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言就如同疊石子一般。
一旦你說了第一個謊,那你就一定會說第二個。
你會為了這第一個謊言再說無數個謊,為了掩飾第一個錯誤,你會用更多的錯誤去彌補它,直到所有的謊言都被拆穿,直到所有的錯誤都無法再補。
被拆穿的謊言,就像疊到一定高度的石子,最終倒坍,散落在地上。到頭來,你不過空忙一場,什麼也沒做成。可石子依然是石子,倒坍並不意味著它會改變形狀,你還可以從頭再來,就算這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可謊言不同,時光並不能倒流,潑出去的水也不能收回,說過的話就像刻在白紙上的字,怎麼也抹不去。
你也許會為這些謊言付上一生的代價,也許到了最後,痛苦的人,還只有你自己。
櫻木從不說謊,如果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說真話的人,那也許就是他了。他一向誠實,所以說話也一向傷人。
可在他看到那個人時,謊話卻不經大腦的脫口而出,他甚至沒有半秒鐘的思考。
也許嚴格說來,那並不是個謊言,只能算是一種隱瞞,對真實身份的隱瞞。
因為,在那個人面前他第一次對自己現在的身份感到厭惡與噁心,他也第一次想要擺脫,“可事實上一旦你走入了這個深淵,你就永遠別想跳出去。”
這句話是洋平說的,洋平是他的好朋友,已經很多時間沒有消息的好朋友,但他說的每句話櫻木都記得很牢。以前的他根本無所謂,可現在的他卻覺得痛徹心肺。
櫻木是個殺手。
最好的殺手。
他殺過很多人,甚至包括不滿三歲的孩童。
可殺了那個孩子那天他卻喝了一晚上的酒,吐了喝,喝了再吐,整整睡了二天二夜。他的腦子裡滿是小孩驚恐的臉,和哽在喉嚨裡的喊叫。但至此以後,他的手卻比以往更穩定了,他的手再也沒有猶豫過。
櫻木不用槍,他喜歡用刀,他的刀比槍還快。
三寸長的短刀,卻能在瞬間奪人性命。
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但所有知道他的人都怕他。怕他的刀,同樣,也怕他的人。
櫻木有一頭絕美的紅髮,豔得像晚霞。他琥珀色的明眸更是清澈如泉水,讓人不敢逼視,唯恐自己心裡邪惡的想法在凝視的瞬間被看破。
他行事大方,朋友也很多。他熱情如火,雖然說的話難免太直,但依然討人喜歡。可也許只有洋平知道,也許只有洋平才瞭解,這個如火的年青人身體裡卻冷得似冰,根本已凍得快僵死了。
沒有人看得到他在靜夜中獨自坐在窗前,凝望星空時的孤單,就像同樣沒有人知道他殺人後眼中的寂寞。
那時候他的眼前只有死人,死人是什麼也看不見的。所以,他的孤寂也同樣只有自己才知道。
可他還有個小小的希望,希望得到溫暖,直到他看見那個人,他以為他可以得到,所以,謊言沖口而出。
“你的職業?”
“我嗎?畫畫的,可以稱為藝術家嗎?”
櫻木很有天份,起碼他的謊話是建立在一定基礎上的。
他的畫的確畫得還不錯。
“你是印象派的?”那個人經常會這樣問,然後把頭抵在他的肩上,雙手環著他的臂膀,盯著那些畫繼續說:“原來畫畫不是那麼難!”
櫻木覺得好笑,畫畫本就不難,因為他根本是在亂畫,他的畫室,畫具是臨時造的,臨時買的,彩畫、素描也都是臨時找人趕的,他甚至都分不清哪個畫家都畫了些什麼畫,只幸好那個人對這些似乎也不是很懂。
第一個謊言一旦形成,接下去謊言都難以避免。
那個說他自己是個無趣的人,和人說話不會超過三句,可櫻木卻不以為然。
他如果無趣的話,也許世界上就真得沒有人是有趣的了。否則他又怎麼為了他撒下一個連自己都不會想到的謊。
想他認為自己就是一個普通的學畫之人,想他認為自己除了畫筆就沒拿過其他的,想他認為自己是個充滿藝術細胞的人,而不是濺滿了血腥汙跡。
想,都是他的妄想。
謊言畢竟是不真實的,謊言也通常經不起事實的推敲。
紙包不住火。
當他看見自己的刀映亮了那個人的臉,他也看見了自己的紅髮,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紅髮為什麼這樣的亮,為什麼這麼的刺眼。
他第一次逃走,狼狽不堪,甚至把自己的刀都丟了。
回到家,他的手抖得拿不住杯子,水撒了一桌。
但他還是回來了,回到了他們倆的家。
咖啡已涼,櫻木的衣服上還有幾滴鮮血,暗紅色的滲進了織物,櫻木知道這件衣服就像他的手,已永遠洗不乾淨了。
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開門,進來,再關門,漸漸走近坐在窗前的他。
櫻木沒有抬頭,他只聽到一個低沈的嗓音說:“你說你是畫畫的?”
謊言已被事實拆穿,天空,世界也在同時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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