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3〉下注--2000花流日賀文

——待續——

 

黑色與紅色構築而成的,是我的世界。

黑暗與血腥。那是我這輩子逃避不了的宿命。

但我曾讓一種不一樣的紅色,侵入那片血腥。火焰的紅色,光明而熾熱,不同於冷濁的血的紅色,從十八年前那個黃昏就一直照亮我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我讓它燃燒著、溫暖著冰冷的我。

雖然我始終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樣在靠著它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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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嘛∼你這臭狐狸!」

雙手粗魯難看地插在褲腰裡,悶悶跟在幾分鐘前竟單槍匹馬跑來警署承認自己那神秘而棘手的身分的流川身後,在快要踏上通往頂樓那道樓梯時,櫻木顧不得情況的詭譎、怪異和莫名其妙,忍不住大聲抱怨起來。

「搞出這一大堆事情,還把湘北署的王牌刑事本天才耍著好玩的,就是你這隻他媽的、天殺的死狐狸對不對!?」

「……」眼前修長的人影,那挺直了背脊、踏著一絲不茍步伐前進的人影,聽見櫻木帶著火藥味的言語後,卻連柔軟的黑髮都沒飄起半根。

可惡!「你、你……竟然藐視天才!!!」

『伊呀──』秋季午後清澄的天光隨著被推開的門流洩。不一會兩人已置身在頂樓毫無遮掩的涼風中。

「呼……」一直走在前頭的流川輕吁口氣,回過頭來。

適才憤憤憋了一肚子氣的櫻木,正想著一到頂樓非二話不說先來頓好打不可;然而視線一接觸到那張回眸望他的臉,差點罵出的髒話和即將掄起的拳頭,就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剎那間又是動也動不了地呆在那裡。

嘖!既然是男人幹嘛沒事生了這麼一張漂亮的臉!更不用說那對幽深黑瞳和長長的睫毛是多麼吸引人……還有,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再看一次他、仍像上次一樣有種模糊的熟悉感……?啊∼∼∼混帳!臭狐狸!可惡的狐狸臉!

靜靜看著那個名聲遠播的湘北署第一號問題人物,先是氣勢洶洶目露兇光、接著兩眼發直雙頰微紅地愣住、再來眼神露出疑惑之色、最後猛然搖頭用力跳腳外加拉扯那頭紅髮……動作表情之生動豐富直可媲美默劇啊!流川險些笑了出來。

「喂。」出聲喚住仍在狠敲那顆紅頭的櫻木。再不叫他,這白痴的腦袋恐怕就要被他自己弄得更笨上三級啦。

「哼∼你這假冒成人的狐狸!」櫻木果然回過神來,「今天來找本天才有什麼企圖?來自首的話,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包括今井連合的總長島原、還有上次那起縱火案的死者長門會理事長羽月和今井連合分會長岩崎的真正死因!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根據本天才萬無一失的推理和直覺,你一定知道!而且一定是你主使做出來的!」怒火沖天的直燒向面前的流川。

「……誰說要自首來著?又有證據證明跟我有關嗎?」流川聳聳肩,一副『白痴得受不了』的神情。「我可還不想讓警方失去努力辦案的機會呢……更何況,自首去找赤木課長就好了,幹嘛特地叫你到這?真是笨蛋。」

「罵我笨蛋!?」忍不住衝上前揮了一拳,誰知──對方身一側、靈巧地閃開,右手倏出、竟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看著我。」兩人近距離相對,流川使力扣緊櫻木,認真地凝視著他。

天下無敵的天才竟被一隻玉做的狐狸阻住攻勢?「你……」櫻木用力一掙沒掙脫,面前流川的氣息卻輕輕吹上他的臉。

「你、你幹什麼啦!」這種距離近得足以讓流川身上極淡的煙草味和古龍水香飄進櫻木鼻腔,也近得能撩撥心跳……教人迷亂!

「看著我。」流川一點也沒有放手的意思。「……你記得我嗎?」墨黑的眼眸閃著某種似火又似水的光芒。

櫻木呆了幾秒鐘。忽然,他飛起一腿狠狠踹中流川的腹部!然後趁流川手勁微鬆之際,甩開他、退了幾步。「本…本天才當然記得你是可恨的流川楓!你這死狐狸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嗎!」右手撫上仍在狂跳的胸口,櫻木一邊喘氣一邊兇惡地罵道。

「……哦,早知道就不要跟一個白痴打賭。」流川面無表情的、彷彿剛剛那一下沒踢過。「白痴總是不會記得跟別人的約定的……」

「打賭……?約定?」什麼啊?這狐狸在說什麼………耳畔流川那低柔的嗓音又像魔咒似的纏繞上來:「十八年前的秋天、在那個種滿楓樹的公園,黃昏時你我親口許下的賭約……你真的忘了嗎?」

在風中飄揚的黑髮是當時的黑髮,如星的眼眸是當時的眼眸,白玉似的肌膚是當時的肌膚,冷淡的神情是當時的神情,魅惑人的嗓音是當時童稚的嗓音……在櫻木眼前的流川,忽然重疊出另一張男孩的臉。是他?是他!他是流川?流川就是他?他……

「是你……」櫻木張口結舌地指著他。

『當我們再次見面時……』

流川看見他的表情,微微蹙眉。「久別重逢,你就不能擺出好看一點的表情啊?像個白痴似的。」

『我們再較量一次。』

「你、你──」櫻木漲紅了臉,腦袋混亂一片。這個shock比起剛才知悉刑事課眾人都認識的流川楓就是水城連合總長玉狐是不惶多讓。「怎麼會是你?」

自己七歲那年的往事現下已經全然浮現在腦海。那一天,跟那個不知來歷的孤僻傢伙痛快地打了一架,回家後早把他說過的什麼打賭的話拋在一旁【果然是花道啊 ^^b】。第二天黃昏他又興沖沖地奔向公園想找他,然而人蹤杳然。之後一個星期,他每天都在那個鞦韆附近徘徊,可是那漂亮得像瓷娃娃、打起架卻俐落不輸自己的人再也沒有出現。此時他才隱約記起當時他們的對話;自己說希望明天再來一場,他卻說不可能,並且訂下那個打賭的約定……

『誰贏了,就可以向對方要求任何東西當賭注。只要是給得起的……』

即使櫻木當時並不明白這是怎麼樣的一場豪賭,他現在也感覺到了。

「……白痴。」流川似是習慣性地輕啐。「所以,現在你明白了吧?我今天來的目的。」

幾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在櫻木心中已具體成形,但是他怎麼樣也不想承認。

複雜、苦惱卻堅決的神情清楚地寫在櫻木臉上,看在流川眼裡。「……那就是,以水城連合總長流川楓的身分來提醒湘北署刑事課的櫻木花道,那個賭約的有效存在。」

說完,流川向前一步。「附帶說明:所謂的『較量』,現在是指黑道與白道之間的無情搏鬥。」

再向前一步。「而且我已經決定好我要的賭注了──」

平視那對燃燒著兩小簇火苗的銳眼,微微傾身,吻印上了他的唇。

猝不及防的、不輕不重的、又冷又勾魂的。吻。

「你,和你的心。」

離開溫暖的人體,順勢往前走向頂樓門口,肩擦過肩。黑髮翻飛著。

僵在原地不動的櫻木握緊雙拳、控制自己不要發抖,瞪著流川的背影,聽見他拋下的一句話:「……那你又要我的什麼呢?」

踏出頂樓門口的那一刻,風中飄來櫻木壓抑的嗓音:「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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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櫻木更是經常跑得不見人影。刑事課眾人除了紛紛猜測水城連合總長流川和櫻木到底在頂樓發生過什麼事之外,也對少了櫻木的刑事課那種奇異的安靜感到不習慣。至於可憐的櫻木軍團,則為了櫻木不在而落在他們頭上的差事、個個叫苦連天。

「洋平∼花道那死小子究竟死哪兒啦?再這樣下去我們可要跟他要工資啦!」

「這……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洋平從一堆報告文件中抬起頭苦笑。「不過我倒是聽說,這兩天有人看到花道出現在『水城連合』……」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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櫻木坐在軟墊上,侷促不安地環顧這間寬大氣派的和室。不公平!真是太沒天理了,現在的黑道都那麼有錢嗎!想到自己那間老爸留下來又矮又破的小房子,和剛剛進來時經過的幽美庭院,櫻木不禁以怨恨的目光瞪視隔著一張桌子跪坐在面前的人。這傢伙……這傢伙……!竟還無視自己、悠閒地品茗!喝喝喝,嗆死這隻狐狸算了!

「喂!」櫻木很沒氣質地用力一拍桌,放在他這一側的茶杯可憐地跳起來、發著抖,「臭狐狸!我來了幾次都被你那些該死的手下趕回去,這次好不容易進來了,你別以為本天才有這閒工夫來陪你喝茶!而且,告訴你,你的命可就快要是我的啦!你還敢這麼自在!?」

「哦?」流川抬起眼,放下手中的茶,動作流暢而優雅。「……你這麼有把握一定贏過我?」

「哼,當然!天才是當假的嗎?」櫻木自信滿滿地。「經過這陣子的東奔西走四處訪查犧牲身體換取情報【這…花道你在說什麼呀?^^||||】、和天才的腦子苦苦思索後,我終於查明你在耍什麼陰的了!把狐狸耳朵搓乾淨聽著啦!」

「……在那之前,你是否該感謝我下令兄弟們讓你進來?不然你這白痴現在還在外面窮耗呢。」流川使壞似的,勾勾唇角。怎麼搞的,為什麼一碰到這個人就忍不住想逗逗他呢……

「誰、誰理你呀,笨狐狸!要本天才感謝你,下輩子吧!」

嘻嘻,臉果然紅了。「……那你說吧。我『洗耳恭聽』。」流川瞇起眼睛瞄瞄氣急敗壞的櫻木,表裡不一地用冷淡諷刺的語氣道。

「那麼,你聽好了。」櫻木深吸了一口氣,表情忽然變得正經。「關東黑社會的勢力除了今井連合、長門會和水城連合幾乎勢均力敵之外,剩下的就是一些小雜魚。而你──以這個年紀就當了其中一個組織的老大,想必絕不會滿足於此。你的目標是稱霸全日本,對吧?」

流川不置可否。櫻木也不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你首先要做的便是拿下關東,於是你開始佈局。三個月前,水城連合的一員大將──青田龍彥忽然脫離組織去了香港,表面上好像是被你退組的,但是跟青田熟識的我們課長大猩猩認為,是你暗中授命他另起爐灶、將來好配合你從外打進日本本土。接著有風聲說青田到了沖繩。大約是已經拉攏好香港組織的老大、正準備從沖繩下手吧!可是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今井連合總長島原被割去首級、離奇身亡,關東三大勢力之間的平衡也開始崩解。

依據這些事情的前後關係和我的調查,其實島原被殺前一天,你也遭受攻擊,水城連合並有好幾個人受傷,而要殺你的那些殺手,是香港人;由這幾個線索,本天才的推測是,青田和香港老大要求沖繩的老大合作,沖繩的老大則開出『要日本黑道其中一個老大的頭、以示誠意』之類的條件。香港老大並不知道青田其實是你派出來的──也或許是他根本知道而故意──於是讓他的手下來殺你。但你這狡猾的狐狸不知使了什麼詭計,他們不但沒成功殺掉你,還變成你手中可利用的一顆棋子,順勢的、轉而幫你殺了島原!島原的頭與你的有同等價值,香港老大的手下回去交得了差,於是青田與香港、沖繩的黑道勢力完成結盟,成為你的外來助力!

話說回來,島原死後,今井連合地位最高的就是四大分會長藤谷、岩崎、二宮和遠野。就像一般幫派的老二一樣,他們之間並不很合,尤以二宮和岩崎為然,而這就是你離間對方、各個擊破的最佳時機!當然計謀用得高一點的話還可以連長門會一起打倒……是你的話,肯定做得到。我問過大猩猩,他說青田好像認識二宮,所以本天才大膽推測你跟二宮也是舊識;所以接下來你要做的事就可以想像了。你先製造今井連合──尤其是岩崎的人馬與長門會的衝突,我想做法不外是派你的手下假扮其中一邊的人、挑釁另一邊吧!在那件縱火案前,長門會與岩崎分會有火拼的情況,死了不少人,他們必然沒想到是你這狐狸在背後搞鬼。

另一方面你說服了二宮站在你這邊。接著應該就是縱火案那天的現場了吧!你讓二宮以今井連合的名義把長門會理事長羽月約到那個廢工廠,用的理由大約是今井連合想為日前的事向長門會道歉之類的。羽月不疑有他的趕到,然後──在猝不及防的狀況下二宮開槍擊中了他!有沒有當場死我是不知道,不過這陣子跟長門會發生大大小小衝突的岩崎見到這般情形,自然非常高興,他也許走上前去補了一槍;可是他完全沒想到,一回頭,無情的子彈就朝他射來!可能是二宮開的槍,也可能是二宮示意旁邊的藤谷和遠野開的,岩崎就這樣在錯愕中死去。根據我一個混黑社會基層的線民彥一的情報,岩崎為人衝動暴躁、頑固不化,早已讓其他三人看不順眼;這次因為你在背後推了他們一把,讓你一舉除去你在關東的所有障礙!

那天你一定也在現場。被槍擊斃的兩個人,要佈置成互相開槍射死對方,對你們這些人來說應該是再容易不過;最後,放火燒了那座廢工廠,這件案子就變成『縱火案』被模糊過去了!就算我們警方查到了死者的身分不凡,也沒辦法想到背後這麼惡毒的陰謀!真不愧是你這隻狐狸。現在,今井連合已在二宮的主導下暗中與水城連合結為同盟,兩大勢力合而為一,剩下失去老大的長門會和其他小雜魚又要怎麼跟你對抗?對你的目標『稱霸日本』來說,你已經跨出控制關東的第一步了。那起縱火案的內幕,便是你為這目的所導演的一場好戲吧。

怎樣?以上,本天才推理得絲毫不錯吧?」

說到最後一句時,櫻木原本嚴肅的表情忽然轉為得意洋洋的笑容。一直靜靜聽著沒出聲的流川,見他這副模樣,覺得實在很像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想趕快向大人炫耀邀功的小孩,想笑的衝動蓋過了心中微訝的感覺。「……白痴。」忍不住又脫口而出。

沒想到這次櫻木卻沒生氣。「嘿∼流川,別因為本天才看穿了你的詭計,就惱羞成怒啊!」燦爛的紅髮映上燦爛的笑容,雖然在流川看來有些欠揍、有些蠢,但不能否認的是、仍像陽光般閃耀。

沉默了好一會。「……真看不出來,警署的能人竟會是個白痴呢。」凝視著櫻木。「這杯茶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