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怎么回事?北野先生,请你给我一个交待!”
藤真坐在方桌上位,脸色极为难看。方桌下首的北野清清喉咙,语气仍不急不缓。“大半夜的,我还以为是甚么急事哩。藤真先生,我和黑帝这笔生意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谈好了,而且事先也向你报备过的不是吗?”
“是,可你只说要替翔鹰除去一个政商关系的绊脚石,并没说……”藤真打住。
“没说目标是花形议员?”北野笑了笑,一语双关的说:“啊呀,您没问,我还以为您甚么都知道哩,藤真先生。”
“你──!”藤真倏地站起来,一旁的神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脚,同时使了个眼色。慢慢的,藤真又坐回位子上。
“咳!藤真先生,其实您的心情我懂,但是古板的花形议员的确就是我们翔鹰发展政界关系的障碍之一,即使他的公子和您是……我刚刚才知道的,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这件事就请您看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份上,别追究了。”
“是么?!”藤真气极,反而笑了:“好,那么咱们来谈谈流川枫的事吧。”
“小枫?”北野心头一跳,小心的问:“他有甚么事?”
“你何不自己看看!”一份报纸丢在桌上,关于流川是黑帮正统继承人的黑体字跃入各人眼底,北野只远远的瞅一眼,摇了摇头。“不是我做的。”
“我有说是您做的吗?北野先生?”藤真反问。
一阵沉默,神瞅了眼被踩到胡子似的北野,忍不住弯起嘴唇。
藤真拿起报纸,又看了看。“其实我并不在意这甚么正统继承人的说法,真的,所以如果真是您老的杰作的话,我也很希望成功,让流川枫想不回来都难,的确是高招,你说是不是,北野先生?”
看看藤真渐渐要回了主控权,北野让流川上报的目的也已不得而知,神站起来,说了个理由后便先行离开。
屋外有辆车正在等他,神摒退两名随护,打开门坐了进去。
“有甚么事,现在可以说了,阿南。”
南烈点点头,缓缓把车开走。
“阿神,山王那帮人把流川枫绑走了,你知不知道?”
“甚么?”神摇摇头。“我不知道,为甚么呢?”
“还不是为了要他的密码,哼!”
“喔?可是,真这样的话,也是很自然啊──”你干嘛这么大惊小怪?话到嘴边,看到南烈阴晴不定的表情,又自动咽了回去。
不能说甚么的,这件事原本就说好了各凭本事,不,正格说是山王帮为主,南烈一派为辅。只是谁都明白南烈对这事一直不痛快,唉。
“我知道他们是在做该做的事,只不过我就是不赞成这种做法!甚么把人关起来不说出密码就不给饭吃?这算甚么?!根本就是杀鸡取卵嘛,一个搞不好真的把人弄死了,到时候还问个屁密码啊!”越说越激动,南烈恨恨的揍了一拳方向盘。
“阿南……”神有些被吓到,等他情绪稍稍和缓下来,小心地问:“你好像,很关心流川?”
南烈一愣,脸色由白转红。“阿神你说甚么啊,我是关心他……流川他万一真的被弄死了──这点是很有可能的,那咱们的一切努力就全白忙了!”
不对,应该还有甚么。
不过神明白自己虽然颇令帮内某些人信服,那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主管的是翔鹰总务,与帮内各派的利害冲突本就不若藤真来得直接。
帮内各人的真正心事,就算听到了,也还不晓得是真是假呢。
“好吧,你想怎样?要我怎么帮你?”这才是南找他出来的真正目的,不是吗?
“我……”南烈有些不自在,看在神眼里颇是忸怩了一会,才说:“想请你帮我找出他们藏人的地方。”
“甚么?”神睁大黑眸,“阿南,你不知道这是破坏行规啊?”
“不,我不是想破坏甚么……只是…你也不想他们真的弄死流川吧?”眼见神面露犹豫,南烈把车停下来,低头一鞠躬。“无论如何,请帮忙!”
“阿南……”神发觉,南烈的心事恐怕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严重。
* * *
即使大意落了马,河田仍算是个聪明人。
看准了仙道不能、也不敢杀他,就算不为身为执法者,也为了流川。所以整整三天,他除了肚子饿、想喝水、想撒尿才会开口,其余时间一律保持沉默。
不过,仙道想,既然不能杀,那么让蚂蚁替他搔搔痒,总行吧?
虽然自告奋勇的行刑者是自己队上几名玩心较重的队员,用意也不是为了问出被报纸披露背景后,人缘更形清淡的流川的去向。这点,仙道心里不免遗憾。
总算,硬汉河田在身上爬满蚂蚁,却动弹不得的情况下,终于开口了,虽然是破口大骂。从仙道的祖宗骂到队员们的后代,再从警察骂到全宇宙。
仙道和队员们面面相觑,最后一起捂住耳朵。
不过幸好拜河田骂人的样子所赐,让仙道想起了当年卧底山王帮当跑腿时见过的一幕──河田雅史正在破口大骂他弟弟,一个块头比他大,看到他却像猫见到老鼠的憨直少年。河田雅史怪弟弟没乖乖待在该待的地方,还偷偷跑下山去看其他人做案。而那个弟弟就从头到尾任由哥哥打骂,还不断道着歉,一直重复着哥哥的数落:“是我不对,对不起,我不该偷跑出来,没看好……”
……看好甚么呢…………那个地方叫甚么来着…?
“啊,田河寺!”想起来了。
“是河田寺!”河田脱口纠正,又立刻察觉不对,神情跟着一变。
“对,”仙道笑得像刚偷吃零食的小男孩,“就是河田寺!流川在那里?”
河田沉着脸不说话,一等队员们除去身上的蚂蚁,立刻坐起来打量眼前的男子。“你……怎么会知道那地方?我们是不是见过?”脸是陌生的,但那股闲散的气质却越看越眼熟…………
“欸,别瞧了,我会害羞的。”仙道喷饭的一句,惹得河田一怔,停止打量,怒哼道:“臭警察!就算让你知道地方又怎样?反正你也要不到人!”
“为甚么?”仙道眨眨眼:“那里有机关?埋伏?还是……你弟弟很厉害?”
“?!”河田再次闭口,这叫仙道的家伙似乎远比外表上看还要精明不少。
“怎么又在瞧我了,唉。”仙道抬手抹抹脸,忽然感到怀中有异物感,于是从怀里摸出那只异物。流川的怀表因为那场爆炸而破损不堪。由于一直忙着跟河田耗,所以还不曾仔细检查过它。眼看是无法修复了,仙道无限可惜的叹口气,随手拿出它露在表框外的照片。
队员看着,忽然指着照片背面说:“队长,照片背面写甚么……”
仙道一怔,唰地将照片翻过来,看着看着,表情慢慢起了变化。
抬起头,仙道看向河田。“老兄,我本来已经打算向上级请示,拿你这个非法持械袭警,兼蓄意谋杀的现行犯去换流川,可现在有了这个就省事多了。”仙道扬了扬手上的照片,笑得莫测高深。
河田张了张口,转念一想,又沉默下来。
就算被送上法庭又如何?山王帮不会坐视不管的。何况他河田雅史的便宜也不是被白占的,所以,他也没打算告诉得意洋洋的扫把头──就算他有再多的法宝,可是看守流川的人却只有他河田雅史说了的话,才算!
* * *
城郊一处山谷,大门旁一块实心木牌,朴拙的刻着“河田寺”三个字。木牌已经被风雨刻划出岁月,前院整理得颇为整洁,地上的枯叶扫到墙角堆成堆,几只雕工细致的木椅排在一棵樱树下。
抬头一看,屋檐吊着一只风铃,远远听到的幽幽铃音就是它随风摆荡所发出来。
这么朴拙的地方当然不能和南烈主持的那家俱乐部相比,而且据侧面打听,这里半径一公哩内没有其他人家,平时也只有河田的弟弟,河田美纪男一个人在看守。
但是“就算让你知道地方,你也要不到人!”既然河田敢这么自信,仙道也不打算掉以轻心。再怎么样,他也不会漏算了山王帮那几个神出鬼没的人物。
即使手上握有连自己都意外的交换法宝,可以在必要的情况下使用,但是如果届时不能全身而退,或者甚至还没谈判就先挂了,那一切就白忙了。
菜鸟啊,菜鸟,怎么才几天没见,我已经这么想你了?
想到了流川,想到了他那双出任务时总是燃烧着热火的黑眸,仙道嘴角一扬。
“好,散开!”举起手朝后面一挥,让田岗指派来支援的队员们成雁字形散开,然后推开河田寺的大门。
啪啦!脚踩碎石所弄出来的声响就像惊雷一样,立刻引起寺中一阵骚动。同时间埋伏在后面的队员用无线耳机通知──发现附近有几名可疑人物!
难不成真有埋伏?仙道正猜测着,寺里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声音,问:“谁啊?!”
* * *
仙道彰,近十年来最受人嘱目的天才特警………
毕业于陵南高中,高二时被特警学园相中,于暑期入园受训,随后便延揽进特警学园就学,在学期间曾有一年进入某秘密基地受训,受训内容不详。
结训后,因为成绩优异,获准提前结业,正式成为一名特警……
“仙道先生,”彦一咬着笔,摸摸桌上那块被自己当成纪念物的汽车废铁,嘴里喃喃道:“其实,我更想报导的是你的其他事情,譬如……不知道你找到那位流川先生了没有?”
* * *
这里的时间像是静止的。
正因为是静止的,所以饥饿像蚀骨的痛苦一样难挨,正因为是静止的,所以独处的不安在无形中持续扩大,正因为是静止的,所以无止境似的等待死亡,远比想像中来得可怕。
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其所,死在当死,死在自己的选择!
这是父亲说的,他没能做到,因为藤真一郎。
而自己呢?就这么结束,又是为了甚么?
绝对的时间和安静,让流川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以前从未细想的问题。譬如生命、譬如未来、譬如,密码。
如果父亲真的曾交给他,他不可能完全没有印象。只是父亲的暗示究竟在哪里?
一个人苦思着,不知不觉注意到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枪弹的声音。
流川抬起头来侧耳倾听,还未及细辨来源,门外出现一阵急重的脚步声,唰地门被拉开,强烈的光束将一具高大的身影自门口拉进,长长的投射在对面墙上。
流川转头,逆着光半眯起眼。
樱木?还是仙道?
不,自己昏头了,这人明明比他们两个都要来得高大。
“喂,你起来!”陌生的男音,浑厚而低沉。才刚说完,立刻趋前一把勾住流川的手臂将他自床上架起来,“快跟我走!这里被发现了,不能待啦!”一拖之下,发现流川手足无力,于是二话不说将他整个身子扛起来,大步走出去。
男人的背就像一块大岩石,又硬又厚,他每跨一步,流川就皱一次眉头。
一个石级,二个石级,三个石级…………
迅速爬了至少有百来个石阶,那人才停步将他放下来。
位置是一处空圹的平台,垂下视线可以看到崖下拍打着岩石,不断狂吼的整片海洋。
他被带到甚么地方了?
“喂,小哥!”
流川抬起头,倒吸了口气。好高大的巨人!
“哥,哥哥,有跟我说过,”巨人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话,嘴里也开始冒出血水,一股一股的,很快便染红了胸前。
流川怔住,隔了许久才听进巨人后面的话:“……我谁都不理,可是,如果有人来救你,我就必须──”巨人忽然一阵呛咳,然后开始哭泣。
流川呆呆的看着,阵阵寒意莫名的涌上,身体被风一吹,头重脚轻了起来。
“不过,”巨人伸手一抹嘴角,又说,“你别怕,反正我也活不了了,到时候陪你就是了,来的人好多,乱打一通的,把我的机关全毁了,我又只一个人,实在打不过,呜。”
这究竟在说甚么?!
“对不起了!”还在茫然当中,流川发现自己的身体再度腾空,不同的是这次巨人将他高高举在头顶上,一步步走近崖后的汪洋。
“…不!”终于明白了,流川开始拼命挣扎,“放我下来!”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啊!”说完,双手一掷,将黑发少年抛了出去。
* * *
“不知道!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我通通不知道!”
连着几天的侦讯,脾气再好的都会翻脸,何况是他樱木花道,何况拿来轰炸他的尽是些没营养的问题──甚么拿假证件是不是事先布局?甚么这件事和流川的黑社会背景有没有关系?甚么他被枪击时手上拿的武器是不是就是凶器……这都甚么烂问题啊?!
樱木简直快气炸了,一双眼紧瞪着对面的男人,手上的玩具枪扣了扳机又关,关了又开。
“好吧,”问话的男子表情有些乏力,但语气仍十分坚定:“你休息,我明天再来。”
人走后,樱木花道把枪口对准房门──砰砰!
“哇!你干嘛?”正好开门的人被吓了一跳。
“……小三?!”眼神一亮,樱木一把扔掉玩具枪,抢过去抱住他,“你来了!哇哈哈,太好了!总算来一个顺眼的了……”
“干嘛!像甚么样啊,快放开啦!”
“咳!”
正在纠缠的二人一起停住,花道透过三井的肩膀看过去:“……你?!老头!”
“老…?叫总司!要说几次才懂?”
“总……司?”红发少年没表情的重复着,一双眼瞅着老头:“自己的属下受伤又背了黑锅都几天了,你甚么也没做,而且到现在才来,还总司?你不觉得不好意思?”
“我……”脸一阵红一阵白,有鉴于红头说的部份是事实,又不好发作。
“好了啦花道,老……老总这不是来了吗?”
“有甚么贵干?我很好,除了伤口很痛,还有心脏快被那个每天来的赤木气炸以外,没事。你可以走啦。”
三井叹口气,“花道……”
“我知道,樱木,”田岗正色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我也很为难啊,为了不让人说我干涉办案、护短甚么的,我必须尽量低调维持中立才行。”
“哦?”说得好可怜,差点就要信他了,老奸巨滑,一定就是在形容这种人,哼!“我不想再听废话了,我请问你,老总,流川在哪里?仙道到底把他找回来了没?”
两名访客忽然都静了下来。
病房里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
“喂,你们,家里死人啦?我是在问──”
“樱木,别再问了!”一个声音忽然插入。几个人一起看向门口,许久,才认出来那个头发散乱,满脸疲惫的人,是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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