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睁开眼睛,流川发现自己已经在谷中了,直起身坐在床上,体内那隐隐的疼痛在告诉他昨晚发生的一切。没有能够再想什么,他就看到樱木冲了进来,带着些很久也没在他脸上发现过的快乐,递给自己一只小兔子,“这是我在林中发现的,我瞧着你前几天好像很喜欢它,是么?”
流川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笑得好开心地脸,眼中却逐渐冷了下来。樱木坐在了他身边,把小兔子放在了流川怀里,伸手想去抚摸他的脸颊,这是这几日来他经常做的事。但他接触到流川那清冷的目光时,伸出的手臂就僵在了空中。
“你,你……”樱木已经不能直视流川那双眼睛,因为它清醒得让自己丧失了全部的勇气。实在很难想像他恢复得这样快,昨天发生的事即使自己想不提也不行了。为什么会忍不住的?樱木简直就想让流川狠狠地打自己一顿,以前就没有碰过什么人,也没有想过会去碰什么人,更不是想着去碰他了。可是昨天自己却的的确确是想要他啊,想得蒙蔽了所有的理性,想得让自己控制不了。可那也许只是自己对他改变了,只是自己发现了不再当他是好友的啊,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在抱着他啊。他呢?他那个时候有思想么?有能力反抗么?有神智推开自己么?樱木垂下脸,心里千万个对不起,千万遍后悔可是却怎么也不能对流川说出一个字来。
很明白他在想什么,也很清楚他想说什么。流川掀开被子下了床,走步时腰部以下也是在痛着,可是自己却知道自己并没有怪他,“你不用抱歉。”流川平静地吐出这话,从清醒到下床来的短短时间里他想得很清楚,自己没有怪樱木,真的没有。虽然有些气有些无法面对他,可是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的心。在樱木进入时就知道了他在干什么,可是自己也就是抵抗了那么几下。只是在心中抵抗着这感情的转变,除此外就没有什么了,所以他是真真正正的不怪樱木,现在他也只是在气自己对于樱木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因为在被忘忧困扰的日子里他记得无数人叫樱木“清音殿下”。
可是樱木却更加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流川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流川说清楚这整个的事件,犹豫着沈默着,到最后樱木还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了胸膛一口气开了口。他看着流川的眼睛,没有一丝隐瞒,没有一丝退缩原原本本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看见在流川的脸上找不到什么怨恨,也找不到对自己身份的惊讶。当然了,他那样聪明,这几日来一定也是猜到了,只是他要自己亲口向他承认。樱木停了口,来到流川身边,昨日发生的事是自己从来就没想到过的。只是做也做过了,他此刻也只有任凭流川出气了。
“你,真的就是神武的皇子?”流川喃喃地说道,“你就是仙道他们要杀的人?”这样的结果在这些日子里也是曾想到过的,早就料到樱木的身份不会这么简单。可是亲耳听到心中却还是一震。如果樱木他是这所有战乱的挑起者,那他以后,会怎样?还会继续发动战争么?他日后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国家?会如何对待他的父仇?而流川更关心的,樱木他决定如何面对自己呢?转着这些个念头,思绪早已乱成一团。
“……”樱木同样开不了口,屋子里一片沈默,从外而至的洋平也因这片令人窒息的沈默而止住了脚步。这一天还是来了,洋平叹息着,昨日还因花道那样带回流川而在担心着,思虑着,可如今这事要如何是好呢?洋平放轻了脚步悄悄地折回了,花道他要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那,你日后……”流川盯着低头不语的樱木,没有把这句话说下去,他也说不下去。可是樱木却明白流川想问什么,只是有半句已经足够了,但他却无从回答流川的询问。以后会怎样,自己根本就不知晓。原来就打算在他恢复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与他说清楚而返回神武从此再无相见之日。原本就打定好回去后继续让中原人付出代价。可昨天那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后,自己还能走得这么心安理得,这么理直气状么?那件事动摇着樱木坚定的心,看着流川,他的心也是一团乱麻。这样对他,好么?公平么?头垂得更低了,真是的!如果自己一直失去记忆或是干脆就从没认识过他,那这一切不是都好了吗?
流川见到迟迟不抬头的樱木,心里便已明了。这个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简单的樱木了,他是神武的皇子,更是志在并吞中原的男人。虽然在不知什么时候,他与自己的相处变了质,不再是朋友之间的融和;他与自己的感情交和在一起,不再是单方面的付出。可是他是谁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是事实,尽管残酷也不得不去面对。
“你不会改变你的初衷了?”流川想了半天才打破沈默从口中说出了这句话,清冷的语音不仅让樱木听着发凉,就是他自己也感到些寒冷。只是呈现在他眼睛里的也是那片冷漠,掩盖住了痛心。
樱木看向流川身上那熟悉的高洁,隐忍的期待,很想大声地告诉他:自己不想再把战争继续下去;很想立刻就冲过去握住他的手真心地对他说,自己早已没有了仇恨。箭伤父亲的中原前代皇帝早已不在人世,所以自己的仇恨根本就没有可依讬的目标,一直以来自己就是把这仇恨转移到了千千万万中原百姓的身上。好想告诉流川,自己很累,很不安心也很后悔。自己早就知道那是不对的,早就知道了,可是这些话语压在心中,在口里滚来滚去就是无法启齿。
“我知道了。”久久的等待得来的是默认般的沉寂,流川心里最后一点点奢望也没有了。他原以为樱木会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放弃一些东西,可是却猜错了。这样的滋味不好受,可是他却不能怪樱木。因为他有他的立场,虽然没有去过神武,可也知道神武的百姓是如何拥护樱木的。樱木的立场已是不能让他退后一步了,神武上上下下跟从他的民众都被他领导着,都因他而疯狂着。即使没有看到也可以想像他们是如何地信任着樱木,爱戴着樱木。为了他一己私仇而付出了他们的鲜血、生命、亲人以及他们能给予的一切。就算现在樱木心中没有了仇恨,他还是有责任的。是他发动的这场战斗,他的责任也逼迫他只能把这场战斗持续下去。还有就是他母亲,自己在这谷中第一天醒来时就看到了当日的岚夫人与樱木告别。她叫他花道,而刚才樱木也说过他母亲,她是个十分精明的国主。也是个疼爱儿子的母亲。如果樱木选择了自己,那么他就一定会让他母亲失望,因为就凭与岚夫人短短相处的那半日还有樱木说过的,自己就知晓她想给予樱木最好的。当然也包括了皇位。樱木是一点儿也不在乎的,可是他也知道他母亲对他的期望,如果他选择放弃复仇,那么他必然要离开神武,因为与自己在一起就不能与他母亲待在一起。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也不得不离开,这样也让他为难。流川很清楚就知道樱木在考虑些什么。所以他垂下眼,平静地对着樱木说道,“我的剑呢?”
樱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叫屋外的洋平拿来秋水,然后递到了流川手里。当日自己急着救流川而把它忘在了岸本那儿,可一到山谷中他便立刻命洋平赶去取了来。他知道这把剑是流川明送给流川的,在流川心里是很重要的。可是他此刻却不想拿在手中,递给了流川就意味着绝别了,那仅有的重量压在樱木手里心间,几乎令他提不起手来。
流川接过剑,默默地移向了屋外。樱木才能抬眼看着他,瞧着他修长的身形渐渐地渐渐地越来越远,樱木有一种冲动:他想奔上前,抱住他,不让他离开这山谷,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可是他却没有动,也没有叫出声去留住流川。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流川的背影,他明白流川有他的尊严。他绝不会因为自己而放弃他的尊严。也许他并不怪罪昨天自己对他犯下的事,可能只是一种猜想,可能只是一种奢望,或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幸许他也不反对吧。但是他不会因为那样就背弃了他的国家。他的骄傲也在责令他离开自己,他不可能安心地待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指挥铁骑踏入他的家园,也不可能对着那样的自己展视他极少的笑容。就算自己不会伤害他的家人与朋友,可是他也绝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恩赐”而茍活于世,他根本就不允许他自己那样生存下去。樱木捏着拳头,强迫自己不叫出声,心中一百个一千个愿与他走的想法,也因为许许多多可笑的原因在退缩着。更有着母亲的面容在脑海中飘荡,如果母亲能公平一点,可以承认大哥其实比自己更适合做君主,那么这些无聊的责任与义务也就不会困扰自己了。而她也会接受自己爱上流川这个事实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自己则可以安心地与流川待在一起,走掉或是定居于某地,那不是很好么?
樱木咬着牙,死命地忍着,心里堵得慌憋得闷,好生难受。慕地一眼瞧着那床边的披风,就这样,就这样让流川走掉么?谷外还在下雪呢,他的身子才刚刚好了一点,他昨天才与自己……他受得了么?心中突然而至的悸动让樱木放弃了就这样待在屋内的打算,他猛然抓过床上那件东西抢出了门。看见流川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已走过了小桥。
几个起落已便停在他身后,小心而温柔地给他披上了那件迟来的外衣。流川的身形顿了顿,没有回头,他已感到了樱木的到来也感受到身体的温暖还有樱木的气息。微一思索,流川还是停下了脚步,他已看到转到自己身前的樱木。那个人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缓缓地替自己打好衣领上方的纽结,眼睛也是直直看着那儿,没有能移到自己脸上。
樱木很欣慰流川接受了自己最后的好意,毕竟他们之间还没有一下生疏到那么远。在他们之间只是有着太多太多的无奈与职责,就只是这些了。感受到流川微微颤抖的身子,樱木鼓起勇气把眼睛移到了上面。那一刻,他又见到了流川那双曾在月下朦胧的双眼。似点点晕光,温柔而亲切地包裹着自己,包裹着自己的身体,包裹着自己的灵魂。那里面有太熟悉不过的雾气,也许那是雾气吧。在自己当年杭州打擂时就发现的,在自己当年以为要离开他回神武时,在玉山那日转身与他分别时,还有在数日前见到他欣喜地发现自己平安时,更有昨日他信赖而天真地看向自己时。这目光,终于又见到了,他的这双眼睛总是能牵引着自己的神思啊。樱木接受着流川那充满温暖而爱怜的眼神,感受到那其中包含太多太多的没有说出口的话语,心轻飘飘地浮在了半空中。扶着流川的手也逐渐虚弱了起来。
那个人,还是这样的不得不让自己看得目不转睛啊。流川深深地望着眼前的樱木,在他脸上居然也能找到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感情就这么让他为难么?也许是吧,因为他背负了更多,为何要让他背负这么多呢?流川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樱木的脸就与以前那般是没有防备,没有疑虑,没有退缩地靠着自己那样近。就像当年在小亭中避雨时一样,完完全全地向着自己敞开着他的心扉。那里有太多的期待,与他想知道自己是如何看待他是神武人那时一样的期待。在樱木那儿,还找到了些焦虑,是不是与他那是以为要离开自己回到神武时的焦虑一样呢?还有,为什么刚才还被他压抑着的情感此刻却一点没有保留地呈现在他那张脸上,是那样简简单单地就流露出他所有的心意。为什么现在他软弱得表现出这样的神情呢?软弱得也让自己刚刚硬下的心也融化了起来,竟然想放下一切就与他待在这山谷中,哪儿也不去。不,不能,不能融化的,除非他肯放弃那无谓的东西。
樱木很敏感就注意到流川眼神的变化,他那里面逐渐地没有了不舍,没有了犹豫,也没有了激情。在那一片让自己虚脱的朦胧柔情过后,取而代之的就是自他眼底涌出的清亮。凉凉地隐着一丝无奈夹着几许坚定,再也没有退让的看着自己。
那一刻,樱木什么都懂了。放开手,理解流川这抹坚强,了解流川这种让他也让自己心裂的高傲,当然也更是懂得那里的无奈。就这样了么?就这么就成了么?樱木无力地眼见着流川大踏步走向谷外,无力地依在小桥的栏下,只有微微抬手让手下人打开机关的力气了。洋平也深知自己的心让人给流川备了马匹与一些干粮。可笑,既然已经回不了头,这些衣服、马匹还有什么用?能感动到他吗?樱木笑着,没有笑声,仰首闭目,感受着这四下的风声,那在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希望──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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