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花 明燈》

最後的兔子

〈16〉

 

七年前。
神劍山莊,名滿天下。
江湖中沒有不知道的神劍山莊這四個字,沒有不想到神劍山莊拿一樣東西。
一把劍,不論是什麼劍,只要是神劍山莊出的就行。
因為神劍山莊是鑄劍的名家。
他們可以鑄出天下最好的,最鋒利的劍。
神劍山莊不僅可以鑄出最佳的劍,它還擁有從古至今,凡是你叫得出名字的每一把名劍。但江湖中的人沒有一個動神劍山莊的主意,沒有一個想過去神劍山莊盜取他想要的。這是一個奇怪的共識。
那一年,同年生的流川,櫻木,洋平都是十歲,藤真十七,仙道十六,而牧十八。
也就在那一年七月初三,平日不大出門的安西卻帶著流川,和翔陽、陵南、海南一同到神劍山莊去。因為那一天是神劍山莊櫻木莊主四十歲的壽誕,而安西是櫻木莊主多年的好友,從小一塊長大,就算不常見面,也依然會懷念的好友。
是最好的朋友,就不會藏任何好東西。
櫻木莊主毫不避諱的拿出了一把劍,他新得的一把古劍,碧月般的寒光,連日月都會失色的利器月琉。
安西笑著誇讚,但一旁年僅十歲的流川卻開始不住地咳嗽,咳得面頰潮紅,怎麼也止不住。安西只有先請大夫看流川的病。
流川沒有病,什麼病也沒有。
他比任何人都健康。
他只是很想得到那把劍,那把月琉劍。
安西很疼流川,凡是他要的,什麼都會給,更何況只是一把劍,但他也知道櫻木莊主是不可能把那把劍送給他的,他只有一個法子。
那就是搶。
他需要幫手,神劍山莊並不是他一個敵得過的,所以他想到了一同來的其他三派,陵南和海南欣然同意,有那麼好的機會得幾把絕世好劍,誰也不會錯過。而翔陽卻推說有事,匆匆離去了。
安西並不在乎,只要翔陽不通風報信,少一個爭劍的人未嘗不是件好事。
第二天,他去見櫻木莊主。
櫻木莊主很高興,笑著想去拉安西的手,畢竟好朋友難得來一次,怎麼也想多盡盡地主之誼。
安西也在笑,溫柔而可親,但他伸出的不是手,而是劍,短劍。
劍毫不猶豫的刺入了櫻木莊主的咽喉。
櫻木莊主眼珠突出,喉嚨裡“咯咯”作響,卻發不出一個字,然後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安西從頭到尾都在笑,笑看著他的好友死在他的手中,只不過是為了一把劍。
臨走時,藤真曾問過他的父親,“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去。”
老人挺拔的身材忽然間顯得佝僂,平滑的臉上似乎一下子增添了許多皺紋,糾結在一起,他歎了口氣道:“也許我太自私了,我應該去救她的。”
藤真不懂。
但當櫻木和洋平來找他時,他就明白了。
自私狹隘的父親,當年女兒棄他而去,而他的報復就是棄女兒的性命于不顧,結果不到一個月就鬱鬱寡歡而死。
那是他的親姐姐,他卻只記得小時候姐姐臉上春風般的笑容和柔軟的雙腿,那是他的姐姐,但他卻什麼也記不起了,只有那無瑕的笑容深深刻在腦中。
當短劍刺入櫻木莊主咽喉的時候,櫻木和洋平正在爬樹,比誰爬得快,爬得高,嬉嬉鬧鬧一番後,再去小溪裡洗個澡,打會水仗,肚子餓了,就去洋平家飽餐一頓,洋平漂亮的姐姐還會幫他穿上柔軟美麗的衣服,在他的臉頰上印一個吻。
洋平家比自己家好太多了。
十歲的櫻木,爹爹並不愛他,因為他不是他的孩子。
娘看他的眼神總是冷冷的,淡淡的,仿佛他並不存在,因為他是她的恥辱,她再也不能回家的累贅。
櫻木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但他也有疑問的時候,他很奇怪自己為什麼會長了一頭紅髮,而爹娘都是烏黑的長髮。他記得自己搖著爹爹的手,問他為什麼自己會有一頭紅髮。爹爹皺著眉,沒作聲,而娘卻打翻了茶碗,猛然驚叫起來,叫他以後莫要再問了,那時娘臉上的驚恐和顫抖的手,是他一輩子也不會忘的。
但是他不明白,娘在怕什麼?
直到他和洋平回到神劍山莊,他才瞭解。
櫻木是莊主的獨子,照理說大壽之日應在旁侍候,但因著爹爹不喜歡,櫻木也就樂得一直野在外面,自從認識洋平以後,他就常常不回家,過了幾日,想想差不多了,就歡歡喜喜的拉著洋平去見爹娘,趁著他們心情好時,也許可以討把好劍送給洋平。
然而,等櫻木和洋平踏進神劍山莊是,沒有見到爹娘,卻見到成堆的屍首,肉塊,鮮血流滿了地上,櫻木和洋平的腳也浸在成河的鮮血中。他們在進門時聞到了刺鼻的味道,但孩子只道是異味,才十歲的孩子又何時知道這是什麼。
沒有話口,神劍山莊一百七十三口,除了他都死了。
洋平默默放開他的手,開始在莊子裡找還有沒有活著的人。櫻木卻雙膝一軟,趴在血堆裡嘔吐起來,所有的食物都嘔光了,卻還是抵不住沖鼻的腥味。
一邊吐,他就看見了他的爹爹,咽喉上插著柄短劍,突出的雙眼。
沒有,沒有一個,神劍山莊一百七十三口,無一倖免。
除了他。
忽地,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從牆角傳了過來,櫻木全身一震,抬眼望去,就看見自己的娘倚在牆角不住的喘息。
忙和洋平兩人飛奔過去,搖晃著娘親。
婦人臉上交錯著血污和傷口,秀髮已凌亂,鬼魅般披散著,她緩緩張開眼睛,看見了櫻木,然後她就尖叫:“鬼,妖怪,是你……是你害了神劍山莊。”
櫻木不知道自己的娘為什麼叫自己妖怪,但只是擔心的拉著娘的手,想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婦人卻一把甩開他的手,睜著佈滿血絲的雙眼,臉龐恐怖的扭曲著,她大叫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那個男人……男人的孽種,他拋下了我和你……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你滾……滾回那個紅髮……男人的身邊……邊去。”
櫻木的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小小年紀的他又怎麼能瞭解娘親現在說的話,但他還是明白一點的,他的娘不要他,不喜歡他,要他去另一個男人那,一個和他一樣長著紅髮的男人身邊。
婦人依舊叫著:“滾……滾……我真後悔生了……生了你,你……滾……都是因為你這個……這個掃……把星,才會毀了……我……毀了……神劍山莊。”
劃過面頰的淚水是滾燙,櫻木知道自己的存在被否定,他是不應該被生出來的。
但拉著母親的手卻沒有絲毫的放鬆,反而抓著更緊,他的雙眼露出從未有的堅定,他緊抓著婦人的手,指甲已陷入婦人的肉裡,他一字字道:“娘,孩兒會為神劍山莊報仇的。”
婦人睜開迷茫的雙眼,道:“報仇,報……仇,好……好,那你………立下毒誓……殺了所有的仇人,神奈川的四大門派,不……不……除了翔陽,去……去找…-藤真,爹爹,女兒……女兒不孝啊……”
婦人越說越無力,她的手終於不再抖動,臉也不再扭曲,乾裂的嘴閉了起來,但還張著那雙絕美的眼睛,卻空洞的嚇人。
櫻木用手蓋上娘親的眼皮,道:“娘,孩兒發誓,孩兒會殺光神劍山莊所有的仇人,一個不留,拿他們的頭來祭奠神劍山莊。”
低低的聲音劃過腥風血雨的神劍山莊,櫻木的誓言只有洋平一個人聽見,他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鮮血映著櫻木蒼白如紙的臉,血紅的頭髮。
詭異的恐怖。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