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偏西斜掛著,將海面、建築物的屋頂和流川閃著光澤的黑髮都染成一片橘紅。現在正是放學後球隊練習的時間,沐浴在夕陽暖光裡的體育館如同往常般被打籃球時發出的聲響所佔據……只是,在這些聲音裡好像少了些什麼……?
「晴子學姊∼∼∼人家『心愛的』櫻木學長今天怎麼沒有來咧?」
說話的是球隊二年級的經理,天澤舞。削著一頭俏麗男生頭的舞,跟晴子一樣是因為瘋狂迷戀『某人』,才千方百計地進籃球隊當經理的──不過這個『某人』卻不是流川,而是櫻木。不同於晴子的溫柔純真、靦腆含蓄,舞是個活潑爽朗的女孩,其粗線條的作風與前任大姐頭彩子有相近之處,因此,她並不是只像流川親衛隊那樣『開放』地表現對櫻木的崇拜之意,同時也是個能幹的經理,幾乎把她和晴子可以做的事全都一個人做光了。舞來了之後晴子差不多只要專心看著流川就好。【汗】
「我也不知道櫻木君去了哪裡了耶……」望著場外雙手抱胸、臉色比平常還要冷酷好幾倍的流川一眼,晴子不禁怯怯地立刻收回目光。「流川君或許會知道,可是……」
「我去問他!」舞二話不說就朝流川衝了過去,那種氣勢彷彿要去打架似的。
「啊,舞……」沒能成功阻止她,晴子只能徒勞地站在原地。「現在的流川君看起來很可怕的啊……」後半段的話消失在唇裡。
舞才不管流川可不可怕,況且她眼裡向來也只看得見櫻木而已。
「流川學長!」一到他面前劈頭就是大吼:「櫻木學長呢?他為什麼沒來?你知道他在哪裡嗎?你知道的吧!」
緊盯著球場上移動的人影,心裡卻為櫻木的無故缺席煩躁不已的流川,聽見面前傳來這樣一陣像是興師問罪的話聲時,覺得更加心浮氣躁了。
(那個大白痴在幹什麼啊……為什麼他一不在就覺得那麼悶?)
見流川毫無反應地當她是空氣,舞舉起手在他眼前使勁地揮啊揮,嘴裡不忘更大聲喊道:「喂──!流川學長!快告訴我櫻木學長在哪裡啦!」
(……不但悶,還害我被這女人吵!)
「……」將視線以四十五度俯角的角度射向舞仰起的臉,投下明顯睥睨的一瞥。「這不關妳的事。」
「啊?」舞愣了一下,隨即不服道:「我好歹也是籃球隊的經理耶!隊長不見了怎麼可能不關我的事!?」
「……快滾吧。」連反駁都懶,流川毫不留情地丟下這麼一句。本來就在為這事心煩了,此刻流川更加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緒。
忽然想到上午洋平帶笑的臉、洞悉一切的眼、和告訴他的話。從來沒有覺得那傢伙的笑臉這麼礙眼過。為什麼?為什麼大白痴的事竟要那個朋友頭頭來跟他說?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生氣,但這個念頭一出現,怒意就遏止不住地從心口噴爆而出。【啊?流川你在吃醋?嗚哇啊∼∼∼神經比樹幹還粗的流川竟然懂得吃醋!】
將場上正在練習的下任隊長人選,二年級的西園寺聖喚到面前,流川只交待了句:「接下來,你自己看著辦。」就以最快的速度匆匆消失在體育館門口,留下一頭霧水的西園寺和從那句『快滾』就呆住的舞兩人愣愣地對望。
「花道去找他爸媽了。」拎著書包、球袋,連運動衣都沒換下的流川,在騎著腳踏車出校門時,腦海中浮現那張可恨的笑臉。
「花道去找他爸媽了。」剛剛憑著一股『要找到大白痴』的衝動丟下球隊跑了出來,現在……
「花道去找他爸媽了。」……等等!這話是什麼意思!?如果他沒記錯……就在幾天前的晚上那大白痴死猴子才坦承自己家裡的事,他爸媽不是都死了嗎?
流川讓車輪停止轉動。倚著車身,在路邊靜靜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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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啊,老爸、媽媽,那隻臭狐狸的可惡之處不只這樣而已,他那個混蛋,昨天晚上竟然把我壓倒在地,當著我的面跟我說他要去美國!」【啊!?等等,花道,是你自己躺在地上的,流川只不過是撲過來而已……啊!越描越黑……】
在市郊一處墓園中,搖曳的樹影下,一個紅髮男孩坐在其中一座墓碑前,對著墓碑滔滔不絕地像是在數落著什麼人──無論是視覺上還是聽覺上都在這幅景象構成一個突兀的存在。
「哼,而且就算我說不去,他也不必講好像我不去是我活該、他不打算鳥我、要自己一個人去的那種話嘛!太過分了啦那隻狐狸!難道他一點也沒想過我的心情?雖然沒有人願意跟那種彆扭無趣的狐狸在一起,可是……好歹認識快三年、不情不願跟他合作也兩年了吧,實在太無情了啦!冷血!沒心沒肺沒肝沒腸【?】的狐狸!」
橘紅的夕陽悄悄與銀白的月亮交換了位置。紅髮男孩呼了一口氣,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身,靠向墓碑,抬起頭望著在他碎碎念的那半個鐘頭不知不覺被染成深藍色的天空。呆了好一會兒,他才又輕輕吐了一句。
「……更何況,誰像他一樣家裡是用金山銀山堆起來的、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可沒錢去美國呀……」
「……是嗎?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如水晶般冰冷透明的聲音劃破夏夜微暖的空氣,跟著出現的是一個修長的身影。
「咦?」
櫻木訝異地看見流川牽著腳踏車,從那一大片的櫻花樹林中走向他;四周幾乎是全暗的,只有一點點月光從櫻花樹林的枝葉之間篩落下來,映得流川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彷彿不是真實。
流川在櫻木面前站定。「我說得沒錯吧?」
「啊……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櫻木呆呆瞪著他,像是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先回答我的問題。」低頭直視櫻木的臉,流川堅持道。
「哼∼∼∼」一聽見這種讓足以讓櫻木覺得流川是在挑釁自己的話,不管呆成什麼樣子,他都能立即回復!「流川!想叫本天才回答你,你又幹嘛不先回答我的問題!」
「……吵死了,你先回答:你不去的原因真的是因為沒錢?」照例面無表情。
「你才給我閉嘴咧,死狐狸!我問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天才的問題要先回答!」照例橫眉豎目。
「……你憑什麼?你先回答。」
「當然憑我是天才!所以你先回答!」
「不,你先回答。」
「才怪!應該是你先!」
「是你先。」
「你先啦!」
「你先。」
「你先!」
「你。」
…………
「啊啊∼∼∼臭狐狸,你存心跑到這裡挑釁我這個天才,是想打架嗎!?」
「……哼。」
「很好!!!狐狸!你這樣從鼻孔輕蔑不屑地哼氣,已經有足夠的理由讓本天才狠狠揍你一頓!」
「……來啊。」
於是,在和平寧靜安詳的墓園裡,優雅溫柔曼妙的櫻花樹下,兩位『家長』的墓碑前,前所未有、石破天驚外加莫名其妙上演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幼稚園層級大戰,為這兩人快要破千的打架場次紀錄再添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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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打架卻幾乎沒有一次分出勝負,這次也不例外。也許雙方心裡都明白,這是表達感情、以及溝通的一種方式。
分別靠著墓碑和墓碑正前方十步遠的一棵櫻花樹坐下,兩人氣喘吁吁地瞪著對方。櫻木先開口了:「呼……哈…哈……喂!打夠了,你快點說你怎麼找到這的!」
流川左手輕按還起伏不定的胸口,毫不退讓道:「呼……呼……要問別人事情,自己先回答才算。」
「不不不,天才問的問題比較重要,所以你要先回答!」
「……」流川在心裡無言地嘆了一口氣,有時還真拿這個白痴沒辦法。算了……反正自己只要一句話就解釋得過去了,反倒是他,等會得好好盤問,所以不如自己先說了吧。「你那群朋友的頭頭告訴我,你會來找你爸媽……」
「洋平說的?可是你……又怎麼知道是這裡?」對於流川的先『低頭』還沒開始自鳴得意,就被訝異的感覺蓋過。
「唉……」流川不禁開始佩服起眼前的墓地裡躺著的那對夫妻,是怎麼生出腦袋構造這樣簡單的孩子的。「果然是個白痴……」【啊∼流川!不可以對過世的人不敬!小心他們爬出來找你算帳喔!】
「啊啊!?你說什麼!臭狐狸!」
「白痴就是白痴。你忘得這麼快?那天晚上你自己告訴我,你媽的墓是在一個春天開滿櫻花、草地嫩綠的地方……」
「就憑這些你可以找到這裡來?」櫻木難得地說不出話來,心裡已被一種澎湃而起的不知名情感充塞住了……
但還來不及想些什麼,流川的聲音就打斷了他的思緒:「沒錯,不過別管這個。現在該你說了吧?我來的時候聽見的那句話,是不是真的……?」
在這墓地附近,淡淡柔柔的月光是唯一的光線來源。看著冷銀白的月光在那熾熱顏色的紅髮上輕輕鋪了一層,流川心裡也泛起一種既冷又暖的怪異感覺。從櫻花樹下站起身,朝這輩子跟自己關係最莫名其妙的那個人走去。「告訴我。」
「呃……」櫻木看著逼近自己的流川,腦筋已經天馬行空地轉了好幾轉,還想賴卻已找不出藉口。「這個……」
「快說。」才不管這大白痴跑來這裡跟他爸媽說了什麼,可是那一定是真話。如果真的是這個理由的話……
「臭、臭狐狸!這又關你什麼事!你……你自個兒趕快滾去美國啦!快去呀!本天才去不去你管不著!更何況是為了什麼理由不去!再說,你自己不是也說…也說……」
『我不會等你的』……嗎?
流川從櫻木的表情已經猜到他沒出口的話是什麼。垂下眼,低聲道:「那是因為你說你不去……還用那麼爛的藉口。」什麼要先把誰打敗的……
「哪裡爛了?本天才編的完美藉口怎麼……啊……」大腦還沒下達命令,立即反駁回去已經是反射動作,等到櫻木摀住嘴時早已來不及了。
不過流川的耳朵怎麼可能漏了這關鍵的一句。「『編』的藉口?你那時果真說假話吧!為什麼要這樣?」
「我……」低著頭支吾了會,櫻木像是下定決心似的仰起臉道:「其實那也不全是假的,確實是我……有時抱著的念頭。」
「……為什麼?」
「你、你這死狐狸!!!」握緊拳頭,終於忍不住大吼了起來:「你什麼也不懂!難道是我願意這麼想的嗎?那是因為我知道我不能去、不能去啊!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在物質上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尤其是我!我得自己養活自己……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多餘的錢了!就算去到那邊有獎學金也一樣,因為又不是有獎學金自己就不用再花一毛錢!你以為……你以為……我不想去嗎?你以為只有你去,我待在這邊就會滿足了嗎!?我…我很想跟你一起去的啊……」
終於說出來了。櫻木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眼前正對著的,是流川的臉。
「……」流川不知道自己的臉看起來是什麼表情,只覺得好像某條幾乎沒用過的肌肉正有些僵硬地牽動著。「……真的?」
「什麼真的假的啊?臭流川!啊──」本想指著流川再大罵一頓的櫻木卻陡然結結巴巴起來。「你在笑!?你你你你你……你笑屁啊!狐狸!」
(原來我在笑嗎?為什麼笑呢?是因為知道那大白痴……其實並不是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你……我們……」流川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過於平靜:「一起去美國吧。」
櫻木在剎那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你真的是腦袋壞掉的笨狐狸嗎?我說了那麼多,你沒聽見我不能去嗎?」
「你才是白痴。我說,我……讓你……讓我們兩個……」突然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反正花的是『他』的錢。」
(啊……是這樣嗎?狐狸他真是……)
了解流川的意思,櫻木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哈!你這隻小狐狸,想用花錢花給他死的方法報復沒良心的父母啊?可是……還是不行。老爸說,」指了指身後的墓碑,「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雨:咦∼花道,你不是常拿三十塊、一百塊『買』球鞋嗎?櫻木:那、那三十塊一百塊起碼也是本天才賺的!我可沒白拿人家的!】
停了停,「……特別是你。我,本天才,櫻木花道,這輩子不想欠狐狸任何東西,沒錯,我尤其不想欠你!本天才跟狐狸,永遠都站在對等的一條線上……啊,不不不,應該是只有我超越狐狸的份,再怎樣也不能讓你成為我的債主!」
盯著眼前人倔強的眼神,流川輕呼了一口氣。「……是嗎?我明白了……」右手抓著微微刺痛的胸口,轉過身,朝來時停放在一邊的腳踏車走去。
「不過還是……謝謝你,流川。」朦朧的月色下飄來一句他從未想過會從櫻木嘴裡說出來的話。
猛然回頭!
然後,笑了。比夜色更柔,比月色更淡,比微風更輕。有點無奈的真心笑容,也許此刻,就像在球場上一樣,兩人的心意確實重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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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微涼的風,吹得那一大片櫻花樹林沙沙作響;藉著月光可以看到兩個身影正往出林的方向走去。
「喂,狐狸。」
「……」
「你剛找這裡,找了多久?」
「……兩個小時吧。」
「噗哇哈哈哈哈!怎麼這麼笨!以後自己到美國,要是在那邊迷了路,就算哭著叫本天才來救你,本天才也不會去的唷!」
「……」
「哇啊∼∼∼你幹嘛打我!天才的頭是不能隨便亂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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