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男孩坐在寬大的方桌前,駝著背,冷著淡漠端正的臉龐,低垂眼瞼,仿佛已睡著了。
他無視坐在桌對而高大,滿臉橫肉的保安員惡狠狠的問話,自顧自的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保安員已訓誡這個偷東西的男孩將近三十分鐘了,卻得不到任何的回音,平時按一般情況來說,像這種年齡的孩子被他一吼,不是嚇得痛哭流涕,直喊爸爸媽媽,就是同樣惡言相向,擺出一副小流氓腔調,可這兩種情形都遠遠比被漠視來得好。
先忍受不住倒反而是保安員了。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保安員從骯髒且破爛的椅子上起身,打開門時,看見一個瘦小的女人站在門外,正用手帕擦拭著額上冒出的細汗。
保安員如釋重負的說:“您總算來了,夫人,您兒子……”
女人慌忙的打斷保安員的話:“不,您誤會了,我是他的老師,他父母剛剛因為有重要的會議,沒法子來,所以叫我代他們來接他的……”邊說,邊從皮包裡拿出幾張萬元大鈔,遞到保安員面前,“這是那些東西的錢,請務必收下。”
保安員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一些唱片,不用那麼多錢……”
女人從保安員魁偉的身軀空隙處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對於她的到來也毫無反應的男孩,輕歎了口氣,說:“孩子還小,所以希望您能幫個忙,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
為難的想了想,扭捏了半天,保安員還是伸出手去,接過那幾張紙片,卻忍不住說了一句,“這孩子怪可憐的,老師啊!多費心教導他了,我可不想再在這遇見您了。”
“是。”女人深深鞠了一躬,似乎已把男孩當作自己的親身獨生兒女了。
走到男孩的身邊,笑著說:“流川同學,跟老師回去吧!”
流川揚起臉,過於成熟的表情顯露出和他這個年齡極其不和諧的滄桑與冷漠。女人的微笑僵在嘴角,她從未發覺這個男孩的神情原來這麼的讓人心痛的想落淚,勉強又擠出一絲笑容,重覆了剛才的話。
流川站了起來,抓起書包,當先起了出去。女人怔了怔,忙趕上了流川,臨走時沖著保安員點了點頭。
保安員木立在門口,望著漸漸走遠的細小身影,忽然覺得有股寒氣從脊背伸起,他猛得感覺到那個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的男孩全身都散發著死亡的氣息,讓人發冷的寒氣。
瘦弱的身影漸漸從鏡口消失。
平滑光潔的鏡而映現出另二張臉龐。
前面的少年火紅的短髮襯著琥珀色的眼眸,眼角還殘留著晶瑩的淚珠。後面的年輕人白玉般的臉龐,大而明亮的雙眼閃著淺淺的憂愁,開口說:“花道,你不能老是沈浸在鏡子的世界裡。”
櫻木反手將鏡子倒擱在桌上,回頭看著身後的年輕人,說:“神,你說我會成功嗎?”
神歎了口氣道:“我第一次覺得我也許做了件天大的蠢事。”
把頭靠在椅背上,不解的問道:“什麼蠢事?”
“就是把你推薦給牧,這真是件笨到不能笨的事了。”
櫻木忽得哈哈大笑,這回倒變成神不明白了,櫻木的雙眸定定的盯著神說:“這是命運,誰都不能改變的,你注定會這樣做。“
神閉上了嘴,室內的空氣瞬間暗了下來,相對而視的兩個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時間在指縫中流逝,直到樓下的門口傳來開門鎖的聲音,神才像想起什麼的問道:“他還去上學?”
“對,也許他覺得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沈默了一下,神走近櫻木,把他的頭拉到自己的胸前,輕輕的說:“花道,不要太急,相信自己,你會完成的。”
櫻木忽然覺得眼圈又有些發紅,該死的,為什麼這幾天的自己那麼喜歡哭,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喃喃的說:“神,急得不是我,而是他,是那個人……”
神輕揉著火焰般的紅髮,懷念著以前那個無憂無慮,滿臉燦爛笑容的孩子,在心中又歎了口氣。他是真的後悔了,後悔自己把他從三頭獸身邊帶走,帶到一個原本對他來說太過陌生的地方,但也許真如櫻木所說,一切都是命運女神手中的絲線,就連神也逃不過,他注定會把櫻木放在那個虛幻空間,任何事都在那雙纖長的手指中翻動著。無奈的道:“我該走了,有事就叫我。”
“嗯!”有些拾不得,因為只有神才真正瞭解自己,瞭解自己為什麼會在這,為什麼會充滿了痛苦,為什麼得不到那個人的理解,不由自主的抓住了神的手腕,神先怔了一上,然後瞭解的把唇湊近了櫻木。
像吻小孩子般在櫻木的額上印上一吻,然後就消失在不斷流轉的空氣中,而這時,櫻木的房門猛然被人大力的踹開,流川蒼白的臉在門口出現,胸口激烈的起伏著。
他又聽到了,聽到有人和櫻木說話,就像那天一樣,那絕對不是他的幻聽。櫻木一定和人在密謀著什麼,也許他現在所煩惱著的不知所謂的事都是櫻木一手策劃,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也只是個假人,是櫻木做出來嚇他的。
他根本不用考慮那些有的沒有的,他又有什麼好憂慮的,連父母都要遺棄的小孩,從小就孤單的自己不是從來就沒有得到過關心,從來就沒有一個朋友,他唯一要擔心的只是這個對自己太好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想要得到什麼?
“你在和誰說話?”
櫻木把手擱在椅背上,把靠在手上,挑釁的瞪著流川,說:“你說我在和誰說話。”他決定不再猶猶豫豫,不再前思後想,這個彆扭的人,不是依著這些就能成功的,對他好他反倒不領情。
流川愣住,隨即明白了櫻木的話,忽然覺得好笑,明知櫻木是不可能說的,但還是要問這種多餘的問題,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所有的精力在剎那間從身體的各個細孔穿了出去,流川聳了聳肩,當作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當作昨晚的事也是自己的幻覺,他是房東,櫻木是房客,他依舊過著自己一個人的生活,而櫻木也依舊只是個陌生人。
所有的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沒人任何他想不起來的事,沒有他應該為之煩惱的事,就繼續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天長地久的過下去吧!
“你這是在逃避!”櫻木突然吼了一聲,流川停往想往自己房間走去的腳步,轉過頭看向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的櫻木,書包因為手的放鬆而掉落在地上,發出鬱悶的聲音。
像知道他所有的心事一樣,櫻木不停的說著,“你以為你能永遠這樣生活下去嗎?開玩笑,你忘了自己現在的處境了嗎?你到底是什麼人,別以為能永遠逃避下去,天底下沒有永遠的事,我不出現,不等於不會有其他的人出現!別把自己一直封藏在你那狹小的心裡,你已經長大了,該知道什麼是自己該做的了,別像小時候一樣等著父母來接你。你的父母是不可能再來接你了,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把你當一回事,難道你到現在還指望他們嗎?流川,想起來吧!你到底是誰?”
流川望著櫻木琥珀色的眼珠,望著眼中倒映著自己宛若病入膏肓般蒼白的面容,瘦弱的身影。櫻木的眼睛就仿佛一面鏡子,把他所有的缺點都一覽無遺的呈現在自己的眼前。
像撥開烏雲的陽光,他終於想起了他該想起的一切。
他現在的真實身份。
他永遠的真實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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