。
隔天便有两位警察查到他的住处而前往〝访问″。
他们知道他姓叫做濑名,其余身分资料却呈现诡异不正常的现象。
后来,他的住处空无一人,所有的东西都没有了,显然是彻夜搬离了。
于是,他们继续追查。
而正要前往新宿与兄长会面的樱木义重,还有岩崎二号,仍在长长的人生道路上奔驰着。
樱木花道与流川枫,走在通往公寓的路上,一前一后,走满五十公尺前都是静静的不说话。待在诊所处理药品的日渡,偶尔会思索着,洋平口中所说的保护那个人,到底是打算用什么方法来贯彻?
今年的春天,是来不及结束,还是结束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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