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在九月十一日的灾难中为抢救他人献出生命的救援人员++
这天早晨,FDNY最精锐的二十二云梯中队接到警报从上城赶到世贸中心,是九点十七分。
红头发的队长和黑发的副队长从当先的消防车跳下,迎上大楼脚下临时指挥所里出来的消防局长。
“你们来得正好。十七中队已经进去了,他们负责从底层向上搜索和疏散。你们的任务是尽可能上到最高的楼层,全力搜救所有活着的人。”
流川仰头看着蔚蓝天穹里的滚滚黑烟,“我上二号楼。”
“狐狸你逞什么能,我是队长,当然是我上二号楼!”
“刚才在车上是谁哭着喊着要上先被炸的楼,白痴!”
“臭狐狸你胡说什么,以为污衊本天才的形象就有用吗?老爹你不能听他的……”
“停!”局长抱住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闹!你们俩各带一半人,樱木上一号楼,流川上二号楼,就这么定了!”
军令如山。两人当即分配队伍,整束装备。
在双子楼前分手之际,依着每次行动前的习惯,樱木迅速捏了一下流川的手。
狐狸的手总是凉冰冰的,纤长、骨质,像玉石的感觉,哪像成天跟火打交道的人。
这天早晨,是第一次,放开他的手,各奔南北,没有人回头。
从前,他们总是左右并肩,或是一前一后。从消防学校的训练场,到燃烧的楼窗外高架的云梯,水里来火里去,不知道恐惧,因为那个人从未离开自己的视线。这一次,他们要攀上各自的战场。再见面时,要等到重新脚踏大地,沐浴阳光。他们有多少时间?无从估量。不救出最后一人,他们不会下来。
从消防车上遥望楼顶的火光,人人都已意识到这将是一次以往经验无法比拟的行动,却怎样也想象不出在楼门前映入眼帘的景象。
满地下燃烧着从九十层上坠落的砖石,交杂其间的是血肉模糊发出焦臭的残碎肢体。警察在门口安抚疏散匆忙逃生的人流,大汗浸透的制服被烟火熏得黧黑。冲进大厅,看到有人正从刚扑灭了火的电梯里抬出呻吟嚎哭的烧伤者。逆着人群攀上楼梯,樱木向搀着伤员下楼的十七中队同事打招呼,“你们清查到第几层了?”
“三十层左右。我们人手不够,五十层以上可能顾不上了。”
“这么没用?看我们二十二队的吧!”
上到五十层,遇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艰难地走下来。
“上面还有人吗?”
“我们是从着火的八十九层下来的,更高层肯定有人被困住下不来。你们一定得救救他们呀!”
樱木拍拍他肩膀,“放心,包在本天才身上。”分派部分队员逐层清查,带着余下的人继续往上冲。
触手的墙壁逐渐热得烫人,空气仿佛成了无形的火焰。六十层,七十层,八十层……
狐狸不知上到哪里了?那边火势更大,这家伙没有本天才帮着能穿得过去吗?
在八十五层,樱木让筋疲力尽的队员休整一分钟,自己走进一间朝南的办公室,从落地窗看出去,南塔楼上的浓烟遮天蔽日。透过烟尘费力地低头寻找撞击处的火源……老天,不!
“老爹!” 樱木冲对讲机狂喊,“二号楼要塌了!钢筋几乎全烧断了,你快让他们撤出来,快呀!”
“我知道了,马上……”
就在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南塔楼中间的最后一根支柱戛然断裂。在全世界面前,百万吨的钢筋水泥,连同无数血肉之躯,向着地面,向着消防指挥所,向着大楼脚下仰首的人群,一层一层地崩落下去……
在这一刻,哈德逊河对岸的摄影机镜头里,升起一朵翻卷绽放的蘑菇云。然而在樱木,被震得翻滚出去、又挣扎着扑到窗口、死死扒住窗棂的樱木眼前,只有扑面而来一片窒息的黑暗。漫天飞舞的玻璃屑,像暗夜里的星星,熹微、闪亮,缓缓、坠落……
樱木闭上眼。
“队长!二号楼……”队员们哭喊着跌跌撞撞跑进来,“啊,队长你……”
樱木转过头,脸上被碎玻璃割得鲜血长流。他撑着墙站起身, “二号楼已经倒塌,我们这栋也支撑不了多久了。现在马上撤离,所有在楼梯上的人,拽着扛着都要带他们一起下去,听到了吗?”
“是!”
樱木跟在飞速下楼的队员身后走了几步,停下来,仰望一眼几层楼之上缭绕的烟火,转身无声地向上奔去。
额上脸上的血流进眼里、嘴里,整个世界都染上了火的颜色、火的灼痛。狐狸,你为什么要抢着上那栋楼呢?多少年了,本天才想要的,你什么都要跟我抢。狐狸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我绝不原谅你!可是我好像还能看到你,摸到你。你就是火,是空气,是烧得支离破碎的墙壁间透出的一角蓝天……
穿过九十层前后的火海,再往上电力中断,浓烟中伸手不见五指。樱木打开手电,在楼道里发现成百上千完好无损的尸体。这些人从上面逃到这里,被烟熏得昏厥过去,此刻都已返魂无术。樱木没有停留,继续向上,一百层,一百零五层……
一百一十层。大厦顶点。玻璃四壁,曼哈顿最豪华的旋转餐厅。餐桌上桌布雪白如故,吃到一半的早餐比比皆是,大厅里却已空无一人,只除了……
樱木以为自己的眼睛被血刺成半瞎了。摘下头盔揉揉眼,看到餐厅尽头的窗边的确坐着一个衣着淡雅的女子。
又以为自己是死在火海里上了天堂,走到近前,才看到女子身下沈重的轮椅。
“谢谢你上来。但只怕你救不了我的。”美丽的女郎对高大的红发小伙子温柔一笑,“你自己赶快下去吧。请别担心,”她举起手中的一帧照片,指着与她拥抱在一起开怀大笑的女孩,“这是我妹妹。她在南塔楼102层。我想,我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她向窗外望去,曾经比肩而立的姊妹楼只剩下覆盖了几个街区的火山口似的大坑。透过灰黑色的硝烟,遥看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波光潋滟的哈德逊河上白帆点点;河对岸是金灿灿的沙滩,和郁郁葱葱绵延到天边的绿色原野……
樱木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钟,他掏出防毒面罩套在女子脸上,猛地把她抱起来扛在肩头,“谁说本天才救不了你?”
最后看一眼当空的太阳,转身奔向楼梯,“你很快就能见到你妹妹,因为她就在楼下等着你!”
狐狸,你也在等着我,是不是?我一定能救出这位女士,就像你可能已救出了她的姊妹。我将穿过火海,活着走出去。因为我知道,你在楼下等着我。看见我走出大门,你肯定会高兴得笑起来,我终于能见到你的笑了!即使,狐狸,即使你不在那里,即使你真的在那片废墟下面,我知道,你也一定还活着。你在等着我,等本天才掀开砖石瓦砾,救你出来。我会再次看到你,听到你,抱你,吻你……再走一百层,就能出去了……
数不清是第几层了。上千度的烈焰,从上下、左右、前后包围过来。樱木的视线渐渐模糊,火光中越来越清晰的,是从十五岁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的人影,灿然回眸,发丝飞扬,向着他展颜微笑。
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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