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飛雪,天地蕭殺,冷風如刀,天與地仿佛早已溶進了這茫茫一片的白雪中。
叢林中樹木的樹椏都被沈重的雪壓得彎下枝頭,承受不住的就立時斷裂,清脆的一聲,掉落在柔軟如鵝毛的雪地上,但傾刻間又被埋在了持續不斷飄落的雪粒中。
一片蒼茫中,那個豔紅色的身影出現的突兀異常。
火紅色的髮,火紅色的皮裘,胯下居然是一頭通體雪白,毛色銀亮的巨形狼,銀色的狼在雪叢中迅速的穿行著,讓騎在它身上渾身如血一樣紅的人影帶出一抹幻彩,也讓看見的人眼中不由會露出不相信的眼神,他和牠猶如幻像,又猶如雪中的仙靈,美得不真實。
但是事實上是不會有任何人看見他們的。
在這片禁林中,凡是還想多活幾年的人都不會不顧性命冒冒失失的闖進來,他們並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有些什麼,只知道若你還想有活到老的意思,就少有好奇心。
這句話自然而然就阻止了某些膽子小,也沒什麼水平的人,可例外也總是會出現的。
銀狼放慢了腳步,輕悠悠的踱著步子邁到那個睡在禁林口一棵樹下的人,微揚了揚頭,帶著詢問的眼神望著穩穩坐在牠身上的人,那個紅髮如血的年輕人,俊朗端正的臉龐。
紅髮青年輕巧的從狼背上躍下,高大的身子小心翼翼的伏近正在酣睡的人,輕輕皺了皺眉,道:“真在趣呢,居然會有人在這睡覺!”
銀狼呼著熱氣,似乎笑了笑。
紅髮青年一臉煩惱,有人在他的家門口睡著了,叫醒他似乎不妥,要把他送回去也不知道在哪?他還真想不出怎麼辦,轉過頭去看自己那位朋友,銀狼親昵的探過頭,蹭了蹭他身上的皮裘。
“啊!對了,他這樣睡一定會凍死的,我又不能叫醒他,但只要把這件本天才最好的皮裘給他蓋上就一定沒問題!果然還是你最聰明呢!”說著,一邊笑著按住銀狼的頭,狠狠的親了它一下,也許因為發出了過大的聲音,那個還在睡的人不舒服的動了動身子,輕輕念出兩個字:“銀狼……銀狼……我會找到的!”
紅髮青年立時警覺起來,一把護住身後的狼,眼神中滿是戒備之色,但那個人只是發出了幾句夢話,就又睡過去了!
紅髮青年見半天沒什麼動靜,而身後的銀狼開始催促他天色有些晚了,不情不願的他快速脫下身上血紅的皮裘,輕手輕腳的蓋在那個人的身上,本想就這樣走了,但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話,“我是不想你死在我家門口,但本天才告訴你,如果想打銀狼的主意,本天才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騎上銀狼,一人一狼迅速的消失在越下越大的風雪中。
他們的到來沒有人知道,只有那件紅色的皮裘以不為人知的方式遺留了下來。
流川呆呆的坐在廳堂裡,炭盆裡的火有些熄了,他都不知覺,只是呆呆的,看著腿上放的那件皮裘,他已盯著這件皮裘看了足足有三天了,從他自禁林回來以後就夢遊般注視著它。
紅如血,襯著他蒼白的手刺痛人的眼睛。
澤北悠悠然踱著方步閒適的走了進來,看著流川,也看著他腿上的皮裘,想說什麼,卻還未出口,又咽了回去。
而流川卻在下一刻站了起來,飛快的奔出廳堂,澤北在他身後叫道:“少爺又去見他?可是少爺你是見不到他的!”
流川連頭也沒回,冷冷道:“那是我的事!”牽過馬,一躍而上,絕塵而去。
澤北望著越來越遠的身影,輕輕拍了拍手,立刻有十幾條白影從四周竄出,澤北閉上眼睛,淡然道:“跟著少爺,必要時……殺無赦。”
“是!”話音剛落,十幾條人影剎那間又消失不見。
流川快馬加鞭,心跳得比馬蹄還快。腦中本上一片空白,卻莫名想起小時母親和他說的一個故事。母親拉著他的手說村子裡本住著一家三口,都是人中之秀,長得美若天仙,他們有一個小兒子,機靈討喜,更是生了頭豔如朝陽的紅髮。但有一天小孩子被一頭狼叼走了,父母去追,幾天下來沒有回音,直過了一個月,村子裡的人才在某天大早,村口的牌子下發現他們的屍體,一看就知道是被野狼咬死的,就是不明白為何會被拖回來了,而他們的小孩子從此音信全無,很多人猜測也許是被狼吃了,可至此以後那片林子裡卻不時會有人看見一個紅頭髮的人,騎著一頭很大的狼,但他們從不攻擊人,反而有時會幫助那些遇難的。所以又有人說這一定是那個小孩子被救了,就在林子裡住下了。那時的流川很小,所以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如果真是這個小孩子,他為什麼不回來。母親淺淺笑了笑,但笑容中卻著說不出的淒涼,輕搖了下頭,幽幽道:“他雖然還小,但也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在了,如果再回來也不會有人照顧他,與其這樣生活,那倒還不如一個人住在林子裡來得快活自由,更何況他似乎還有一個很不錯的夥伴。”
流川眨著眼睛,忽然想如果他遇到這個小孩子,就一定要把他帶回來,因為一個人生活在那寒冷如冰的世界裡是異常孤單,異常寂寞的。十幾年下來,他一直在找,一直在找,他不放棄,所以,這次,一定要成功。
他,一定要找到他。
流川對禁林外的樹林簡直比自家的庭園還要熟悉,幾個轉彎,拐到了禁林口,他拉住韁繩,跳下馬,輕撫著馬背,把臉湊上馬的頸項處,道:“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也許不會出來了,不,也許以後會出來的可能性都比較低,所以,你不必在外面等我了!”
馬兒打著旋兒,噴著熱氣,前蹄不安的輕踏著,似乎不願走。
流川拍了拍他的頭,道:“走吧!你一直呆在這不好,要不,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帶那個人一塊回來,好不好,我相信你也一定會喜歡他的!”
馬兒還是不願意的蹭著流川,流川一揚眉,道:“快走,難道想我趕你!”
流川豎著眉,馬兒怕主人真生氣,也只有一步三回頭的戀戀不捨得走了。流川深吸一口氣,再重重的吐出,他要給自己斷絕後路,如果外面有什麼在等他,他一定會再次放棄,輸給自己怯弱的心,所以,這次不能再失敗了,他必定要找到銀狼和那個人。
踏入禁林,同樣是蒼茫的樹木,空氣也是寒冷而稀薄的,但整個人的感覺卻好像瞬間踏進了另一個天地,一個不同於自己的生活之地。
緊了緊身上的狐裘,又把那件皮裘緊抱在胸前,流川一步步朝前走著,他完全有迷路的可能,他也完全有凍死的可能,或者是在晚上被成群的野狼吞噬,但他還是堅定的走了進來,似乎完全意料到自己會遇到那奇異的組合。而事實也真是如此,他才走了一會,就看見眼前紅影一晃。
出現了!流川剎那興奮起來,全身的粒子因為激動而泛起。但紅影只是一晃而過,並沒有出現在眼前,流川等了一會,沒有任何動靜,剛想也許是自己眼花了,一把鋒利、寒氣逼人的矛卻在下一刻直指他的咽喉,持槍的人清亮的嗓音道;“你是誰,到我家想幹什麼?”
流川覺得自己的手在抖,因為高興而止不住發抖,他最終還是出現了。
抬頭,是他。
火焰般的髮,怒張著,咆哮著。火紅色的獸皮衣,卻露出精壯的胳膊,在這種可以凍死人的天氣裡,他的臉色卻紅潤如常,絲毫沒有寒冷這種感覺。
手伸得筆直,手中的矛穩如磐石。
而他胯下的銀狼柔軟的皮毛在風中翻飛著,亮得像繁星的眼睛更是緊盯著流川,泛著一種不似野獸,更似人類的光芒,讓你不敢流露出任何不軌之意。
流川轉過身,直視著紅髮青年,道:“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什麼?”紅髮青年似乎愣了愣。
流川便遞上了那件皮裘,“啊!原來那天是你睡在我家門口啊!”沒有猶豫,紅髮青年躍下狼背,從流川身中接過皮裘,快速披上,大大笑容立刻出現在了臉上,滿足的道:“哎!!還是這件最舒服呢!”
流川癡癡的注視著那個笑容,像太陽,雪地中的陽光。照耀著這片寒風四起的天地,照耀著快凍死的人心。
銀狼看著流川死死盯著紅髮青年,輕輕低吼了一下,紅髮青年全身一下繃緊,道:“你衣服也還回來了,那可以回去了吧!”
“我……”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他何時變成這種婆婆媽媽的人了。但是……流川在猶豫,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可就在他深思熟慮之際,銀狼猛得狂吼,十幾條白影在瞬間竄出。把紅髮青年和銀狼團團圍住,卻把流川隔在了外面。
流川皺眉,他知道這些人是澤北的手下,他冷冷道:“你們來幹什麼?”
為首的人卻不回答流川的話,只向著紅髮青年道:“小子,今天我們一定會殺了這頭狼為全村的人除害,它已經咬死很多的家畜,還害死了一個小女孩,另一個差點也死了。明智的最好閃開,刀不長眼睛的!”
紅髮青年冷哼一聲,站在銀狼的身前,道:“害死了一個小女孩,要不是風那個時候正好在,另一個也一定會死的,那是野狼幹的,別怪在風的頭上,風還救了其中一個。”
另一人道:“這是你說的,但事實上是有人死了,而這頭狼誰知道是好是壞,野獸終歸是野獸,我們是為村人除害,小子,如果我不識相,就別怪刀劍無情了。”
紅髮青年氣得臉通紅,大吼道:“你們別亂誣陷人,你們當我不知道,你們早就想要風的皮毛,好做衣服,別說得好聽了!”
似乎有人臉紅了紅,但為首的人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一揚手,道:“上!”立刻十幾個人縮小圈子,用極不體面的以多欺少想殺了銀狼。
紅髮青年是好拳難敵四手,漸漸招架不住,而他本身也只是山野的生存之術,和正統的武學終有些差別,十幾個回合下來,右手左臂,腰腿就都有輕重的傷,而他又為了保護銀狼,不讓他受到刀劍攻擊,極盡心力。
銀狼雖有心幫他,但無奈在眾多好手中也有些力不從心,所以這一人一狼甚為吃力。
流川一翻手,一把長劍落入掌心,他毫不猶豫的一劍架在那個站在圈外,坐鎮的為首白衣人,森然道:“住手,不然我不敢保證我的手會不會抖!”
白衣人只感到劍氣吹揚在臉上的冷寒,他並不想死,殺銀狼也是照吩咐做,但在性命攸關的時刻,他也不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寧願犧牲一切的人,所以流川才說完,他的手已揚起,大聲道:“全部住手!”
所有的行動立時停住,紅髮青年喘著氣,和著銀狼噴出的熱氣緩緩上升,又剎那間消失。流川抵著白衣人的頸項,逼迫他跟著走近紅髮青年,然後沖著紅髮青年道:“上去,我帶你們走!”
紅髮青年狐疑的看著他,流川忍不住輕叱道:“想要牠活命,還不快走!”
紅髮青年馬上不看流川了,反身上去,一伸手,也把流川拉了上去,只是瞬間的事,二人一狼已離開了那十幾個人,而流川的話語被冷風絲毫不差的傳了過來,“如果澤北問起,你們大可說是我放他們走的。但是你們告訴澤北,讓他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沒有人追,一來是根本沒反應過來,怎麼追得上,二來是既然有少爺這句話,就算完不成任何也沒問題了,他們本就不是盡心盡力的人。
乾燥的木材在火中發出清脆的響聲,火光很強,在廣大的洞中依然能清晰的照亮了圍坐在火堆旁的二人一狼。
空氣有些沈悶,紅髮青年正在為那頭銀狼包紮幾處胸腹的刀劍傷,銀狼溫馴的趴伏在草葉上,仿佛睡著了一般發出低低的嗚聲。
流川默然的靠在洞口,冷風從身邊吹過,他卻沒有半分寒意。
紅髮青年卻突然開口道:“我叫櫻木花道!”
“……”
“因為你救了我,我才告訴你我的名字,它叫風!”
“楓?”
“一陣風的風,因為牠就像風一樣自由自在,可是,現在我覺得我也許束縛住了牠!”他頓了頓,繼續道:“牠根本沒有殺過半個人,牠只會救人,上一次要不是有風在,另一個小女孩也會被那些野狼吃掉的。但沒有人相信,從沒有人相信!”戀戀的用手輕揉著銀狼的皮毛,而銀狼也把頭擱在櫻木的腿上,安然的神情意於言表。
流川想了一下,道:“流川楓!”
“啊?什麼?”
“我的名字!”
櫻木似乎愣了一下,然後一下子笑道:“哈!原來你也叫風啊!”
流川忍不住糾正道:“是楓樹的楓!”就知道他會誤會。
櫻木怪異的張著嘴,哦了一聲。
“你知道怎麼寫?你識字?”
櫻木一豎眉,氣道:“我當然識字,比你識得多,少看不起人了,死狐狸!”
“什麼!”流川向櫻木移進了些。
“我說你像狐狸,尖嘴吊眼,不像狐狸像什麼?”
流川站起來,居高臨下道:“哼!果然是個白癡,說出那麼笨的話!”
櫻木也猛得站起,指著流川怒道:“你說什麼,你說本天才是白癡!”
“白癡!”流川惡作劇般繼續重覆著。
櫻木立刻毫不客氣的一拳招呼上了流川的左臉,而流川自然是來而不往非禮也,跟著一腳踢在櫻木的肚子上,兩個人便順理成章的打作一團。
銀狼站在火光的陰影裡,靜靜的看著打得熱火朝天的兩個人,眼中閃過的是連人類也無法理解的光芒,那是只屬於牠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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