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痕的碎片》

刈堇

〈15〉

 

盛夏的雨季總是來得如此迅猛,頃刻間,整個神奈川便成為了雨中的城市,就像是直接從盆裡倒出來的水一樣,打得人渾身刺痛,一剎那間,人就被淋得透濕。
但此時穿梭在雨瀑中的紅髮人兒完全不顧及打在身上的雨水,他現在只想立刻找到“他”,找到那個突然失蹤的人。
該死!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不時的抹去浸入眼睛的雨水,腦海裡浮現著方才醫院護士的話——
“第一次巡房的時候流川君只是和平時一樣問了一句‘櫻木夫人醒了嗎?’,我告訴他,已經醒了,他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呆呆的看著天花板。但第二次巡房時就沒有看到他了,原來我還以為他是去看櫻木夫人了,但等了很久也沒有見到他回來,田中護士說在櫻木夫人的病房裡並沒有看到流川君,我才發現他失蹤了。”
和平時一樣……
心裡絞成了一團,這一個月來流川從沒有在他面前說過一句話,只是任他發泄,但聽到護士的話後,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他這一個月來就是為了等晴子醒來的那一刻,那麼他的生命也就可以就此結束了。
流川楓會死!
腦海裡久久不散的念頭令他的腳步愈加的混亂,他在哪,他在哪,他到底在哪!!!!!!
神奈川綜合醫院混亂了一夜,但藤真卻知道再混亂下去,就不願看到此時這種情況,只見到他到達急救室時,躺在手術臺上的是他們無論如何也遍尋不到的人——流川楓!
面如死灰的他就這麼躺在那裡,絲毫沒有生命的跡象,藤真的心沈到了谷底,“什麼情況?”
一旁的助理醫師說道,“有人發現他跳海,救上來是已經休克了。”
“馬上進行腦部輸氧,他的腹部有嚴重的內出血,通知血液課拿五袋RH陰性AB型血過來……”
當櫻木回到醫院時,手術室的燈還在亮著,刺眼的紅色似乎迷亂了他的心神,無力的靠著牆滑落在地上,流川楓,他絕對不會允許他就這麼死的,絕對!
手術持續了整整十五個小時,其中櫻木身邊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但誰也勸不動他先去休息,晴子第一次看到如此慌神迷茫的櫻木,在她的記憶裡,這個大男孩般的男人從不曾在她面前失態過,也從沒有這般的頹唐不堪,而這一切卻如此真實的發生在她的眼前,只因為裡面正在動手術的人。

女人獨有的直覺告訴她,在他的生命裡,流川的地位高出於她,高出於任何人,不會再有人能令堅強的櫻木流露出如此痛苦的神情,即使是當年她拒絕他的時候也沒有看到他這副表情。
五年的婚姻生活,她就像是被他捧在手心中的寶貝一樣,毫無憂慮的活著,他從沒有對她大聲說一句話,沒有紅過一次臉,沒有向她提及任何關於公司的事,無論是順心的,還是失意的,他都不曾提及,在她面前的永遠是有著燦爛笑容的櫻木花道。
本來她可以就這麼生活下去,她可以告訴自己,那是花道深深的愛著她,所以才不想看到她憂傷的表情,但現在她卻再也不能欺騙自己的心。
他從不在她面前流露出了高興之外的表情,那是因為在他心靈深處,她從來就沒有給過他任何的安全感,也從不曾進入過他心中的那片聖地,他才會帶著一張假面具生活。一個人只有在面對自己最深愛的人時,他才會流露出真實的本性,從未在外人面前流露的另一張臉。她終於看到了花道的另一張臉……
泛起一抹溫柔的笑意,她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了,恍惚的神情看到一臉疲倦的藤真時頓時清醒了過來,一把沖上前緊緊的扣住藤真的手,“他怎麼樣了?”
誰也沒有注意到陪在櫻木身邊那抹嬌小的身影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沒有提醒櫻木失態的舉動,藤真只是緩緩的開了口,“這三天是危險期,如果到了第四天他還沒有醒過來,那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流川腦部缺氧太久,就連他也不知道他是否會有醒過來的可能,哪怕是千分之一的機會他也絕不會放棄的。
三天,三天……

 

〈16〉

 

不知道何時走到觀察室的櫻木看著躺在病床上,臉色比覆在身上的床單還白上幾分的流川,心中的恐懼愈見加深,不,他不喜歡看到現在的流川,若不是身邊那些儀器微微伏動的綠線,他就像是看到一具沒有生命的玩偶一樣。
狐狸,你絕對不可以死,絕對不可以!
第一天,觀察室除了機器的聲音還是機器的聲音……
第二天,多了一分人氣,只見一抹耀眼的紅給蒼白冰冷的病房添上了一絲熱度。
第三天,仍是一個人說話,一個人躺著,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是醉人的溫柔透著濃重的悲哀。
“楓,你知道嗎?原來我是愛你的……”撫著瘦削的臉龐,櫻木的眼眸中儘是滿滿的蜜意,這曾經是流川渴望看到的眼眸,但現在的他卻看不到了……
櫻木忘不了昨夜晴子和他說的一番話——
……
“花道,我們離婚吧。”
“……不……”
“難道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心嗎?花道,你真正愛的不是我,而是他,流川楓!”
“不,我不愛他,我不愛他!”
“別再自己騙自己了,花道,流川君就快……”
“不會的,他不會死的!”
“花道,你好好想想,到底誰才是你真正愛的,如果我死了,也許你會悲傷一輩子,但如果是他死了呢?也許,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櫻木花道這個人的存在了。”
“……”
“流川君在用自己的生命在愛著你,否則他絕不會選擇死亡的,一個人寧願選擇死亡也不願看著自己深愛的人抱著別的人,那他的愛是毋庸質疑的。他愛你,所以不願破壞你的幸福,不願自己成為你的另一份負擔,也不想再讓自己再被傷害下去,所以他才會走上那條不歸路。花道,用你的心好好想想,他對於你而言到底算什麼?你心中的位置是不是給他了?好好想想吧。我已經簽好離婚證書了。花道,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幸福,流川君其實是個很脆弱的人……”
……
他沒有想過一直嬌弱的她會說出那番話,靜靜的看著她遠離的身影,他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從沒有真正的瞭解過她,瞭解過這麼一個堅強的女子。
待在觀察室裡整整想了一夜,他真的愛他嗎?愛著這個冷漠的人兒,往日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了出來,曾經他以為流川的愛只是出自於對一個戀愛失敗者的同情,他從沒有看過他嫉妒的樣子,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軌,每次都留下明顯的記號,當時的他只是認為不在意,但現在想起來,他是為了激起他的嫉妒才如此的荒唐,但無論他怎麼做,看到的永遠是一張平靜的臉,沒有波痕,他真的很懷疑,流川是不是真的愛他,而他是不是真的擁有了這個冰冷的人。
最終他選擇了結婚,而赤木晴子的出現恰好給了他這麼一個機會,他終於看到了冰山出現裂痕,那天夜裡,他看到了流川的眼淚,晶瑩得刺眼的眼淚。自己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但老天和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他收回了那個冰人,五年來,他知道自己從沒有真正的笑過,即使在妻子面前也沒有,或許真的像晴子所說的,他對她只是單純的迷戀,並沒有成為真正的愛戀,而對於流川如空氣般的愛卻被他在不經意間掩埋了。
所以在他重新得回他的時候,憤怒掩飾了所有一切真實的感情,讓他以為,他對於流川的只是佔有欲,單純的不允許曾經愛自己的人不再愛他,但假如對他沒有任何的感情,他又何必在意他是否還在愛著他呢?
呵∼∼∼∼∼花了二十年的時間,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這隻沈默的狐狸,這個只會默默守護自己的人。

 

〈17〉

 

“楓,我是不是發現得太晚了,你才不願意再繼續等我的。”緩緩的撩起垂在一旁的髮絲放在唇邊輕吻著,“楓,你已經睡了很久了,起來,好嗎?睜開眼睛看看我好嗎?”
門外的藤真聽到櫻木暗啞的嗓音,原本放在把手上的手收了回來,哎,已經是第三天了,再過兩個小時就可以迎接第四天的到來,看來流川真的醒不過來了……
為什麼人總是要等到失去後才懂得珍惜,才懂得後悔,但一切再也沒有可能挽回了,褐色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傷痛,藤真轉身離開了這個拒絕外人的世界。
靜得可怕的醫院裡傳來了時間流逝的聲音,櫻木的心隨著“滴答滴答”的聲音愈加的混亂,第三天,第四天……
……
“這三天是危險期,如果到了第四天他還沒有醒過來,那就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
“楓,你不會丟下我的,不會的,不會的……”不知道何時已是淚流滿面的櫻木死死的抓住流川沒有打吊針的手,冰冷的溫度讓他的心更慌了,緊緊的貼近自己的臉,“楓,我愛你,我真的愛你啊,你不是最想聽到我說這句話的嗎?為什麼我現在說了,你卻連看都不願看我一眼,難道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不愛了嗎?”
悽楚的嗓音久久不願散去,櫻木知道自己在跟死神搶這個本就不屬於人間的人兒,他不會輸,也絕不能輸!
……
“楓,難道你忘了嗎?你還要開展覽,你還要參加桑瑟杯的比賽,你還要陪我過下半輩子,你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怎麼可以就這麼走了呢?這不是流川楓的作風啊……”
……
“我知道我錯了,我遲了,但你為什麼不能再等等我呢?再給我一次機會呢?”
……
“好,既然你想死,那我就和你一起死,你永遠都是我櫻木花道的。誰也搶不走!”
……
“哈哈哈!!!!!!流川楓,記得要等著我啊。”
……
櫻木臉上的表情可怕得嚇人,也許是太過可怕了,就連一向大愛的上帝也不敢和他搶任何東西,只好將到手的天使重新又放開了。
一隻冰冷的手悄然撫上溫熱的臉龐,本以為再也聽不到的男聲自寂靜的觀察室裡響起,帶著濃濃的困惑,“櫻……你在為我哭嗎?”
如同天雷一般的,下一秒那隻冰冷的手觸及了燙手的熱度,“楓,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從沈睡中醒來的流川沒有任何的反應,他只知道當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世界已經重新開始了……

……
“玻璃碎了,再也沒有心了,你還要嗎?”
“……還有,我的,一半給你,一半給我,以後我們就是兩人一心,別再想逃了……”
……
“如果那時我沒有醒過來,你會怎麼做?”
“本天才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堅持到底的,你不醒,就算是地獄我也會把你揪回來的,狐狸,你認命吧,流川楓永遠是櫻木花道的。”
“……”
“愛你,永遠……”
……
“吻我。”
“……”
“呵∼∼∼∼∼狐狸的吻終於又是本天才的了。”
……
“楓,我想要件東西。”
“……?”
“……同心結……”
“好……”
……

〔本報特訊:第二十屆桑瑟杯已於日前圓滿結束,本屆桑瑟杯競爭激烈,達到了空前的盛況,經過兩個月的評選最終結果如下:
終身成就獎……
傑出作品獎:Maple.White(流川楓) 作品:櫻戀
最佳新人獎:Maple.White(流川楓)


玻璃球碎了,再也找不到那些留在了身體裡的僅僅是無魂的精神
奇跡總是發生在不經意間,身體裡卻跳動著另一個聲音
只要有愛,碎片無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