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早上,天已经有一些亮光了,在薄雾中可以隐约看到身边的景物。
院子里,静静的,一扇门被打开的声音惊起了一只鸟,它扑了扑翅膀,挪了个地儿。
樱木花道拉着一个大箱子,轻轻地走出来,再随手带上门。把衣箱提下门口的两步梯子,他停了停,好像在想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然后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拖着箱子走了,很慢。
又一扇门被打开。可能是那声音吸引了他,樱木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停。
开门的人就这样立在门边,没有动,也不说话,只是这样定定地看着人家拖着箱子吃力地走。
总会有一个人妥协,而每次差不多都是他樱木花道。
“我走了。”他回头说。
立在门边的人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他缓缓地走到樱木的身边,就是看着他,就是不说话。那一瞬间雾好像凝固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呼吸根本撼动不了它。连平日里总叫自己是天才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枫开口就好了。不管他说什么,我都可以停下来,如果他能多说一点,时间够我误机那就最好。最好吗?不见得呢。樱木自己也知道,那只是给自己多一点挣扎的时间。就像一尾蠢蠢的鱼,看着人家挂饵,却又不丢给他。知道咬饵没什么好结果,还是在傻等。偏偏那个挂饵的人总是不停地拿好饵在他的面前晃,有够残忍的。
也许是从很远的地方,天边吧,不知道是谁会聪明地送过来一阵风。世界终于随着枫闪着光的黑发动起来了。两人似乎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风拂过地面,带起几片紫红色叶子一样的东西。
“今年的九重葛开得很好啊。”樱木终于说了一句话出来。关九重葛什么事啊。他在心里笑自己。
九重葛?流川的心一动。他环视院子里的植物。开得很好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在开的话,估计樱木说的是那一大架缠绕在水泥架上的藤蔓吧。已经粗得有一点树的样子了。不记得它是哪一年就已经在院子里了,也许比自己待在这里的时间还要长吧。每一年看着它长出紫红的叶子,流川一直以为那是叶子,那些像蝴蝶一样飞在藤间的花落了一年又一年。九重葛?早就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本书,讲了什么故事,但是九重葛却印在他的脑子里。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爱上一种植物,只是一个名字。从来没有想过去查一下,九重葛是什么样的。自己喜欢的也是这样粗心,流川一向都是这个样子。樱木花道最清楚这一点。
原来就在这个院子里啊。流川不由笑了,浅浅的,在他的唇角漾起,随即化进他的冷冷的忧郁里。
看不懂的他的表情,但是却又一次被深深地打动。不管是枫的笑,枫的愁,枫的冷还是枫极少流露出的温柔,对樱木而言都是致命的,饵。他又发呆了。
“白痴。”不管樱木怎么声明他是天才,不管在送别的气氛中该不该,看到他的这种表情流川怎么也忍不住。
破天荒地,樱木没有回嘴。他只是笑笑,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才有勇气说出口:“你……”
“你要误机了。”流川没让他把话问出口。
可是只是想在走之前要一个渴望已久的拥抱啊,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樱木抬起的眼中竟会一丝绝望。看错了吧,从小到大他都是最有韧性,脸皮最厚的那种啊。应该是看错了吧。流川的眼睛越过樱木看向那一蓬还残留着几分紫红的九重葛。又错过了一季。知道“九重葛”,迷迷糊糊地喜欢着,年年看着那蝴蝶的翻飞,偏爱着。但是不知道在这庭院里美丽着的就是它了。明年吧,明年可以细细地看,细细地爱。
“我走了。”不肯再看枫一眼,不敢再看枫一眼。樱木拉着他的箱子,缓缓的背影有一点落寞。为什么枫他始终不明白呢?离开是会让我清醒还是他清醒呢?或者还是只有我一个人会痛。
九重葛还开着呢。它开过很长的时间,它还没谢,现在知道也不晚。明年,明年的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也许它谢了,明年就不再开了。别处的九重葛不见得会比这里的更美啊。流川看着那花发呆。
静静清晨,行李箱的轮子在石板上磕磕碰碰,那声音在长长窄窄的巷子里回荡,就好像敲在流川的心上,荡得一阵一阵地痛。
“枫,进屋了,你穿件睡衣在雾里会着凉的。”
它还开着呢,开着呢,来得及吧,应该来得及吧。喜欢这么多年的东西就在身边,还要等吗?
“快点了。”屋里的人在催。
是啊,快点了。流川终于抬起他的脚……
塑胶轮子和石板碰撞着在响,那速度听起来他好像急于要搭上那一班飞机。我已经在跑了,可是声音听起来还是越走越远。雾变浓了吗,怎么视线越来越不清晰。不要痛了,求求你。我已经失去了篮球,我不想再没有他。而且我刚刚才发现,我爱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也许比篮球更久,流川忽然这样想,应该是,比篮球更久,只为了吸引他的视线才爱上了篮球,他呢,却是一直在身边却被故意忽视了。
“花道,你留下来!!!!!!”流川用尽他的全力在呼喊。
樱木花道急急地走着,他不希望自己那么没有自制力,他不希望自己看着枫成长,恋爱,属于那些和他一点也不相关的人或物。走快点,走快点,他催着自己,催得几乎要小跑起来,如同逃亡一样。
“花道,你留下来!!!!!!”好像是枫在叫。樱木花道嘲笑自己。不可能的。那么多年来,枫从来都没有要求过,那怕是想过吧,需要自己的陪伴,甚至只是存在。他从来都是那么耀眼,在众人的注视下,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换不来他特别的关注,最多只是笑骂自己是一个白痴。
“……你留下来……”错觉,一定是错觉。
“……留……”就像是回音一样地在荡,撞在心壁上。好,我投降。如果我回头你就在我的身后,不管将来怎么样,我一辈子投降。
空空的窄巷,雾正在散去,樱木看到的只是围墙和它的一个拐弯。也许枫就在那拐过弯的墙后。也许,只是也许。但是樱木已经没有力气再走回去了。
十年
没有信,没有电话,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联系的东西,樱木只是定期地报着平安,他甚至想这对枫也许都是多余的。他不要这边的消息,他怕听到一点点的风声打破他想像里的枫。
十年,不过只是一转眼。院子的九重葛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每年都一样,不会因为再也没有人注视它,便怠慢了它的花期。
又回到这里,樱木很想安慰自己说什么也没变,就一如他走的那一天,九重葛在开着,怒放它的红。
“晴子。”没想到回来遇到的第一个熟人竟会是她。
“回来了。”她的脸上挂着笑,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这很少见。
“是啊。”他回答道。只是眼神有些游离。
“枫不在了。”
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提到枫。
“他去哪儿了?”
睛子的手指向那一片艳艳的紫红:“开得很不错吧。”她不是在询问,而是在欣赏,“枫很喜欢这个,他没给你说过吧。不过是你告诉他这就是九重葛,他一直喜欢这种植物,却不知道就在这里,他就是这么迷糊的。”
樱木花道忽然觉得气短。
“你走的第二天他动手术,医生说他情况很不好,但他坚持要做。这些你都不知道的。”睛子的脸上又有那种胜者的笑。
樱木花道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这些,现在我都不怕告诉你。他打篮球,拼命地打得那么好,是因为你在看着他。不到最后,他从没想过放弃。他同意做手术,是因为医生说做完以后有机会再继续打下去。可是你在手术前一天要走。”
他以为他会放弃是因为晴子一直不要他打,他以为他不要篮球了就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以为是他先要远离他。樱木花道觉得心脏开始漏跳。
“你自私地以为只是你在爱他。那天早上,他躺在冰凉的石板上,脸上的泪还没有干。就在巷口拐角的地方。是我叫车送他到医院的,他们坚持第二天一定要动手术,他说没时间了。一个月以后,他就在这里了。”
樱木花道找不到自己的力气。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虚弱。他的膝盖就跪在那一片散落一地的紫红上。他什么也听不到,可是晴子在继续说,好像自言自语一样:“你拥有了他十八年,只有最后这一个月是我的。还有这每年都开的九重葛。他年年都这么红着,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风无端地吹了起来,抚起地上正在残去的花瓣,扑上樱木的脸。
薄雾里,那条老巷居然变得很清晰,樱木决定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他拖着箱子往回走,并且在心里嘲笑自己。终于转过那道弯,原来幸福那么近。就算是幻觉也可以给他最后的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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