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道路》

YAKIN.

 

 

他把雨傘從袋子裡拿了出來,還有一張開始發皺的晴天的照片。
有一點泛黃。

右上角有九成的面積都是蔚藍的天空,左下角只留了些沙灘一角的景色。

還沒打開雨傘,一個人在街道邊的店面騎樓下看著照片,匆匆忙忙地又看了一眼後,把它收進自己的牛仔褲後頭口袋裡。有點不曉得等一下的行程,但還是把雨傘打開來。

雨傘裡的支架探到天空下,讓雨滴落了下來形成一顆顆透明的水珠。

突然間有點呆愣住了,也走不出這個天空。等一下要上哪裡去呢?回家繼續睡眠的行為?還是到學校拼死命地練球?

不行,這兩件事都做不到。
因為某個人,現在的每一個晚上都只是想著他睡不著;因為他,連流汗打籃球時看著籃框,還是會想著他。連走個路到超市買食物,在路上看見野貓也只是想著同樣的人。

雖然想他,但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沒見到他了。自從日本青少年的集訓活動結束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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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館裡鬧哄哄的一片。剛剛赤木回來了一趟向大家打過招呼後,也順便教導了後輩,而待在館內角落的木暮跟彩子,大概是根據以往比賽的經驗在討論未來的一些戰術。宮城依舊是在旁邊訓話並不時與三井鬥嘴。

但還是少了些什麼?

晴子以經理的身分在準備毛巾茶水等物品,她注意到了沉默的流川。她原本以為他會獨自一個人在練球,但今天並沒有。

心裡還在掙扎要不要拿毛巾過去並順口問他:怎麼了?為什麼不練球?

當然也不會去奢望能夠聽到什麼答案。晴子嘆了一口氣,手裡端著兩個裝滿冰水的杯子,然後露出無奈的神情看著流川。當最後把杯子端給彩子和木暮後,才突然想起有一封信還在自己的口袋裡。

那是櫻木昨天寄來的信。

晴子把信拆開後低低地讀給想聽的隊友。一開始除了安西老師和流川沒靠過來時,就開始流暢地唸出聲了。

『給晴子:海邊的天氣還是一樣地好,雖然昨天下了點雨……對了,我大概再過一個禮拜就會回去學校練球了,老頭子和歐巴桑都說我復健的速度很快。
不知道其他人過的好不好?不能打籃球的日子真的很難過啊……昨天看到歐巴桑的小孩拿籃球過來這裡時,我差點就想哭了……唉,算了,提這些做什麼呢……
還有,幫我謝謝大家給我的打氣。
最後祝你們愉快。』

「老頭子?」赤木忍不住先發問了。

「那是指他的復健醫生。」微笑著的晴子把信仔仔細細地折了起來,又小心翼翼地塞進信封內。「那個他寫的歐巴桑你們都看過了,上次我和彩子去看他時,很驚訝櫻木變的很有禮貌呢!雖然醫生感到很不以為然。」

「哈哈!這隻猴子還真會裝禮貌!連寫信給晴子都寫的這麼有禮貌!」三井湊過來故意說著。

抬頭看了看大家的笑鬧,晴子笑得很愉快,就算感到莫名的惆悵她也只能笑。
這時候突然想到必須跑一趟教職員辦公室,去歸還一些雜七雜八的器具。晴子說了一聲很輕的抱歉就從人群裡的空隙鑽了出去。

很巧地,她向門口的方位走去時發現到那個人在遠遠地看著。
手裡拿著籃球發愣,視線是投到自己站著的方位,但不是看她自己。
究竟是在看誰呢?又究竟是在想些什麼呢?

也沒再細想還是逕自走出外頭。這個時候,口袋裡的信好像是在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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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叫妳大嬸總可以吧?」一手各提著裝滿了水的鐵桶,大跨步地走向正前方不遠處的中年婦女,「幹嘛因為我叫妳歐巴桑就不高興呢?」

嗓音真的大得嚇人,這裡可是個雖然是清晨時刻但依舊還是有人來往的道路,經過這少年身旁的路人都睜大了眼看著。麻見受不了地放慢了腳步,準備是要停下來了的模樣。

「我說…這位自稱是天才的櫻木先生,就算你每次說要叫我大嬸,但下一秒你一定又叫我歐巴桑了!」中年婦女還是停下了腳步,轉身面對故意走得拖拖拉拉的少年。

「好吧,我認錯了……」走到婦女的跟前時還調皮地裝著鬼臉。

「你會認錯?我根本不相信……反正你就是怕等一下的復健會很辛苦吧?放心好了,今天是日浦醫生來接手剩下的一個禮拜。」

很得意地完全不像這樣年紀的人大笑出聲。
麻見的眼角全都是細細的皺紋在滿佈。在笑的眼睛裡卻盛著不明顯的惆悵,看著傻笑的櫻木。

「妳怎麼還在笑呢?笑成這樣我都快要起雞皮疙瘩了~~~」

「好,我不笑了……走吧,快點回去,現在看這個天還真是陰暗,差不多半個小時候就要下大雨了。」拉了拉裝滿果菜的紙袋,還空了一隻手出來輕輕拍著櫻木的後背。

「是的,麻見小姐~~~」

「喂喂,現在才叫我小姐會不會太晚了?」

「哈哈!不會啦!」櫻木微彎下了腰,竞開始打量起麻見的長相外表了。「三十年前的妳一定是大美人!」

「這位櫻木先生…你是在騷擾我嗎?」故意板起了臉色重重地說著,更掄起了拳頭並不是很用力地擊在櫻木的胳膊上。

像朋友一樣地,兩個人都大笑著。
沒有閃開麻見揮來的拳頭,就算被打中了會感到痛也無所謂,好像什麼都感到無所謂了。
櫻木小心翼翼地提著水桶,早晨的太陽被遠遠飄來的烏雲給掩住了臉,只剩一點點的金色光芒在雲隙裡飄邈。

「大嬸,我告訴妳啊……一個禮拜之後,我是說過完了下個禮拜…我有空還是會回來看妳的,還有妳那個淘氣的小鬼頭。」

「嗯。」眼睛瞇的比剛剛更細了。

「偶爾會回來幫妳點忙的,還有…」

「嗯…」雖然還是笑著,但嘴巴卻抿得很緊了,「花道,這些你都說過了,我全都知道了……」

「可是,妳幹嘛一副要哭的樣子呢?」櫻木愣愣地垂下了頭,慢慢地走著。

「沒有啦,大概是你看錯了……花道,雖然才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你真的是我碰過最好的孩子了,我很高興。」

「嗯…」

「怎麼又換成你要哭的樣子了?」在回去療養院的路上之前,麻見又揍了櫻木最後一拳。

天空愈來愈暗了。
回家的路越來越短了。
然後,在歸去前的幾秒鐘路上剛好碰上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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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你…你怎麼會……」

伸手拍了拍才被淋了幾秒鐘雨水的頭髮。櫻木看著麻見對他打了個慢慢來的暗示後,就走了進去,現在,只有自己跟眼前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待在屋簷下。
外頭的雨下得很激烈,把整片屋簷都打響了,把整個沉寂的早晨都驚擾了。

「白痴。」這一聲喚得很輕很輕,仔細一點去聽,還有溫柔的味道在瀰漫。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身體有些發熱地走過流川的身旁,在大門口處的鞋櫃前換上一雙乾爽的拖鞋。後來又想了一下,重新打開鞋櫃門拉出另一雙拖鞋,「吶!給你穿。」

不太知道要說些什麼,只是有點訝異地靜靜地接過櫻木遞來的鞋子。
站著望向還蹲著的櫻木,心裡頭開始很猛烈地發起麻來。
如果說不能一天見不到他,那麼,現在就是極限了。

「早上去打籃球,順道過來走走。」一個,挺爛的藉口。

「順道!?你還真是無聊…」撇過頭去啐了一口。

白痴似乎有點慌張,而且不太想看自己的臉……
流川單獨地這樣想著,然後陷入一股自我侷限的氣氛中。他盯著他的背影,在前面不到三步的距離,其實是很近的,但卻感到莫名的遙遠。然後自己也慌張起來,更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麼了……

「喂!進來坐吧?麻見大嬸會準備早餐……你…還沒吃過早餐吧?」櫻木靠在牆邊,把門打開了一點。

「還沒。」流川鬆了一口氣。回答問題還是有辦法,卻沒辦法主動說點什麼。


後來櫻木還是不太看著流川,他不了解他過來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但久久不見流川卻驚覺有點陌生,這個眼前的流川,有點陌生。
把他一個人留在大廳後,就匆匆忙忙地跑向廚房要幫忙麻見處理蔬菜。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自己找了沙發的一角坐著,後來又忍不住傾下了上半身低頭冥思著。這段時間內,大廳內有兩、三個人在來來去去的,互道關心的問候語。

流川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手在膝上交握著…無法抑制地顫抖。
很期待很渴望看見他的,但一見著了,又不知該如何應對。

隔著窗戶觀察,來的兇猛的雨水把整片世界也打溼了。


「喂!狐狸你今天不是要上課嗎?」還穿著藍色圍裙的櫻木在廚房門口探出了一點身子,手裡還拿著處理到一半的洋蔥。

「不去。」被他突來的問話嚇到了,但還是故作鎮靜地回答著,有點勉強。

「嗄!?你要翹課!」

「今天沒什麼課好上的,但下午會去練習。」

「練習…喔…」說話的時候,眨眼的速度變快了許多,櫻木看起來有些消沉…「那…記得幫我向大家問好吧?」很客氣地說著。但在心裡卻補上了一句:我幹嘛對他裝客氣啊?

「嗯。」回望了他一眼,又想低下頭了。以前可以無所謂地直視櫻木的笑臉,只要自己的那一份莫名的情感還未察覺出來之前。

可能是注意到了對方異於平日的行為,櫻木只是喔了一聲就回到廚房裡繼續剩下的事。

但流川的情緒卻越來越懊惱了。

雖然厭惡自己的不擅行事,但更在意的還是自己的不坦率。
這個世界還下著茫茫大雨。
看了一下播放著一連串新聞的電視,想到今天自己忘了帶雨傘出門。明明昨晚就刻意把雨傘準備好也放在玄關處了,但還是忘了帶出門。直到剛剛才想起來。

對了,今天穿的牛仔褲跟那天也是下著大雨的日子是同一件。在口袋裡摸索到那一張照片。晴空的照片。
拿出來看著,心情莫名地舒展了好幾秒鐘。


好喜歡白痴。
看著手上的照片,心底默默地唸著,好喜歡白痴,喜歡到心都發疼了,喜歡到血液都炙熱了。



「狐狸!你在發什麼呆?快過來吃點東西了!」開朗的聲音又一次地傳來。

流川又嚇了一跳,抬頭就看見櫻木站在自己的身前,靠得很近,他低下來的頭跟自己的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喜歡…」心底還一直默念。

「什麼?你…說什麼?」那個詞像是低喃一樣地輕細,但還是聽進了耳裡。

這時候,兩個人都愣住了。窗外的世界還被洗刷著,但雨勢已經緩慢地轉小。

「…不…我是說這張照片。」心臟好像要蹦跳了出口!下意識趕緊把手上的照片拿起來,放在櫻木的眼前,阻斷了彼此相望的視線。

「喔…喔!對啊,這張照片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呢!我也很喜歡!」歪了頭仔細地看著。

流川那佈滿驚慌的雙眼還是看著照片的背面,他注意到了自己拿著照片的手指上,感覺到櫻木吐出的氣息,微熱,又動人,直直地搔在心底深處。

「那…起來去吃飯了!我知道狐狸的食量很大,你要是不快一點的話,我就會連你的份量都吃光光!」已經挺起身的櫻木誇張得大笑。他沒看著流川。

流川感到很失望。
他看著他走了。
嘴裡喊了白痴,心裡頭卻很酸很酸。
酸到快動不了身。
他啊,以前從不知道,思念的滋味是怎樣的滋味,愛戀的滋味是怎樣的滋味。
既沉重又甜蜜。

現在,雨還在嘩啦啦地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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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麻見大嬸說這場雨可能還要再下個一、兩小時,要不要留下來等等?

不,我想現在走了。

喔,好吧。這個…是院裡提供的雨傘,你以後有空再拿來還吧!

嗯。

喂!記得幫我向大家問好啊!記得說…我一個禮拜後回去一定會馬上去練球,馬上把這段時間的全都補回來!

白痴…

什…什麼!?你又叫我白痴!你這死狐狸!沒多久你就會發現到我是天才了。

白痴。我要走了。




最後一句話說了:我要走了。
但那不是心裡頭真正要說的。
離開那裡有十分鐘了,路上依舊沒有什麼人影。有點後悔…
有點後悔提早離開那裡。雖然待在他的身邊讓全身的細胞都在燃燒,但不在他的身邊的時候,有種很想馬上死去的感覺。

流川拿著與自己形象不搭調的紅色小雨傘,很輕很慢地走在小雨裡。

灰暗的天空好像散了點烏雲,有些藍的顏色開始從雲隙裡透了出來。他把雨傘收了起來,仰頭望著滴著哽咽的淚的天空,與照片迥異的天空。

深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時候發現到雨轉得更小了,細細綿綿的。

他停下了腳步,把這十分鐘的路程停止。
他轉過了身,往回頭的路程開始走著。
到中間的路程時,開始斷斷續續的小跑步了。
在最後,像跑百米那樣急速奔跑!

他想見到他!
很想立刻見到他!
他無法克制不了,立刻想見他!




「狐狸!?你怎麼又來了?才走不到十五分鐘……是忘了拿什麼東西嗎?」

「我…」喘了一口氣,看著傻呼呼站在門口的櫻木。

「怎樣?」

「我是來還雨傘的!」把傘拿到他的眼前,很尷尬地吼了出來。

「嗄…!?可…可是……」櫻木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了。現在的這個流川似乎有很驚人的壓迫性啊……「雨…雨還沒停啊?」

話才說完,今天的第一道陽光正好灑了下來,燦燦爛爛的,在門口處。沒有了雨,地上只殘留著溼漉斑駁的痕跡。

「已經停了…」流川把傘放在牆邊,右手立即在口袋裡掏出那一張照片,「喜歡。」將櫻木的手拿在手掌裡,把照片塞在他的手上。

原本一直是喳喳呼呼的嘴巴此刻卻閉得緊緊的。他不懂流川這個行為的用意,可是卻不自覺地心跳快了起來。

前方,看到麻見在門縫裡露出了臉幸福地笑著,還示意地做了噓聲的動作,流川有點紅了耳根子。他拉住還待愣地反應不過來的櫻木,向旁邊的庭院走去。

「白痴,其實我想說的…」兩手握住對方,像是怕他跑了一樣,「我喜歡你。很喜歡,不是普通的喜歡。」一說完,暗想著,這大概是他這輩子以來算是講的最長的一段話了。

「喔…」一雙嵌進美麗瞳仁的眼睛大大地睜著,還是傻呼呼的。



流川笑了,笑得很淡很淡,他是了解櫻木的,所以他笑了。
他欺近了他,一把拉進櫻木的頭顱,送上了一個很短暫但深刻的吻。

太陽開始露出了溫暖的臉,整個世界變的金黃一片。庭院裡的樹上,有幾隻出來覓食的鳥雀在叢葉間穿梭。


然後。
流川的全身正幸福地顫起抖來,他發覺到櫻木正在回應,他聽到櫻木的嘴裡正咕噥著好聽的呻吟聲。

他的世界,不再下雨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