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去的每個步伐,
在每段時間間隔裡被記憶成一種印象,
難以言喻的……
一種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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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可以理解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但是…要是執意不肯告訴我理由的話,就很難讓人感到信服。」
別緻的餐廳,高雅的情調,混著蓄意舒緩糾結情緒的輕音樂,流洩出去的,也只不過是造成反效果的緊繃。昏黃的燈光下,有人可以毫不在意地朗聲大談娛人的話題;也有人…只是順從著,放蕩自己那無處可去的可笑悲情,變成像是刻意壓抑過後的又乍然崩解那樣。
「你裝出來的那種表情,以及你提出的要求……嗯…該怎麼說呢?就算你打定好主意,甚至是十分正式地在這種場合向我說了一番話,但是,老實說…你的話簡短到仍讓人摸不著頭緒,更何況我還訝異於你為何找上我的理由,雖然那個理由是再自然不過的…」
「喂,別那麼囉唆。」
神情過於嚴肅的青年微微傾身向前,就那麼一句話,簡單地中斷了對面個子較為矮小的青年那滔滔不絕的談話。
「好,我不囉唆,既然你都這樣希望了……那麼,我只告訴你這一次,不要想拜託我,你自己去找他不是更好?」
「不行,我辦不到。」眉頭因否決而蹙得更緊。
「辦不到?」啜了一口咖啡後,故作驚訝地揚高了語調,「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還有什麼辦不辦得到的!?對於你在這種事情上求助於他人讓我很不愉快……」
「這點我可以解釋。」青年開始侷促不安起來。顯然地,他又再一次地打斷了對方的談話,並且不知道這樣的舉止是會激怒人的。
「喔…解釋?那又會是什麼呢?」
「我…跟他有些誤會,若是當面談起的話,很難有好結果的。」
「就是這樣?」
「大概。」
較為矮小的青年有點悶悶不樂地、突然一口氣喝完手邊的所有飲料,然後只是沉默了一會兒,將桌上的杯盤按照高低依序排好。他的肩膀看起來是難以察覺的向右傾斜,視線一下子自眼前那傢伙的身上移開---
「很好笑的解釋。」笑意忍不住自嘴角溢出來。
「為什麼…」
「不!你先聽我說完。」伸手招了招從身邊經過的服務生,低聲囑咐他再送上一杯濃縮咖啡。「我先來算算看,你們這樣的關係究竟是持續了多少年……從令人意想不到的高二開始,到現在也有五年多了,再過不久,很多相處融洽的朋友也很容易因為畢了業而各奔東西,當然,你們也是。」
「……」總是覺得事態嚴重的青年有點狂傲地直視著,但似乎又想著什麼似地、漸漸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算我不打算指責他竟然在高中畢業後,才告訴我你與他的那種曖昧關係,但又何曾幾時,我就這樣成了你們的仲介者?真是的,一但陷入這種情況下的人,幾乎沒有一個是能夠看清事實真相的,要不就是拘泥於無聊的小地方上……喂!告訴我,你愛不愛他?」
「…愛?」這個強烈的字眼著實讓這位青年怔忡了一下,彷彿他不熟悉這個字似的。
「沒錯,雖然它或許是俗套的,但它更能清楚表達許多哽在喉嚨裡…那種不敢說出口的情感。」像高尚傳教士的口吻,在他的話語中也只能是亙古不變的定律。
「我…曾經想過,可是…」
「不想與他分開,是吧?腦子裡也只是想著他,是吧?有時會感到忌妒,甚至厭惡別人觸碰他,是吧?偶爾會有更激烈的、想要完全獨占他的感覺,是吧?……告訴你!流川楓你這隻大蠢豬,怎麼總是那麼笨!當然,他搞不好還比你更蠢!難道你不曾想過,只要把那個字說出來,可以把很多釐不清的事情變得更明朗化呢?」剛被端上桌的咖啡,又一下子滑入稍嫌激動的青年的胃袋裡。
「那麼,」斂了一下眼神,以表達自己被教訓的不滿,「我會試看看的。」
「嗄?」有種劇情急轉直下的挫折感。
這一刻感到迷惑不解的,反倒是講著一連串長話的青年了。對方迅速地起了身,將自己應付的飲料費用謹慎地擺在桌上,然後拎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就逕自離開……
被獨留下來的青年無奈地搔了搔頭,一面數著自己究竟喝掉了多少杯咖啡,一面整理著被捲起的衣袖。
「算了!反正我總是有能供人作諮詢的才能。不過,我還沒闡述完整,他就馬上領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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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剛洗完了一堆衣物後,換上一套輕便休閒服的櫻木便打算來場怡人的午睡。
但這陣子以來,他一直是憂心不安的,想弄清楚真正令人煩惱的是什麼時,往往又會有一堆外務來岔開他的思緒,直到下一回再繼續研究時,才又發現到自己不得不重新開始……
再說,現今正處於要忙著交接〈籃球校隊隊長〉的尷尬期間,對於其中一個最重要的煩惱根源,也總是因為這樣而讓碰面機會的次數急遽下降。
低頭算了算最近的那一次會面,也是最近的最後一次做愛……想到這裡,櫻木又忍不住臉紅地咕噥了一會兒。這樣的關係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抬頭望了望陽台外的天色,確認過下午仍是晴朗得下不了雨之後,才小心翼翼地將門掩上。赤腳走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腳底的觸感明白地告訴他,這裡、還有那裡都因上午從外揚進的強風而覆蓋上一層細沙,然後,在拿著吸塵器清除時,才又想到了那個對生活有種無聊潔癖的傢伙。
待簡單的打掃工作完畢後,櫻木將四周的窗戶密合地關上,好讓冷氣盡責地達到它的使命。
離開客廳,在正要上樓走向自己的房間時,樓下的玄關處傳來奇異的聲響---他很快地就奔下樓梯,第一個,腦海裡浮現而出的有趣直覺…該不會是小偷吧?在大白天闖進別人的屋舍算是稀奇的了……不過,不可能是他吧……那時,他還篤定他今天沒空過來的……
「流川楓!還真的是你!」熟悉得過頭的人影落在眼幕裡。櫻木想也不想地就氣憤得大吼出聲。
「幹嘛那麼生氣?」流川不解地睨著他。右手拿著銀亮的備鑰,左手則將褪下的外套俐落地掛在身旁的置衣架上。
「我幹嘛不生氣!?你現在大搖大擺走了進來,肯定是忘記上回你跟我說過了什麼!」
「當然還記得,那次是在你的床上…」
「給我住嘴!你的自以為是讓我很氣惱!」
「你要午睡?」用眼神示意櫻木身上的服裝。
「關你什麼屁事?」早就習慣了他徹頭徹尾的答非所問,櫻木也只是衝動地回嘴著,然後很不悅地一股腦兒坐進沙發上。
不知道為什麼,流川目不轉睛地盯緊了他之後,竟露出了一絲絲難解的微笑,那樣含意深刻的笑容讓櫻木感到茫然……「你應該不知道的,我剛剛找過了水戶,他拒絕了我的要求,所以我就來了。」
「什麼?等…等等!你在說些什麼…」
脫了鞋走進室內的流川繞過沙發,就坐在櫻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上。「我在過來的路上想了一下,沒想到真的是這樣……我們結婚,好不好?」
「結…結婚!?你…你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嗎?」紅髮青年倏地嚇了一大跳,甚至忍不住拉開了與對方的距離。
「就字面上的意思……因為要出社會了,這讓我很苦惱,又不想一直持續這種曖昧不清的關係,還有,我問過了,我們可以到國外辦結婚手續,雖然這有點麻煩……」
「等…等一下!我很驚訝你突然說了那麼多話,可是,我想知道理由…究竟是什麼理由讓你昏了頭?」談話的中間發現到流川要伸手握住他的手,就下意識地將手抽回。
「只是一種確保,我…只是想永遠跟你在一起,一輩子,所以…」
「為…為什麼?」櫻木有那麼一、兩秒覺得自己有些歇斯底里,當然,那是不斷鼓譟跳動的心所給予的短暫錯覺,甚至腦袋也莫名其妙地清晰起來,告訴他即將明白他要的是什麼---
被提及為什麼時,流川反倒躡嚅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而臉上摻著的微羞表情……微羞!?這種愕然的發現頓時讓兩人不敢再開口。這一次,櫻木的手被流川緊緊地握住了,用溫熱的雙掌。
大約是過了四、五分鐘後,黑髮青年才像吐氣一般地開了口,「我被水戶那小子罵蠢豬…」語氣裡帶著自嘲的笑意,「以往我們總是吵吵鬧鬧的,關係也總是那麼地不確定,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是我…」
「什麼?」流川的最後一句話細若蚊蚋,讓櫻木想側身去聽也來不及不捕獲。
「我愛你。」索性一手撈過他的頸項,立刻就輕聲地在他耳畔說著。
「你…你……」櫻木輕顫了一下,旋即竟發出狂笑聲!「怎麼覺得你是在背台詞啊?不要唬我了!」
「白痴!」流川生氣地像小孩子一般地扯亂了他一頭的艷髮。
「喂!我剛剛才梳好頭髮的啊!」具挑發意味地一把抓下他放肆的雙手,「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幹嘛那麼生氣呢?……老實說,我也想過,但不知道是不是……就像你跟我說過的,但我真的不知道,也搞不清楚…」
一股坐立難安的感覺襲擊上流川的神經末梢,腦中無端升起的擔憂表現在臉上變得異常扭曲。
「漸漸地,我只會想著你,而且不喜歡女孩子對你的崇拜,有時候會很期待你的碰觸,但是我卻不敢主動表現出來……」
「那麼,你覺得是愛嗎?」
「我…我不曉得。那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我也不知道。」流川一臉正經地回答著,但心情已比適才舒緩多了。
兩個人都弄不懂的事,瞬間起了奧妙的化學反應。
「再去問一次水戶吧……他大概知道些什麼。」
「問洋平?什麼時候去?」
「現在。」
流川的臉藏著令人噴飯不已的喜悅,他或許是想到了什麼不小心忽略的關鍵點而獨自回味著,反正,誰又曉得他是不是真的弄不懂櫻木所說的話呢?
---『漸漸地,我只會想著你,而且不喜歡女孩子對你的讚美,有時候會很期待你的碰觸,但是我卻不敢主動表現出來……』---
這裡有的,只是一段鋪陳直述的話。很簡單,簡單得令人不禁露出會心的一笑。
之後,在他們真的驅車趕往水戶的公寓時,流川不時在駕駛座上低喃著:難以言喻、難以言喻……,然後又側頭注視著身旁的櫻木,詭異地弄得對方一頭霧水……
踏出去的每個步伐,
在人生的每一點上變成一種雀躍的進展,
難以言喻的……
一種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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