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怎么不跟故事里的狐狸一样去死啊?)
就像在平地里起了海浪,大雨挟着呼啸的强风,一波波肆虐着这一带的山区;划亮夜空的闪电猖狂的劈落,屋内的灯光一明一灭的闪烁了几下;雷声跟着响起,震动着大地,也摇撼着樱木的胸腔………
(你这家伙,怎么不跟故事里的狐狸一样去死啊?)
这不是真心的,是玩笑话啊!
樱木死命的盯着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流川,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握拳而泛白,全身仿佛随时可能碎裂般,紧绷到了极限。
湘北的大家全都聚集到了流川房中,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始终不能让流川的热度稍减。
对外的交通也因为突来的狂风暴雨而被阻断,连要送医都没法子办到。
‘天气变得真快!白天还是大晴天,现在竟然大风大雨的……宫城你到底有没看过气象预报啊?’三井站在落地窗前,埋怨着负责这次行程的队长宫城。
‘我看过了!’宫城抗议道:‘根本没提到会有这种风雨啊!对不对?彩子。’
没功夫去理会这种没意义的争执,彩子凝神瞧着手上的体温计,染成红色的水银柱没有回应众人的期待,仍是拉长了身躯,几乎要碰触到四十度的位置。
‘怎么办呢?根本没有好转嘛!’彩子看向赤木。
虽然明知不可能,还是希望身在领导地位的学长能变出奇迹。
‘只好撑下去了,等风雨转小,医护用的直升机应该就能飞过来。’
否则等山路修复,还不知道要多少天。
床上的流川陷入梦魇般翻动着身子,嘴里断断续续唸着没人听得清楚的单字。
晴子赶紧调整好流川额上的冰疗袋,脸上早已干了的泪痕上又爬满了新的泪水。
赤木疑惑的问道:‘樱木!医生是怎么说的?这不像是寻常感冒啊!’
一反常态,安静坐在角落的樱木没有回答。
赤木放大音量,又叫了一声:‘喂~~樱木!’
(你这家伙,怎么不跟故事里的狐狸一样去死啊?)
这一句无心的气话,随着自天边一闪而过的电光,又一次明晃晃、沉甸甸的打在樱木的脑袋里……
‘我、我不是真心那样说的!我不是真的要他跟狐狸一样的!我真的没有、没有啊!!’樱木猛地扑跌在地,狂吼着一拳砸向地板,暗红的色彩微微渗出拳面。
神经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樱木接着把头往后一仰,以极高的速度自残的将额头狠狠撞向地面。一击过去,在众人的惊骇制止声中,樱木毫不停留的又是一头撞去,总算在第三次前被其他队员使劲架起,额前却也已是一片血污。
‘樱木!你、你疯了吗?’赤木又是吃惊又是生气:‘这是在干什么!’
垂在额前的红发黏在伤口上,湿稠的血液流向眉梢,和发红的眼眶混成了一片骇人的鲜艳。
樱木嘶哑着喉咙说道:‘是我害的……我在车上的时候说过、说过…要流川跟那个狐狸一样……去、去死…所以、所以……’
樱木话说到后来,竟有些哽咽。
‘樱木,你怎么这样想?那是玩笑话啊!’
木暮为樱木这种单纯的想法感到惊讶:‘更何况,哪有随便说句气话就能让人生病的呢?’
‘流川不是生病!是那棵妖怪树搞的鬼!’
樱木用力甩开抓着他臂膀的安田等人,激动的叫道:‘那棵鬼树以为流川是狐狸,所以要带走他啊!!’
‘胡说八道!你也发高烧吗?’
三井半点也不信这种荒谬的事:‘那种小孩子听的传说你也信?真够蠢的!’
‘那是真的!是真的啊!’
樱木懊恼的搔着红发,原本渐渐凝固的伤口又流起血来。
晴子见了,慌忙的取过医药箱,焦急的说道:‘樱木你还在流血,赶快先止血比较重要,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
‘晴子你相不相信我说的?’
‘我……我不知道……’
晴子低着头,不愿意正面否定樱木的想法。
‘你们都不信我!那为什么流川吃了药也没用?!’
樱木看着不醒人事的流川,又看看惊慌失措的晴子,大声叫道:‘反正,你们什么都不懂!’
樱木话一说完,便伸手推开落地窗,往外冲出。
屋外的风雨带着枯枝落叶,猛然将房内扫成一片狼藉……
‘樱木!你又想干嘛?’
等众人从突然刮进来的风雨中回过神来叫唤时,樱木已经浑身湿透的来到樱花树前。
这样的风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台风了。
藉着屋内点着的些许微光,可以看见樱花树正随风左摇右晃着。然而,这摇晃的躯干却因为自身的庞大,并不显得憔悴,反而给人狰狞的形象。
樱木握起了拳头,拼命捶着樱花树坚硬的表面,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我杀了你这妖怪树!该死的烂树!为什么不自己去死?去死啊!去死啊~~~~’
大量的雨水一阵阵泼洒在身上,樱木仍是对着那巨大的树干拳打脚踢着……
这样的景象,晴子几乎不忍心看下去,呜咽的拼命叫着:‘樱木!你会生病的,快进来啊!不要再……再做傻事了!’
‘可、可恶……’对付这样一颗大树,再怎么出力也只能晃下大片的花瓣。樱木扶着树干,大口的喘着气,身上的大部分雨水都成了温热的汗水。
在风雨的威逼下,为数不少的花瓣不时的沾黏到身上,樱木烦躁的伸手将它们拂开,却也猛然惊觉,落到地面上与泥土混杂在一起的花瓣,数量已经远远胜过树梢上稀稀落落的黯淡粉红。
‘啊~~这样下去花瓣会掉光!’花瓣全数凋谢的时候,狐狸就会……就会…樱木背脊一阵冰冷,他这才感觉到,四周的风雨所带来的寒气是多么的教人难受。
不过,这样的无力感也只在一瞬间而已。
‘等着瞧!不过是一段烂木头……本天才不输你的!!’
抹去满脸的雨水,樱木奔回旅社,一阵风般卷进房内。
‘樱木?你真够乱来的!’
‘快把湿衣服换下来,小心感冒!’
‘樱木!你去哪里?樱木~~~~’
大家七嘴八舌的责问关怀,樱木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在房中留下一道水痕,就匆匆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要不了几分钟,樱木砰的一声又循原路走了回来,手上多了卷胶带和剪刀,目不斜视的直往窗边走去。
‘等一等,’这一回木暮早等在窗口,拦下了樱木问道:‘你还要出去做什么呢?风雨这么大,你会生病的!’
‘谁管得了那么多?不快把花瓣黏回树上,流川……流川怎么会好?’
‘什么?’真是异想天开的作法,众人瞠目结舌的无法应对。
‘这……樱木,这种事行不通的……’
木暮试图找寻一个樱木能接受的说法,赤木却有了不同的意见:‘算了,木暮。由他去吧!’
‘可是……’
木暮正犹豫间,樱木已经头也不回的冲进风雨中……
‘赤木,你为什么不阻止他?’木暮急道。
‘樱木身体壮,不会有事的。’
赤木顿了顿,又说:‘虽然很乱来,做的事又那么傻气,却很真挚……这种单纯的天性,如果能一直保持着也不坏啊!’
赤木这么一说,原先反对的众人也就沈默了………
‘哼哼……天才樱木怎么会被烂木头打败?我一定会赢的!’
强风暴雨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樱木所有的感官里只存在着那一株樱花树。
在黑夜中以有限的视力捡拾着散落的花瓣,揣进衣袋里,口中衔着胶带和剪刀,双手攀爬着樱花树被雨水洗刷的光滑无比的枝干。
好不容易紧附在树上,吃力的将一片片花瓣黏回树梢,却有大半的心血立刻被风雨重新送回地面,其余的又因胶带遇水失去黏性,隔一会便落下一片,再隔一会,又是一片……
这些挫折还不包括樱花树粗糙的表面,豆大的降雨所带给樱木身体上的折磨。
然而,只要在自己重新爬回树上时,还有一片黏上的花瓣没有掉落,樱木就觉得无比振奋。
‘只要撑到了风雨停止,花瓣没有谢光,胜利就是自己的了……流川就会好起来了……’
这么想着的樱木始终不见气馁,反而更加快了动作。
‘樱木……’晴子人在流川床盼,视线却是既焦急又感动的看着樱木的举动,双眼因为哭得久了,再流下泪来,只剩刺痛的感觉。
(狐……狸………)
‘唔…’流川痛苦的呻吟起来,恍惚间睁眼瞧见了仿佛近在咫尺的樱花树,以及在树下狼狈奔走的樱木……
‘那、那个大白痴……在做什么?’想知道答案,却发不出声音来,流川又听见了熟悉的呼唤……
(狐狸……跟我走吧………)
‘……我只想知道,那个大白痴在干什么?’
(……他做什么都是徒劳………)
‘他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一直问他…你难道不想回到我身边?)
‘………你不回答…就不要再吵我了……’
(…狐…狸……)
‘不要再说了……我好睏………’
流川闭上了眼睛,很快的又沈沈睡去。
(……是吗…为了那个奇怪的傻瓜…………)
‘啊~~流川他……好像没那么烫了!’晴子小声的惊呼,引来了众人的关切。
‘真的吗?快再量一下体温!’
迫不及待的抽出体温计,水银柱竟一举退到了三十八度之下。
屋内响起一阵喜悦的欢呼。
晴子打开窗户,对着樱木高声叫道:‘樱木~~~流川开始退烧了!’
樱木一怔,抬头看着樱花树,树梢上仅存的花瓣已经全是樱木亲手黏上的。
‘好~~~天晴之前,还是要努力才行!’
樱木咧开了嘴傻笑,继续收集着地上的花瓣。
四周,风雨似乎也渐渐弱了……
* * *
流川自大清早就独个儿站在樱花树下,此刻的天气虽是格外的晴朗,从四周凌乱的景象却可以想见昨夜的风雨盛况。
树梢上,用胶带衔接着的树枝和花瓣,这有些零落的人工造景,正透过阳光,闪着奇异的光芒。
流川弯腰拾起落在地上,一头缀着胶带的樱花瓣,嘴角勾出了自己都不太熟悉的角度。
‘啊!你可以出来乱跑了吗?’
樱木有些紧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流川自然而然回过身。
不到一天前的恍惚朦胧,中邪般的神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平日里带着些高傲的冷峻漠然,又回到了脸上,这模样原是让樱木看不惯的,可是现在瞧着,却让他有说不出的安心。
‘……这都是你干的?’流川扬扬手上的花瓣,又伸手指着树梢。
樱木这才发现,流川手上正拿着自己又一件足以被列入社内传奇的精彩杰作,想到昨晚的行为,不觉有些窘迫。
‘是又怎样?’想到自己要被流川耻笑了,樱木不甘示弱的先发制人:‘我做我的劳作,关你什么事?’
‘……谢谢。’流川淡淡说了句。
‘咦?’樱木正挖空心思要对抗流川的冷言冷语,怎么想得到会有这种回答?
‘你、你、你……我、我又不是为你做的!你干嘛要、要道谢?我是晚上太无聊了,可不是因为你喔!懂不懂啊?’樱木兀自强辩着,脸上却不能控制的燥热起来。
流川没敢正视樱木的脸,看上去像自言自语般又说道:‘还有……你送我去医院,回程…我听说了,是你背……’
‘这、这也不是因为你喔!’
再听流川说谢谢,自己真的会发狂,樱木赶紧打断流川的话,无比嘴硬的回道:‘因为、因为你死在这里会很麻烦……而且…晴子会难过!对了!本天才是为了晴子才做的,可不是因为你喔!’
‘啧……’怎么随时都能这么煞风景?
流川不太满意的转头瞪了樱木一眼。
大概是昨夜折腾了一晚,樱木眼睛红红的满布血丝,火红的头发下,一张脸红晕未退,看上去和平日里颇有些不同。
流川瞧了樱木一会,说出了个人的独门见解:‘……你很像这棵樱花树。’
‘什么?’樱木极不同意的叫嚷起来:‘你色盲啊?我的头发又不是粉红色!哪里会像?’
没去理樱木的抗议,流川伸手轻轻抚着樱树粗糙的表面,说道:‘明年……还会开满花朵吧!我会再来看你……’
樱木当然不会放过可以讥刺流川的机会,嘿嘿笑道:‘哼哼,到时后你又病倒,本天才可不管你了喔!’
‘……我有说要跟你一起来吗?’
流川匆匆丢下这一句,便立刻转身走进屋子,没让樱木看见自己忍不住露出的微笑。
‘你、你……谁又稀罕和死狐狸一道啊?臭狐狸!死狐狸!喂~~~你听见没啊!喂~~~~’樱木先是一呆,便气极败坏的追进屋去,一路跳脚大骂。
这一天,日子似乎比平常更明亮了些………
* * *
狐狸……你现在过得好吗?
嗯,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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