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

〈7〉

——待續——

 

  朝陽才剛剛從天邊露出半個頭的清晨,空氣清新而微帶涼意。空曠的街道是靜悄悄的──只除了遠處小公園內的籃球場傳來『碰。碰。碰。』的運球聲,以及站在場上頂著一頭飛揚跋扈紅髮的人影之外。

  「可惡的流川楓!」像是洩憤一樣,櫻木站在比三分線還遠的地方狠狠將球砸向籃板。『磅!』橘紅色的球跟籃板撞出很大的聲響後,又精準地彈回他腳邊。

  櫻木怔怔望著球幾秒鐘,忽然又像想到什麼似的把球撿起、再次用力K了過去。「混蛋死狐狸!你什麼意思嘛!笨狐狸臭狐狸爛狐狸!!!」

  「呼……呼……呼……」原本就已經練得滿身大汗、又重複這發洩怒氣的動作許多次之後,櫻木不禁彎下身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流川這可恨傢伙……」

  前一晚流川說的話讓櫻木整夜都沒睡好,因此今天他還沒天亮就起床到小公園練球;原以為藉著運動流汗能稍微緩和自己不知為何有些失控的怪異情緒,誰知道看到球和籃球架就想到流川,想到流川就跟著想到他昨天晚上……「啊啊∼∼∼那隻討厭的狐狸憑什麼攪亂本天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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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美國了。」

  仍是冷澈的音色,但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情況──流川跨在櫻木身上、而且俯下頭差不多是在他耳邊說著──讓櫻木覺得流川的語調幾乎是溫柔的……幾乎是。因為話的內容如此,殘忍。

  「!」躺在地上的櫻木瞪大了眼望著眼前那叢黑髮,脫口而出:「什麼?你說你要……」雖然早就知道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早就知道了不是嗎?那為什麼聽到他真的這麼說出來時,心卻像是被狠狠撕裂一般的……

  櫻木猛然推開流川,兩人都站起身來。「你要去美國?你這死狐狸要去美國?」指著流川的鼻子,櫻木想也沒想就劈哩啪啦如連珠炮般地大吼:「你想自己一個人逃走嗎?啊?流川!你是怕了本天才嗎?啊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本天才趕上你、把你幹掉吧?」

  (這傢伙怎麼搞的突然發瘋?鐵定是誤會了……真是貨真價實的白痴。)

  櫻木嚷嚷完才發現流川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你這白痴又叫又笑的,吃錯藥啦?說那什麼話,誰會因為一個白痴而逃走?」

  「你、你、你!」櫻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難過或生氣些什麼,難道是因為流川說要離開?可是討厭的狐狸走了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自己會有『被丟下』的感覺?「那你又是什麼意思!本天才才不相信狐狸不是要逃跑!」

  「……笨蛋。」流川的聲音聽起來很認真。「你說過也要去美國的……一年級在IH賽對山王的時候。別說你已經忘了!」

  櫻木一愣。他記得這件事?「那你的意思是要本天才……」

  流川忽然撇過頭去丟下一句:「想打敗我,就追上來吧。」那冰冷平板的語調卻在不經意間洩露了一點點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出來的……不安的期待。希望櫻木能和自己一起去……當然是這麼希望的,且不管自己對他說不出口的異樣心情,就算是為了籃球吧,畢竟也是兩年來闖出『最強』名號的搭擋,不想就這樣半途分開各走各的。只是……那白痴討厭自己,像這樣激他,他會不會願意呢……?

  「……」流川等待著櫻木照理說應該是激烈的反應,但出乎意料的,櫻木竟然沉默不語。

  「你說話呀,白痴。」忍不住回過身來,語氣已藏不住一絲急切。

  「……我不能去。」櫻木又沉默了會,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地說道。「狐狸,我不能去。」

  「……理由?」乍聽這句意料之外的回答,流川覺得心忽然涼了一半,但臉上卻仍是習慣性的、結冰似的冷然。「我要聽理由。」

  「我……」櫻木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是不知該說什麼。一種不好的想法突然很惡意地竄進流川的腦袋。

  「別跟我說是因為那個經理。赤木前輩的妹妹。」口氣冷淡地這麼說著,心卻忍不住開始抖顫,要是……下一刻從他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呢?「別跟我說是因為你捨不得她吧!」

  「啊?」乍聽流川的猜測,櫻木的臉不知是害羞還是氣憤整個紅了起來。「你你你你你……臭狐狸你胡說些什麼!?本天才跟晴子不是你想的那樣!」更何況晴子喜歡的不就是面前這隻狐狸嗎……這神經比樹幹還粗的遲鈍狐狸!【你好像也差不多吧,花道?】

  「……你這大白痴,那到底是為什麼?」聽到櫻木否認的話,沒來由地在心裡狠狠的,狠狠的鬆了一大口氣。

  櫻木聞言低下了頭。「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許是『還不能去』的感覺吧。流川,老爹不是跟你說過,先讓自己成為全國最強的高中生嗎?」

  「白痴,我們現在難道不是?」流川搞不懂櫻木到底在想什麼。

  「我覺得還不夠。本天才還想把早我們一步跑到大學的人,牧、仙道、和IH賽碰到的那些人通通幹掉!」

  「……真不是普通的白痴,」流川有股衝動想把那顆紅色的腦袋用力鋸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漿糊還是垃圾【好狠啊∼】。「到了美國還怕少了你要幹掉的人嗎?再說,你不是整天嚷嚷著要先幹掉我?」

  「那不一樣……」在流川心目中已經被剖成兩半的紅頭搖了搖。「我只是覺得,在超越你之前,還有些事必須要做到……就像你去美國前,也有目標要達到一樣。」

  (是嗎……沒想到這白痴竟是這樣想的……真是,真是個大白痴!)

  銳利的冷黑色眸子直勾勾地,深深地望進另一雙深棕色裡,彷彿要將冷意直傳到眼底的靈魂。流川臉上的表情再度像冰一樣凍住。

  「……我不會等你的。」半晌,倏然丟下這樣一句話掉頭就走;墨黑的髮和背影似乎融入相同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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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昨晚流川的最後一句話,和聽見這句話後呆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的自己,櫻木氣得直踹滾在自己身旁的籃球。

  「他媽的死狐狸,幹嘛在本天才還沒有心理準備時突然就說要去美國?這樣就算了,竟然還在本天才說不去時說那種無情的話!該死、該死的流川!好歹也說句『我等你一起去』或『我在那裡等著你來打敗我』之類的話嘛………咦!?」瞬間,罵流川一向都能夠罵得源源不絕、流暢順口的語句嘎然而止,紅髮的男孩臉上一絲疑惑暈染開來。

  橘紅色的籃球很尷尬地在地上滾了幾滾,然後有氣無力地停下。

  「我、我、我……哇啊啊啊啊∼∼∼為什麼我會這樣想?本天才怎麼能盼望嘴賤的狐狸講這種噁心的話!」櫻木懊惱至極地狠敲著腦袋【小心會越來越笨喔】,為天才竟然沒辦法控制自己的心情和思緒感到無比的丟臉可恥。「更何況,他走得越遠不是越好嗎!都是他,都是他害得本天才胡思亂想!」

  空氣像剛剛洗過那樣清新涼爽的清晨,一輛變速車風一般地,朝透著一陣陣大罵聲的籃球場疾駛而來。到了場外聽見熟悉的聲線──卻是扯開嗓子在說自己不是──的時候,騎士黑亮短髮下兩道修長的劍眉微微擰起,低低咒了聲『白痴』,隨即再度跨上車頭也不回、風一般地離去。

  看來,有兩個一樣逞強的傢伙還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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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台上面對黑板寫著式子的數學老師咬牙切齒、全身顫抖、把粉筆握得『咯吱咯吱』地響,終至清脆的『啪』一聲折斷。在他背後的是全三年級成績最爛的一班,此刻全班有一半以上的人已經趴在桌上『陣亡』了;其餘的則因為班上某兩個人今天異常的舉動,教室裡凝成一片詭異的氣氛。

  「兩個這麼大塊頭,像平常一樣都趴下來睡覺也就罷了,偏偏同時擺出一副目露兇光想殺人的樣子……這算什麼啊???」課再也上不下去的數學老師,不禁再度悲嘆起自己淒涼的命運,為什麼這個成績不但最爛、還有一大堆恐怖問題學生的放牛班級、燙手山芋,會給自己接下了啊∼∼∼

  「我說花道啊,」將悲情數學老師從地獄深淵解救出來的下課鈴聲終於響起後,洋平走向櫻木從一年級坐到現在三年級的角落位置,對一早來就始終瞪著窗外發呆的櫻木道,「你今天很反常呢,是不是又跟流川怎麼了?吵架了嗎?」說著將眼一瞟坐在教室另一角落,同樣異常──沒睡覺而且兩眼死盯著黑板像在想什麼事的流川。

  話說從高二開始,學校就依照學生的成績、性向等重新編了一次班,很不幸的──或說是必然如此──櫻木和流川被分到同一班,洋平等四人也在這班。【教這班的老師真的很苦命啊……】

  櫻木緩緩把視線收回,正要開口時,一個圓圓胖胖的肚子很不識相地『滾』進洋平和櫻木中間,跟著高宮的聲音插了進來:「喲!什麼很『反常』、『又』吵架?洋平,花道那傢伙跟流川根本就是一天到晚都在吵架!不吵才是不正常啦!哇哈哈哈!」

  青筋冒起。卻在此時,金鬈髮的高個子和留小鬍子的老氣男孩的身影偏偏也出現了,同時更不識相地加油添醋:「就是咩!他們不吵才是奇蹟咧!」大楠的聲音。「花道跟流川上輩子鐵定發生過什麼,不然怎麼會一直吵到現在啦!哈哈哈哈哈∼有個人這樣剋花道還真有意思……」野間的聲音。

  「碰碰!碰!」野間的話聲還沒落下,三道白煙已經衝天而起,喲∼地上橫陳著的三具『屍體』還真是眼熟,不就是那大名鼎鼎、剛剛還站著好好說話的和光三笨鳥嗎?

  「你們……」洋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看看這三個沒腦袋的耍寶兄弟,又看了櫻木氣沖沖離去的方向一眼,無奈道:「跟花道認識沒有六年,總也有五年了,還摸不清楚他的脾氣啊?明知他心情不好還這樣。而且那個頭槌……到現在還躲不過?」

  地上其中一具屍體悶悶地道:「就是知道他怪怪的所以才去逗他玩啊……」

  「……雖然料想得到結果會是這樣。」另一具屍體很有默契地接上口。

  「而且,」圓圓滾滾的肚子哼了一聲,「才不是躲不過花道的笨頭槌咧!我們可是好心讓他撞一撞看他心情會不會好一點的!」

  「瞧你們掰的!」洋平忍不住笑了起來,「聽起來像真的那麼為他著想一樣。」

  「ㄟ∼我們說的可是真的耶!」三具屍體同聲抗議。

  「好好好……你們是好人、是最體貼最具有犧牲奉獻精神的好朋友、是使湘北免於被花道毀掉的大功臣,這樣可以了吧?」洋平忙擺擺手,跟著又道:「要是他們再這樣下去也沒什麼好處,我去問問流川吧。」

  「問得出來才有鬼咧,洋平。」一具屍體毫不保留地潑洋平冷水,洋平只苦笑了下卻仍向流川走過去。

  跟流川同班也快兩年了,卻跟將近三年前認識他時一樣,他還是那麼淡漠冷酷──除了跟籃球和跟櫻木有關的事之外──這是洋平對流川觀察之後得到的結論。洋平也不覺得自己能從這樣的人口中問出什麼,但因為總是在櫻木身邊,他有自信自己一定比別人多看到一點『真正』的流川……因為櫻木的緣故。

  「流川。」這樣喚了一聲之後才想起來,自己這麼跟流川單獨面對面說話的次數大概還不到兩次吧?算起來,流川跟櫻木說的話【其實都是吵架】比跟其他人的恐怕多了數十倍都不止。

  「……」這不是那大白痴身邊一票白痴朋友的頭頭嗎?

  見流川只面無表情地抬頭望了自己一眼,洋平也不以為意,自顧自道:「你跟花道一定又吵架了吧。你們之間的事,我們本來就插不下手去管,不過這一次好像跟以往鬥鬥嘴、打打架不同,嗯?」

  「……」仍舊不發一言,但眼神卻透露出『就算是又怎樣,你到底想說什麼』的訊息。

  微一挑眉,洋平臉上是能夠透視一切般的了然:「我來告訴你,當花道躲著你或躲著什麼事不見了的時候,你可以在哪裡找到他。」

  「……」哦……?

  洋平走過流川身邊,在靠近他時丟下了幾個字。

  「……」回過頭望向洋平走遠的背影,他正揮著手遠遠的喊道:「要記得感謝我呀!」流川心裡泛起了一股不知是什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