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打個賭吧。」
那是一頭亮晶晶的烏黑滑順短髮,如星般的眼眸,圓圓的嫩白臉蛋,和淡漠中含著冷意的神情。從粉色櫻唇吐出的,是童稚的嗓音和不屬於童稚的語調。
微風淡掃,飄落的深紅楓葉輕輕拂過細柔的髮絲。紅與黑。
「我們,來打個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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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奈川,湘北警察署。
就像每個沒有事件的早晨,署裡的氣氛是輕鬆而愉快的──尤其是,有個紅髮的傢伙在。
「哇哈哈哈哈哈哈!洋平,你不覺得嗎?晴子小姐真是太可愛了!啊∼∼∼如果能跟晴子小姐一起上下班……」
絲毫不顧忌自己在署內還算是個新人,以十里外都能聽見的超大嗓門囂張大笑著、並露出無人能及的單純白痴表情的,是一頭不良少年髮型外加奪目紅髮、根本不像個警察的櫻木花道。
行事亂七八糟、年紀又輕的櫻木,『據說』是因其所擁有的深厚潛力被一向有知人之明的安西署長所賞識,才可以留在這兒的。
「花道啊,你別傻了,晴子她心裡早有人啦。她不是常唸著一個叫什麼……『流川楓』來著的名字?」
「就是嘛,我看你這次的夢又要破滅啦!」
「哈哈哈哈哈∼那我們應該替花道慶祝他第幾次的失戀呢?」
帶著幸災樂禍笑容潑櫻木冷水的,是他的死黨高宮、野間、大楠。
「你、你們……!」一座火山正要爆發。
「花道,」旁邊同時有著沈靜與不羈兩種相反氣質的黑髮青年開了口,適時把快要噴出來的岩漿堵了回去。「我看你親自去問問晴子怎樣?」
「唔,洋平,可是……」之前掛著誇張笑容的俊臉換上了靦腆的表情。
「哪,你看,剛好晴子來了。」叫洋平的黑髮青年指著門口。「快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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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流川楓!?」平時溫柔可愛的晴子此刻毫無形象地捂住通紅的臉大叫。「不…不是啦!他不是我的,呃,男朋友……」
「啊?」櫻木還不知道自己已咧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是在你來這裡之前,有次我們去追犯人的時候,三個犯人持槍拒捕,還闖進一家花店挾持人質威脅我們……」晴子回憶起花店裡那抹修長的身影,如雕像般冷絕的俊美面孔。「那時他就是那個人質。原本我們很擔心他會受到傷害,大家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接近,想就算拼著歹徒逃走,也要保他平安。沒想到……完全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就是那一瞬間的事……他一個人倏地空手制服了三個持槍而且是挾持著他的歹徒!他的身手太靈活、動作太迅速,直如鬼魅一般,大家都沒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想到那天所有警察都舉著槍呆呆愣住的情景,和刻意把原應低沈溫柔的磁嗓壓得冷硬的流川、以有禮又略帶不屑的語調說了這麼一句:『看來我幫了你們一個大忙,不是嗎?』那寒冽得灼人的神態,晴子不禁露出少女的夢幻微笑。「他就這樣完美解決了一樁麻煩的事件,但也讓我們警方大大地丟了一次臉啦。他那天的身影,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腦海……」
「啊!?!?」這下子嘴巴張得比剛剛還大。晴子這、這根本就是告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櫻木顫抖著問道:「那妳對他是……」
赧著臉,嬌羞萬狀。「暗•戀。」
「啊∼∼∼∼∼∼」最後一根浮木宣告沈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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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累死人啦!」為了一件因死者是黑道某有頭有臉人物而變得複雜棘手的縱火案在外奔波了一上午,櫻木一回警署就癱在自己座位上。「洋平,我的午飯……」有氣無力的。「我要上樓去……」
警署大樓空曠的頂樓似乎對櫻木有種莫名的吸引力,打從他來到這兒頂樓就被他『佔據』了。
目送著櫻木孤寂落寞【?】的背影,『櫻木軍團』的成員們語調淒慘、無限同情【?】地道:「唉∼花道真可憐,又失戀了……」「昨天得知那樣晴天霹靂的消息一定讓他傷透心了吧。」「這是第幾次啦?」「好像是第五十一次……」
頂樓。
櫻木拎著洋平替他泡的泡麵朝平時常待的那個有陰影的角落走去,正想解決午餐再好好躺下小憩一番時──
一道人影捕捉住他的視線。
(竟然有人敢霸佔本天才專屬的位置!看我等下把他踹死……嗯,不過,會是誰啊?)
整個署內不穿警察制服的少數一些人只有他們刑事課,而眼前的男子身形看起來卻不像自己所熟悉的任何一個同事。櫻木一邊忖度著一邊接近那似乎是睡著了的男子。
背對櫻木側臥著的他身材看來很高,大概跟自己差不多吧……抬起腿,朝他背部毫不留情地用力一踹!「喂!你是誰啊?」
那人輕噫了聲,緩緩起身,轉過頭來。
四目相接。
櫻木被四周突然凝結的空氣,和只能深深望著他無法移開視線的自己嚇到了。眼前的人一頭黑真真、燦亮燦亮的微亂短髮,俊眼修眉,秀鼻薄唇,膚色溫潤如玉,毫無表情甚且散發出寒意的臉卻帶著一種無心的魅惑──即使這份魅惑因微瞇的睡眼和隱隱的怒氣而稍減了幾分。
(怎、怎麼…我好像見過他……)
時間靜止了幾秒。這念頭模糊地跳出。
「……你踢我?」剛睡醒略帶沙啞的冷漠嗓音打破了這魔咒,把微微失神的櫻木拉了回來。緊接著是踹在櫻木肚子上的一腳回敬。「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妨礙我睡覺。」
「!」在這種情況下不回手的話他就不姓櫻木!「好啊……你這隻死狐狸!」這位湘北署的問題人物有名的『專長』之一就是替才見面不久的人取『不算太好聽』的綽號,而且通常都很貼切……此刻跟著拳頭用力擊出的,就是一秒鐘前才剛出爐的奇怪稱謂。
於是乎雙方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況下一來一往地打了起來,直到兩個人臉上、身上,通通掛了彩。
同時停手,緊盯著對方。半晌,櫻木出了聲:「你這狐狸到底是誰?怎麼會在這裡?若是警署的人怎會不知道這裡是本天才櫻木花道的地盤?若不是警署的人,你在這裡做什麼?」
(好大的口氣。『地盤』……他以為他是黑道啊……)
黑髮男子不動聲色,淡淡地道:「流川楓。我是送花到這裡的。」
「!!!」『流川楓』三個字像雷電一樣狠狠劈進櫻木的腦袋。「你…你…你……你就是流川楓!?」櫻木渾身發抖,分不清是憤怒還是驚訝地指著流川。
「?」搞不懂眼前這有燃燒火焰般氣質的男子為什麼反應這麼大。「『流星雨』的負責人是我,你們有人跟我訂了花,我送來這有什麼不對?白痴。」說著轉身便想離去。
「你……!」櫻木忍無可忍地對著流川的背影大吼。「你給我站住!」至於為什麼要叫住他……是因為這非常欠揍的傢伙算是自己的情敵嗎?想再跟他打一架?還是有什麼一定要告訴他?一定要問他?有什麼理由……
流川回身。闇沈漆黑的雙眸裡似乎有著一些什麼。
「你…你……」結巴著不知該說什麼好,慌亂中未經思考的話語衝口而出:「為什麼你一個花店老闆有如此身手?」定下心想了想又道:「就我所知,即使是警察,在那種狀況之下能做到平安脫困外加將歹徒全數制服的,幾乎是不可能有!」
「……我沒有回答的必要。」凝視他專注的表情幾秒,流川輕聲道。
再度轉過身朝前走去。在櫻木看不見的地方,那一直像石塊似又冰又硬的臉部線條稍稍柔軟了一點,微微牽出一種不知該怎麼形容的表情。「而且……你遲早會知道的。」丟下一句令人費解的話,流川不顧身後的吼聲『別走』、『死狐狸』,消失在樓梯口。
(狐狸……嗎?)
(那傢伙,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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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還戀戀掛在山頭似乎不捨下山,餘輝將大地染成幸福的橘紅。植著一大片楓樹的公園因那豔芒灑在深秋的楓紅上,更顯得既燦爛,又嫵媚。
傍晚的公園自然是附近孩子們嬉戲的最佳場所,然而除了一群喧鬧玩耍的孩子之外,極遠處荒僻角落的鞦韆上,卻坐著一個冷然的小小身影。
「老大,」一個孩子遙指著那個不願與人為伍的孩子道:「那傢伙一直坐在那,不動又不玩,真是不順眼!」
「就是嘛,他看起來很奇怪。」「不如我們去逗逗他?」「對啦,老大,乾脆找他單挑好了!」「老大,走啦!」一群孩童慫恿為首的那個;他一頭火焰也似的紅髮燃燒在夕陽下,也同那楓一樣,既燦爛,又嫵媚,卻還多了分狂野。
紅髮孩子毫無心機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走啊,本天才還會輸了他嗎!?」
一群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聲勢浩大地朝這邊走來,看來準沒什麼好事……而且帶頭的還是個怪異的傢伙,頭髮顏色和四周的光線和景物真是相像極了。嘖!怎麼這麼麻煩!
紅髮孩子在他面前站定。盯著他始終沒有半點表情的臉看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有點傻氣的笑容:「喂,你幹嘛老待在這?為什麼不來跟我們一起玩?」
是的,那是一個傻氣的笑容,但從未領受過這般笑容的他卻幾乎被那眩目的純真光芒給刺到了眼。微微抬起眼直視那顆紅頭,訝異自己竟如此容易就想沉淪在他散發出的溫暖中。是因為……自己四周的空氣一直都是寒冷的嗎?
可惜,對在意的東西表現不屑是他彆扭的習慣。「……誰想跟白痴一起玩?」
「吭!?你說什麼!」紅髮孩子的個性單純而不拘小節,但一被挑釁就生氣了。
他只對著紅髮孩子說,可是這句話已經把所有的孩子一併罵了進去,孩子們開始鼓譟:「這傢伙真不識好歹!」「別對他客氣,大家上!」「揍他!」
「慢著!」紅髮孩子一伸手,阻住他們。「本天才一個人就夠了!」轉向他:「你再說一遍看看!」
他並不在乎再氣他一次。「跟白痴玩會被傳染白痴的。」
「你!!!」
眼前忽然一片紅影閃過,才眨了下眼,那顆猛然放大數倍的紅頭已然貼進自己的臉,他差點以為連憤怒的呼吸都聽得見──『碰!碰磅!』又快又粗魯的幾下頭槌狠狠撞擊他的前額,使他退了幾步,幾乎站不住腳。
在火燒的疼痛蔓延開前他左拳反擊回去,像髮一般鮮豔的血沾上自己的手;頭一低,閃過紅髮孩子下個攻擊,接著伸腳一勾,將他絆倒在地。
紅髮孩子也不是省油的燈,著地後迅速翻身一滾,堪堪避過他想壓制住他的右膝,欺身而上,剛好反過來把他壓倒,兩人扭成一團。
「啊!」一旁觀戰的孩子們發出驚呼。他們從未見過有別的孩子能跟他們的老大像這樣打得不分勝負。
又一陣混亂後,渾身泥沙的紅髮孩子騎在他身上,緊緊扣住他雙手,兩人一上一下地都喘著氣。屏息看著的孩子們眼睛睜得大大的,都忘了要為他們老大歡呼。
「你……」紅髮孩子『輸了』兩字還沒出口,他抬起膝蓋狠力往上一頂!「呃……啊!」一陣劇痛,紅髮孩子不覺鬆了手,他趁機掙脫他的箝制站起身來。
兩人喘著氣,對望著。
「哈哈哈哈哈∼」忽地一陣明朗的笑聲揚起,他看見飛揚的紅髮和很不雅大開著的嘴巴。「你這隻狐狸挺帶種的嘛!真看不出來,剛你坐在那的樣子還像個漂亮的瓷娃娃咧!」
狐、狐狸?……瓷娃娃?他差點阻不住大顆滴下的汗珠。
「哪,跟我打過架的人沒一個比你厲害──當然啦,本天才還是厲害一點──所以,咱們明天再來一場吧!本天才非把你痛宰一頓不可!」
他深深凝睇那張單純的、燦爛的、自信自大兼白痴的笑臉,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那是不可能的。」
「什麼意思?」
那是一頭有著燃燒火焰形狀、顏色和溫度的美麗頭髮,閃著陽光的眼眸。「我們,」曬成小麥健康膚色的臉蛋,和神氣中帶著稚氣的神情。「來打個賭吧。」
「啊?」
「我們來打個賭吧。」這句話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力般蹦了出來,語調卻仍是完美的低溫平板。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他不懂,他又何嘗懂了?
「當我們再次見面時……」向晚的秋風舞起滿天楓紅。「我們再較量一次。若我輸了,那便是你賭贏了,你要我什麼樣的賭注,只要我給得起的……一切。相反的,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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