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木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一觉醒来,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却总象多了点什么,像是一缕似有仍无的暗香,一个匆匆闪逝的影子。在枕席之间发现一支碧玉簪子,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不知从哪儿来的;昨晚自己在干什么,怎么就毫无印象?
上了班就更不对劲。竟然又接到报案,土屋庄园保险箱失窃,仍然是自己设计的防盗系统,与小田家的完全不同,却又一次被人长驱直入,作案手段还更加干净俐落。
勘查了半晌徒劳无功,回到社里正一肚子火,一个人影阴风拂面似的从眼前飘过,风头又化作冷言冷语卷了回来:“想必是同一个内贼,交游还真广。”
“你!臭狐狸!”樱木攥紧拳头,整个人激射出去。木暮连忙扑上去拦腰抱住他:“樱木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正在可怜自己筋疲力竭就要被甩出去,樱木却突然安静下来。
木暮迟疑地松开手:“樱木你……”
樱木狠狠一拍头,“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是内贼!”
“啊,还是内贼?”
“没错!我原以为内贼在小田家,其实真正的内贼是在这个侦探社!你想想看,那只狐狸上礼拜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社里的案卷他都看过,还放进电脑作过这个分析那个分析昨晚本天才来侦探社看见他在资料室鬼鬼祟祟折腾了一晚上今天他中午才来早上到哪儿去了肯定是去转移赃物……”樱木一口气上不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你怀疑流川枫?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不是他是谁?那只狐狸上礼拜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社里的案卷他都看过还放进电脑作过这个分析那个分析昨晚本天才……”
“停!” 木暮疑惑地说,“这也算不上证据啊。”
“所以本天才要去寻找证据!”
“去哪里?”
“不入狐穴,焉得狐子!”
“你要溜门撬锁?”
“撬锁?太小看我了吧,本天才另有妙策,哈哈哈……”
原来狐狸窝是这么个样子。樱木站在流川的公寓里东张西望。雪洞似的屋子只有几件黑白色调的基本物品,干爽得没一点生人之气,自然也就没有什么藏污纳垢之所可以搜查。樱木懊丧地坐在沙发上,注意到咖啡桌上有一封拆开的信。打开一看,是葬礼的请柬,死者姓流川,时间是今天早上十点。
原来狐狸家死了人。一点也看不出来嘛,这家伙就是没人气。
门把手突然转动起来。樱木仓皇四顾,只得缩进沙发背后的壁橱,暗暗咒骂眼镜兄这么没用,连十分钟都没拖住。
从木栅橱门的间隙看出去,流川进了门,照直走到沙发前坐下,弯下腰捧住了头,一动不动。
樱木大气不敢出一下,心里早就臭狐狸死狐狸地骂了百八十遍。
不知过了多久,流川直起身,又呆坐了一阵,站起来一迳走到对面的酒柜前,拎出一瓶洋酒,咕咚咕咚直着脖子灌了下去。
樱木下巴掉在地上:这只狐狸竟然是个酒鬼!真是画狐画皮难画……忽然发现流川左手死死攥着那封葬礼请柬,手背的青筋突出得要爆炸开来。樱木的心忽悠一下提上去,又沈沈地落下来。流川把瓶子向后一甩,砸在橱门上,砰地一声,碎屑酒痕在樱木眼前化作星云雾瘴,隔着它们,看到流川蓦地握紧了拳狠狠击向墙壁。一下,两下,三下……雪白的墙上溅起了殷红,樱木再也无法忍受,一脚踹开橱门,“你这只愚蠢的狐狸在干什么?!”
流川猛转身,只有一闪而过的意外,却毫不迟疑,一言不发扑上来兜头就打。樱木连连躲闪,逼到墙脚无路可退,下巴上热辣辣着了一下,也就不再退让,一记重拳打回去,嘴上也不闲着:“笨狐狸!与其让墙来揍你,不如本天才来教训你!”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天昏地暗──天地是真的昏暗下来,夜色四合,对面人的脸都看不大清了。同时停了手,靠着墙跌坐在地。樱木听着自己的喘息和心跳,先是震响得塞住了耳朵,再是海潮般缓缓退去,终于风平浪静。流川坐在五尺之外,樱木却觉着有点恍惚,仿佛方才听到的感到的呼吸到的,不是来自自己,而是来自狐狸──或者两人的生命力已在混沌中彼此交融,如水流注入泥土,再也分拆不开。在自己脸上摸一把,粘粘的有点咸腥味,是狐狸的血……
樱木转头看流川的侧影,夜光里泛着一抹幽幽的蓝。想着得说点什么,不然能跟这只死狐狸就这么耗到天亮。嘴巴开合了几次,不知说什么好,最后从兜里掏出把钥匙递过去,“喂,狐狸,我偷了你的钥匙复制了一把。你要想要我白送给你好了。”
流川一动不动像没听见。樱木讪讪地收回手,正想干脆站起来走人,身边的人静静地开口:“那个人,是我父亲。”
樱木呆呆看着流川。
“他就住在神奈川,可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十年前。”
樱木鼻子里有点发酸。他希望狐狸说下去,都说出来,都告诉他。然后他也会说,会告诉狐狸,十年前,本天才,就没有父亲了。那一天,巷口的阻拦,绝望的搏击,永远没能赶到的医院……所以,狐狸,我明白的。你希望让他明白的那个人,无论他在哪里,他也明白的。
樱木沈浸在自己的念想当中,半晌才发现流川一直没再吭声。再一听身边人的呼吸已是均匀绵长,头侧向一边,早就睡熟了。
樱木恨不得扑过去掐着脖子把他摇醒好给他灌输天才的真知灼见,却只得摇摇头,站起来走到门口,迟疑一下,又折回来。本天才今天可是衰到家了,才给这只狐狸当了一回沙包,现在又得当起重机。
把睡狐狸抱进卧室放在床上,看到他垂下床沿的右手指节处初结的血痂,好像自己的手也莫名地痛起来。从壁橱里找来红药水,坐在床边抓起狐狸爪子往上涂。流川缩动了一下,另一手重重挥过来,樱木稳稳地接了,说出话来轻得自己都不相信:“笨狐狸,乖乖的别动。”
月亮上来了,将满未满的大半圆。樱木放开流川的手,看着月光里沈静的睡脸,银白的,泛着雪色的微光,好像就是月亮的脸。忍不住用指尖轻触,凉凉润润的,也是月亮的感觉。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着了火似地跳起来,一溜烟跑到大街上,才松了口气。
浴着月亮光一路走着,心里闷闷的,又有点惶惶然不知所措。于是闭上眼,去想每晚这会儿必想着的,美丽可爱的晴子。第一眼看见她,在侦探社门口,春日朝阳在少女发际绾着流动的金环,让自己以为看到了天使。从那以后,见花见月,都会想着她,想着她心头就会泛起阳光熨过的融融春暖。
可是今晚上,一切都不一样了。晴子的形象已经变得模糊遥远,再怎么使劲地想,脑海中浮现出的总是另一张脸,那个月亮一样的人。心也不像想念晴子那样的温暖平和,而是钝钝的疼痛,像有一只手捏着攥着,挣扎不脱。
“可恶!臭狐狸,快滚开,把晴子小姐还给我!”樱木徒劳地左右开弓击打自己的脑袋。都是月亮惹的祸,给本天才下了魔咒。明天太阳升起来,一切都会还原了。
对,就是这样!樱木登时一身轻松,两手往兜里一插,踢着路上的石子,大摇大摆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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